要不是自己当晚就在驾驶舱,张盟都要觉得绕峰说的就是事实。可被人冤枉栽赃的滋味他是体会过的,刚刚褚煦梁那句“不是他”差点儿把张盟眼泪给惹出来。上一回出了事他是被机长甩锅,这一回却被机长维护。 张盟想再说点什么,可他能回忆的能描述的都已经说过无数遍,不知道还能怎么帮到褚煦梁。 此时会议桌侧方的赵携进有些犯烟瘾,无意识地搓了搓惯常夹烟的指关节。褚煦梁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徒弟,对方什么品行他清楚。他不愿意褚煦梁落到如今被质疑的地步,但他也不得不承认,就现有的飞行数据以及机务检测报告而言,饶峰的推论听起来确实有合理性。 赵携进望向一言不发的得意门生,其实褚煦梁和饶峰的暗地竞争他心知肚明,但眼下对方如此咄咄逼人,别说是未来的机队队长,恐怕这次褚煦梁教员的资格都不一定能保得住。 江新年抢过面前的话筒,他不能眼看形势陷入不利,让褚煦梁被莫须有的罪名栽赃。他尽量克制着汹涌的情绪,努力保持着理性,反驳道: “我刚才就说了当晚驾驶舱三个人,不可能同时陷入空间迷向。我和张盟都可以作证,褚机长绝没有产生错觉,事实上他当时冷静果断反应迅速。遇到突发状况机组力挽狂澜有惊无险地平安降落,事后反而要遭受你们这种毫无证据的猜疑!” 江新年说得太过真情实感,仿佛他作为公司的一名飞行员也因此被寒了心。飞行部分管人力资源的一位女领导出言安抚道:“不是对机组猜疑,调查阶段需要听取各方意见。你们放心,最终结论肯定会建立在证据完整的基础上,公司不会不明不白就否定机组付出的努力。” 张盟这时也信誓旦旦地保证:“我也可以作证,褚机长的确踩的是右舵!” “啊,对了。”饶峰插嘴,“还有一点人情方面的考量,我认为各位领导也需要知情。”他不紧不慢地开口,嘴角的弧度像极了一只狡诈的狐狸。 “我队里的副驾驶张盟三个多月前因为调错了下降航迹角导致飞机在最后进近阶段下降速率太大从而复飞。他因为这件事被停飞整整三个月,目前才刚刚归队。” 饶峰看向一脸懵逼的张盟,说道:“如果本次事件最后定性为机组操作失误,那么作为当班副驾驶的他也难逃责任,很可能再次面临被停飞的处罚。所以我认为张盟有可能会出于个人利益考量瞒报当晚驾驶舱的一些情况,证词的真实性有待商榷。” 座上的领导看飞行部经理一眼,这样的小处罚他自然是不知情的,赵携进点点头表示确有此事。 饶峰满意地看着这些暗流涌动,继而缓缓抛出了真正的重磅炸弹。 “另外”,饶峰回头饶有兴致地看褚煦梁一眼,“当晚加机组搭乘该趟航班的江新年与机长褚煦梁是恋爱关系,因此我合理怀疑他会出于爱护和情谊而为其作假证。” 此话一出,原本安静严肃的会议室断断续续响起一些压低的议论声。江新年冲动地站起身被褚煦梁一把扯住手腕。 这个卑鄙小人!竟然选择在这样的时刻以这样的方式背后捅他梁哥一刀。江新年气得胸膛起伏,其实他早就不怕别人知道他们的关系,只是不能是这样,不能是今天,不能就这么断送了褚煦梁的前程。 “你说谁和谁?”上首的大领导开口说了自会议以来的头一句话。 饶峰堆着笑毕恭毕敬地答:“李总,当班左座机长褚煦梁和搭机的机长江新年是情侣关系。” 领导皱着眉,似乎在消化这一额外讯息。 江新年望褚煦梁一眼,其实只要他们不认,饶峰又能有什么实质性的证据?说他们俩同居,他和褚煦梁关系好借住在他那里难道不行?就像他梁哥曾经说过的,只要对方没在他家卧室安装摄像头,光凭一张嘴怎么坐实他们俩在谈恋爱? 江新年刚想开口否认,就听饶峰主动问:“褚机长,你说是不是?” “是。”褚煦梁甚至没有多考虑。会议室也因为他这短短的一个字而再次沸腾。 江新年不解地看向他梁哥,他不明白,褚煦梁不是这么冲动的人。 眼下当着公司所有领导的面,还是在他自己身陷操作失误调查的关键时刻,承认了他们俩的恋爱关系不仅仅意味着影响褚煦梁的职业前程,还会让他在这次的调查中处于更加不利的境地。 褚煦梁明白江新年的担忧,安慰地握了握他的手心,于逐渐安静下来的会议室中再一次开口:“我承认和江新年的恋爱关系。” 他看一眼身旁的人,音调一如既往地沉稳,于兵荒马乱中也带着一股安定的力量。“但这并不影响我们俩的工作。他也不会违背职业道德替我遮掩说谎。” 褚煦梁又望向张盟,要说一开始,他的确不认为张盟对待飞行有足够认真的责任和态度,但对方的改变和进步切切实实存在。而且相处久了就能发现,张盟这个人很纯粹,也难怪江新年愿意和他玩。 褚煦梁继续说道:“另外,饶峰你关于张盟的臆测我也不认同。一位合格的飞行员有自己的原则和底线,不是所有人都只从自身利益出发。况且上次下降角的事本来就存在争议,你以之前被停飞处罚过为由来推论张盟这次的证言不实未免太以己度人。” 饶峰冷笑一声,无所谓。褚煦梁想怎么拐弯抹角地骂他都行,总之今天的目的已经达到。 饶峰不禁感到心里一阵痛快,从进公司理论改装开始,褚煦梁就处处压他一头。