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知游低下头说:“嗯,不恶心也不奇怪。” “嗯。你继续吃,吃好了我来收拾。”俞至枋随后拿来扫把将地上的碎陶瓷片都扫干净,又用手在地上摸了几遍,确定没有碎渣才坐到沙发上。 这顿饭俞知游只能说是填饱了肚子,电视也没有打开,妈妈和哥哥都不说话,他只能听见自己的咀嚼吞咽声,还有筷子碰到盘子的声音。 以前俞知游不明白,为什么俞至枋点外卖回来后会把饭倒进电饭锅,再把菜一样样装进盘里。 现在他大概明白了——他吃得很慢很慢,他不想回到沙发上,就和俞至枋现在时不时会回头看他一眼是一样的。 他大概想去收拾,洗碗洗碟比坐在沙发上不知道要好了多少。 这雨在天黑的时候砸了下来,一开始就来得特别急。三个人坐在沙发上也都不说话,沙发并不硬,但他坐在那里浑身难受,靠着显得松弛,坐直又喘不上气。 俞知游每次都是驼背低下头,他看着地板将自己和陈向喧一起的回忆在脑袋里过了一遍又一遍,他听出外面的雨越来越大,但他不知道现在是几点。 俞至枋的手机响了声,他知道妈妈会问‘是谁’,女人果然开口了,俞至枋看了眼说道:“短信,江城气象台。说是马上有大暴雨,灾害风险高什么的。” “哥,”太久没开口,俞知游的嗓子都有些哑,他问,“几点了?” “凌晨三点,”俞至枋顿了顿,“不行的话天亮你就先回学校,下次天气好再回来。” “走?”女人低着头十分失望,“谁都不准走。” “知游还要上学,”俞至枋那股气根本没散,估计还堆在胸口压着,“折磨我一个就够了,是要他成了第二个我你才舒坦吗!” “别吵了……”俞知游累得说话声音都很小,“我只是问一下,没有别的意思,我有点冷,回房间拿床被子再出来。” 俞至枋小声‘嗯’了一下,妈妈没有说话。 他进去先是抱了床被子,随后拿起手机快速看了眼,陈向喧发消息问他睡了没,客厅里静得让人害怕,俞知游一时不知道回什么才好,大脑一片空白,手指在不停按着,却没能打出完整的一句话。 他满脑子都是一个声音:回来。陈向喧,回来。 回来带我走,就和以前一样。 带去哪里都好,先带我走。 陈向喧突然又发来一条,他说:鱼? 俞知游愣住了,他突然又害怕陈向喧真的会回来找他,他现在根本笑不出来,一开口全是不高兴的事,这样的他,真的一点都不好。 过了一会儿,手机显示有电话进来——是陈向喧。 他用最小的声音清了清嗓子,又想了一下第一句话应该说什么,他先用口型作出‘你怎么还没睡’,接着是‘快去睡觉’,最后是‘晚安’,陈向喧打来第四通的时候,他终于接了。 刚刚准备的那些都没有派上用场,他一口开,竟然先说了声‘喂’,俞知游后悔了,他明明知道陈向喧没办法说话,他到底在‘喂’什么——还好陈向喧敲了两下手机背面。 他说:“这么晚了你还不睡,熬夜容易肾虚的。” 先是手机背面被敲响的声音,随后是鱼缸被摔的动静,隔着关上的房门,他听见妈妈在外面大喊:“我看着这几条破鱼就烦!游游游游的,到底有什么好游的!” 鱼不游还能干什么呢? 他突然想到小时候俞至枋说,他的名字是爹妈仔细考虑很久的,爹妈希望他能想明白自己想要的路,鱼虽然小,但只需要你找到那条属于自己的路,一切都将不是难事。 所以他叫俞知游,爹妈希望他是一条知道该往哪里游的鱼。 可他却只想要自由,一条自由的鱼难道就不好吗? 陈向喧在那头着急地敲着手机,俞知游说道:“没事,你先去睡,”他用力握住门把上,却怎么都按不下去,深吸一口气后,他使上浑身力气按下去,门开了。 他对电话那头说道:“去睡吧,好吗?” 要是这通电话再长一会儿,我就要开口让你回来了。 我现在哪里都不敢去,我就待在这里,等着你来带我走。 他将手机拿在手里走了出去,他以为陈向喧马上就会挂掉的。一出去他就看见地上的玻璃碴和那些已经不能动弹的鱼,俞至枋站在那里,妈妈又回到沙发上坐着,望都没往这边望一眼。 “你怎么出来了。”俞至枋问了句,随后又看向他手里的手机。 俞知游没有回答,他蹲下来将手机放到边上,伸手去捡那些鱼,有的鱼身上还有玻璃碴,他先将玻璃渣用指腹扒落,再将鱼放到手心里。 “没事的,以后我给你买新的,”俞至枋见俞知游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他干脆也蹲了下去,“你别用手去捡它们!玻璃渣戳到手里怎么办?哥来弄,你去睡。” 睡?俞知游笑了笑,没有回答。 俞至枋突然偏过脑袋看了眼他的手机,迟疑地问道:“你在和谁打电话?” 俞知游猛地抬头,拿起手机按下挂断键。 如果俞至枋看到那个备注,那就真的说不清了。 因为他给陈向喧的备注是:安睡曲。 ----
