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向喧删删打打,还是说:我最近偶尔会听到闷雷声。 “还有什么别的症状吗?” 陈向喧顿了顿打字的手,拿起桌上的纸笔写了起来:反应慢,会走神,有时候连字都记不起来怎么写。 “这些症状你以前也遇见过,还是不愿意服用药物吗?”王医生说,“不太建议这种做法,如果对你的生活造成困扰的话,还是服用药物更为妥当。” 陈向喧摇摇头:还是算了,吃完药整个人昏昏沉沉,记忆力也不好,吉他都快不会弹了。 “看来药物的副作用让你很困扰。”王医生说。 陈向喧说:不喜欢那种连身体都不属于自己的感觉,脑袋里空白一片,每根神经都睡死过去。 陈向喧又和王医生聊了会儿,到时间后他直接起身,王医生说:“希望下次见到你,是你在弹吉他的时候。” 他朝王医生笑笑,推开门出去时李叔正盯着门看,他看到陈向喧出来就立马走了过来,揽着他的肩膀说:“去吃午饭吧?” 陈向喧说:琴行不管了? “他俩在店里怕什么,”李叔说,“等我弹不动了难道还要天天去琴行吗?那我可不乐意。” 陈向喧比画道:老板怎么能不去店里,就应该每天来个突然袭击,逮不好好备课的老师。 “再说吧。”李叔说。 陈向喧以为他说的吃饭就是去附近的餐厅或者小摊上随便对付两口,结果出了医院,李叔直接开车带他去了农贸市场。 上次吃李叔做的饭还是中秋节,那天他还买了四个粽子。 没错,就是粽子。 吃着噎死人的粽子,陈向喧问李叔:为什么今天不吃月饼? 李叔一脸不爽:“那还不是因为你不爱吃月饼,你不爱吃粽子吗,”李叔也吃上一口,“嗬,这家做得还挺难吃的。” 今天也不例外,李叔买的全是陈向喧爱吃的菜,看这架势,得忙活两个小时才能吃上饭。 两个小时还是陈向喧算上了自己帮忙以后的时间。李叔大手一挥说‘坐外面玩去,等着吃饭’后,这顿饭的时间就被推迟到了下午一点。 “来吃饭,”李叔摆好碗筷喊陈向喧,“闻到香味了就快过来。” 桌上摆得满当当,陈向喧那个本来就大的碗也被盛满了,能从上面看出来米饭被压了又压,让人感觉怎么吃都吃不完。 “向喧啊,你要不在我这边住着,我每天一个人也无聊得慌,”李叔抬眼看了看陈向喧,“就当关心空巢老人?” 陈向喧放下筷子比画:我们天天见面,你不算。 “那我在家里出事怎么办?”李叔憋半天憋出这一句。 陈向喧说:你定期体检的结果都挺好的。 李叔还想说什么,陈向喧抬手晃晃又比画道:我没事,能吃能喝能睡。 “不能弹吉他了?”李叔皱眉。 陈向喧说:当然能,弹一辈子,放心吧。 他不想在这里住,李叔也就没再勉强。 在送陈向喧回去的路上,李叔还不停提醒他碰到雨天一定要给他打电话,让他去接。 实在不行就晚点再出门。 “你给那些学生送的课时都快赶上一期了,真碰到雨天,不用勉强着去,和别人说一说换个时间也行嘛,”李叔将车停好后,还在唠叨着,“再说了,还有何仓呢,你俩不经常你帮我代一天,他帮你代一天的,都以为我不知道呢。” 陈向喧笑笑:就没想着瞒你。 好说歹说总算是让李叔那点不放心缓解了点,陈向喧上楼回到家关上门。 闷雷声在脑子里吵得他头皮发麻。 他搬了把椅子坐在阳台上敞开窗户——这是无风的夜晚。 陈向喧点燃一支烟抽上一口,今天烟草失去了作用。抬手敲了两下太阳穴,陈向喧笑了起来,他张着嘴大笑,笑到呛咳。 一切都是无声的,只有雷声在他脑中炸响。 这种日子他过了好几天,每天快天亮才能睡着一会儿,短暂的睡眠并没有让他觉得困,陈向喧只觉得累——思绪是混沌的,行为是迟钝的。 他试过逼着自己去跑步,睡不着就去夜跑,想着如果累了也就能睡了。 也不知道是人懒了还是身体机能不行了,跑了没多远他就嫌累,迈着步子慢走回去,洗完澡躺在床上后却格外清醒,好多事开始不停出现在他脑海中。 明明他那个时候什么都没想。 在琴行时反而好一些,安丰和何仓他们叽叽喳喳的,来上课的学生也都活力满满。 这种环境让闷雷声出现的频率降低不少。 可能俞知游给稻子说了什么,他再来上课的时候提都没提过一句关于俞知游的话,这样也好。 听到就会多想,好不容易快忘了。 而且俞知游说得那么清楚明白,就和王医生说得一样,至少他还活着。 