想当年是他先找上的赵携进想要拜在他名下,结果却被褚煦梁后来居上认作师父。 这些年他卯着劲地想要同褚煦梁一较高下,却又每每落在下风。不过没关系,今天过后,褚煦梁再不可能和他争机队队长的职务。 饶峰耸耸肩,踌躇满志地说:“我也只是知情上报而已,怎么论断领导们自有主张。” 座首的李总思索了一会儿发话道:“再给各部门七天的时间,七天之后我要一个确切结论。” 站在最高管理层的角度,其他的事其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公司资产不能一直处于闲置状态,这是一种资源管理上的浪费。 一架改造后的波音737货机一天的货运吞吐量可以高达400吨,这意味着上百万的公司收入。要是一周之后结论报告是机组操作失当而非飞机本身的问题,那么这架B3981就必须重新承担起航空运输的任务。 “晨哥,你怎么还不走啊?” 机务部新入职的刘小刀已经收拾好工具换了衣服准备下班,路过机库发现季晨还守着那架B3891。这架飞机简直可以说是他们机务们的噩梦,刘小刀毕业来公司还没几个月呢,就遇上这种事。 明明查不出任何问题还非要继续查,原本的三班倒改为两班轮换,每天除了起落航班的例行维修检查还得被抽调来伺候这祖宗。刘小刀可以拍胸脯说这架B3981他们都快从机头擦到机尾了,连零部件里的灰尘他们都清得一干二净,哪里有什么毛病嘛! 他困得很,这几天睡眠严重不足,恨不得能有个任意门能连下班路途都省了,直接一步跨到自己床上去躺着。但季晨平时挺照顾他,有什么维修上不明白的问题他去问对方也很乐意给他讲。于是刘小刀忍着困意,又多走了几步去瞧。 季晨站在B3981的机尾,一言不发地盯着上方的尾翼。刘小刀又问一遍:“晨哥,看什么呢,不回家休息啊?” 季晨似乎终于发现身旁来了人,他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索里,应声儿道:“没想通,按理来说不该啊。” “没想通什么啊?”刘小刀打了个哈欠,他实在是要扛不住了。 “根据机组的描述应该不是襟翼的问题,否则第一次蹬舵不可能倾斜一点改善都没有,按理来说方向舵卡死比较符合。”但这几天他们对这架飞机的方向舵进行了全方位的检查,没有发现任何问题。 “有什么好想不通的”,这时后面走来一位老机务,把工具往箱子里哐啷一扔,补充道:“人会撒谎,机器不会。”他脱下沾了机油的防护手套,抱怨道:“别人张嘴一句话,咱们就得累断腿。” 刘小刀单纯,不懂地发问:“谁撒谎啊?” 老机务用看新兵蛋子的眼神盯刘小刀一眼,嘲讽地说:“还能有谁,天上飞的那群呗。” “啊,你是说飞行员吗?”刘小刀瞬间不困了,凑过去想听八卦。“就这机组啊?”他指指头顶的B3891,“他们干嘛要乱说?” “不这么说等着自己被处罚?”老机务哼一声,笑话他小孩子见识少。“警告都飞出来了,如果不是飞机的问题,机长副驾驶都要问责。” “真的啊?”刘小刀入行时间短,对这些不了解,跟着老机务听得那叫一个津津有味。 季晨听着他们的对话心里不是滋味,说实话倘若是他不认识的机组,在经过这么多天的反复检修之后或许他也会认为这架飞机不存在任何问题,是机组出于各种原因谎报了故障。 但季晨相信褚煦梁和江新年的为人。更重要的是,他相信张盟。
第70章 开完会江新年和褚煦梁一块儿开车回家,一路上江新年都在痛骂饶峰,他还从来没有这么讨厌过谁。褚煦梁听着应着,等他发泄完情绪。 拐下深南大道,褚煦梁把车停到一条载满梧桐的路边。招呼江新年:“给你订蛋糕,要一起去选吗?” “啊?”江新年往路边望去,想起来这是两年前梁哥给他买生日蛋糕的那家店。但今年恰巧赶上这档子糟心事,实在不是一个庆祝的好时候。 “其实我没关系的,梁哥。”江新年懂事地说:“我从前一向不过生日,不用非得……”他话还没说完,安全带卡扣就被褚煦梁伸手摁开。 褚煦梁揉了一把江新年头发,“走啦”,他笑着说:“你不去我可就又选粉色的了。” 江新年顺了一把头发,跟着他梁哥下车。两人在蛋糕店预定了一款巧克力口味的六寸蛋糕,选了明天送货上门。 到家之后江新年看褚煦梁一切如常,甚至还有闲情逸致像从前一般煮起了红酒。他接过褚煦梁手里的刀替他继续切橙子,忍不住开口问:“梁哥,今天为什么要一口承认啊?” 褚煦梁从柜子里拿出两个玻璃杯,锅里的红酒开始鼓动着小气泡,散发出肉桂混合着酒液的香味。 “没必要不承认。”褚煦梁把江新年切好的橙片放入锅中,“早晚会有这么一天。” “可是这样”,江新年不解地看着褚煦梁,“这样你的晋升怎么办?”不光升职的事,就是眼下的调查也因此陷入被动。 “我的证词领导会信的吧?”这话问出来,江新年自己心里都没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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