第80章 弯月 每一秒都过得缓慢。 外面的雨没有一点小下去的趋势,家里的电视妈妈也没打开,三个人在沙发上各有各的心事,最后妈妈终于闭上眼睛超过了半个小时,俞至枋松了口气对俞知游说:“行了,睡去吧。” 俞知游摇了摇头,干脆靠在沙发上直接闭上眼。 他好像浑身都在痛。 头疼,腰疼,腿也疼。但要他说出是怎么个疼法,他也说不太出来,总之就是浑身都不舒服。 闭上眼却还是睡不着,听着外面的雨声,脑袋里也想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手在口袋里紧握着手机,那只手都开始生汗了,还好口袋够大,手机被抓在手里转动着,俞知游静静感受着转到手机一角时戳上手心的痛觉,他甚至还会用力抵住,让痛感变得更明显些。 他想到一些学生时期的糗事,又想到自己有一次时和稻子闹别扭,那次两个人差点打一架。时间跨度实在是太大,他突然又想起在影院工作时碰到的那位不好沟通的顾客……思绪越飘越远,最终回到了陈向喧身上。 他突然发现自己竟然没办法将陈向喧和‘未来’这两个字联系到一起了。 只要一旦开始在脑子里想象和他的未来,那些在地上不会动弹的鱼就会立马闪现出来——他当时根本就没想过玻璃会划伤手,甚至还想用手握住玻璃感受一下那种疼痛的真实感。 外面的雨开始越来越大。一道闪电让俞知游睁开了眼,他盯着窗外,突然开始干呕。 “你怎么了?”俞至枋问他,“想吐吗?是不是坐在这里有点着凉。” “你不知道他为什么想吐?”妈妈抬头看着俞至枋怪异地笑,随后又看向俞知游,“妈妈知道,妈妈知道你是被他恶心的,太恶心了……妈妈也想吐。” 俞至枋重重地呼出一口气:“妈——” “我只是有些不舒服,我现在非常不舒服,”俞知游突然站起来将手机从口袋里拿出来砸向前面的电视,他从未这样大声吼过,“有什么恶心的,如果说我也是同性恋呢?那我是不是也恶心,我们一家都恶心!你下次也别光砸鱼缸,你砸我,这里,朝这里,砸死我好了!” 俞知游用手指戳着自己的脑袋,指甲在头皮上不停刮过又戳上那块破皮的位置,最后站在原地边哭边笑,妈妈也不说话,只看着俞知游站在那里浑身发抖。 他说的话大概只有自己能听见,他说:“我和你一样了,我也疯了……” “小游……”俞至枋说,“你在干什么。” 俞知游不理他,他便也开始沉默,最后又朝着妈妈说:“现在好了,你现在满意了?妈,谁都不会好过。” 天亮之后家里依旧是那副样子,可能是因为俞知游终于到来的爆发,妈妈没再说什么让他烦躁的话,俞至枋在阳台上倒是抽了不少烟,快到中午的时候雨终于停了,妈妈睡在了沙发上。 俞至枋看了俞知游一眼,指了指房间让他进去睡。 俞知游摇了摇头,指了指门口。 俞至枋看了眼那个被摔在地上的手机,什么都没说,打开自己的房门走了进去。 他走向那个被摔到茶几边上的手机,它在这里待到现在,其间俞知游没有朝这边看过一眼。 他不敢看,他害怕下一秒手机会亮起来,他们会看到那三个字。可他又害怕这三个字不会出现,除了陈向喧,没人会再来救他。 手机被摔坏了,根本就开不了机,屏幕也从一角开始裂向中间,他蹲在那里按了无数次开机键,压根没有一点反应。站起身的时候脑袋一阵发晕,眼前的事物都开始旋转,大概是因为睡眠不足。 他立马伸手撑住电视,站在那里缓了好一会儿才走进房间。 心里其实已经有答案了,手机绝对是被摔坏了,可他还是选择给手机接上充电器,试图挽救一下。 他也没坐在床边或者搬把椅子过来,俞知游直接蹲在床头柜前捧着手机,时不时还晃上一下,好像晃一下就能给它晃回没摔之前的样子,晃一下就能开机看见陈向喧给他发的消息。 到最后他都开始发呆了,就那么捧着手机蹲着,手里的动作也跟着停下,窗外吹进的风实在是冷得不行,可他连站起来去关窗都懒得动,这么近的距离,在他眼里却远得不行——太累了,他连眨眼都觉得累。 脑子里又开始和放电影一样重复他之前的人生,最后放到他摔手机的那刻时,俞知游出了一身的冷汗——他竟然摔了手机,他竟然……和妈妈一样了。 现在就和当时摔手机时一样,浑身的血液都好像在发烫,最后咕噜咕噜滚烫的让他想要拼命大声喊叫,又是那种浑身疼痛的感觉,胃里翻江倒海地快要吐出来,但他依旧只是干呕一下,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发呆持续到晚饭点,俞至枋大概也睡不着,轻手轻脚拧开他的房门,一低头就看见他坐在地上,他问:“小游,吃饭吗?” 俞知游迷茫地抬起头,把手里那个还连着充电线的手机举向他,他什么话都没说,只是看着俞至枋。 “坏了?”俞至枋皱了皱眉,“我带你去买一个。” “再说吧……”俞知游站起来一个不稳,膝盖磕到床头柜角上,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将充电器拔掉,连着手机一起放进抽屉里,“我出去了。” “不吃?”俞至枋伸手拉住他的外套,小声说了句,“开门声音小一点,妈还在睡。” 俞知游头也没回地点了两下,出了门后,他并没有走出单元楼,而是上了天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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