陈向喧这几天整天都是琴行和家里两头跑,以前还会去到处逛逛,再不济也会去后面的夜市街买碗炒饭。 这些天他都等着李叔做完饭吃上一口,李叔都嫌他这几天吃得太健康。 以前可不来这一出,隔三差五就要出去吃口味道重的,不然就是人生遗憾。 他的反常没人看不出来,稻子这种不是二十四小时看见他的都能察觉出来。 快到吃晚饭的点时,琴行接到一个急送一把吉他的单。 目的地还有点远,在万松区,收货人姓郝。 李叔晚上还有节课,何仓的小电驴也没吃饱电,安丰说他搭车过去,陈向喧看了眼外面快黑的天,用手机打出:我去吧。 就是这么莫名其妙,他竟然想出去走一走。 “你确定吗,”李叔提醒他,“天气预报今天变三次了,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发疯,你真去?” 陈向喧说:好几天没到处逛逛了,去到处看看人不挺好的吗,送完吉他我就回家,不用担心。 李叔又看了眼那个人给的地址,是个街道的名字。 “哎……我晚上挺忙的,一定,一定啊,送完就回去,”李叔话音刚落,晚上上课的学生就推门进来了,他急忙朝着陈向喧又重复,“一定!” 陈向喧笑笑比画:一定。 他记下那个人的电话,背上吉他走去地铁站,顺便给那个人发了短信。 出发前何仓已经给那个郝先生打过电话,说已经有人过去了,当时还问了有多着急,好决定乘坐什么交通工具。 郝先生说也不是太急,十点前送过来就行。 既然他这么说,陈向喧就不急了,坐地铁过去就算再慢,到了也才八点左右。 这种情况下其实不用再发短信了,也不是他啰唆,只因为他手机快没电了。 弄清楚从哪个地铁口出去后,他还得再问下具体位置到底是哪里,总不能走到那个街道口就把吉他朝那一丢。 陈向喧发出短信:你好,收货地具体位置是在哪里?手机快没电了,等会儿怕找不到。 郝先生过了一会儿才回复:那条街上就我们一家店,你过来就知道了。 陈向喧打开地图app搜索目的地,上面也没显示到底是什么,大概是新店还没做地图标注。 这次路程比上次去商场更远,这条线路他也很熟悉,无数个两小时被耗在这条步行加地铁的路上。 和这次不一样的是,那些两小时开心居多,今天的两小时让他难熬,严重的不适感让他提前两站下了地铁,他决定导航走过去。 一出地铁站就有扑鼻的香味飘过来,那种压抑感减轻了些,他看着那些店铺想着,等会儿要不要过来吃一点。 走了一段路后,前面有几个流动摊位撑起了雨伞,陈向喧低头看向地面,有些深深浅浅的雨点痕迹。 被李叔说中,天气预报开始发疯了。 陈向喧跑起来,吉他不能淋雨,他也不能。 距离目的地还有三分钟,地图app说着:过红绿灯直行—— 直行后再怎么走? 手机关机了,后面的导航他也听不见了。 仅仅只是一个等红灯的时间,不知道从哪个方向就卷起了风,陈向喧拉上外套拉链,步伐加快。 天空中闪了一下,陈向喧呆愣在原地抬头盯着刚才亮起的地方,过了一会儿,果然再次亮起。 闪电是暴雨要来的前兆,但暴雨来了之后它并不会离开,甚至还会发出巨响证明它的存在。 雨滴落在陈向喧头顶,随后是睫毛和鼻尖。 天空轰隆两下,雨水砸了下来。 陈向喧跑在雨中,他不知道到底是头顶的雷声还是他脑中的,太吵了,实在是太吵了。 口干舌燥,喘不上气。 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朝着哪个方向在跑,也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但好在他终于看见了目的地的路牌。 那条街就一间店吗,在外面倒是看不出来里面还有什么店。 外面就几棵树和几盏路灯。 这里排水也不好,这么短的时间,这条路的中间都积上了水。 陈向喧走进这条街靠着墙壁走,让自己能少淋到些雨。 可是这雷声不断,身上也湿答答的,冷到他都有些发抖。 脸上也都是雨水,陈向喧抬手揉了揉眼睛,又眨上两下,眼前还是有些模糊。 他在模糊中看到前面有点昏黄的光,应该是那家店的门头名字。 快走两步,他终于站在了店门口。 停下的那一刻,他才发现自己的心跳很快,手也在不受控制地颤抖,耳鸣和闷雷声将他包裹,整个世界突然消失不见,只剩下雨声和雷声。 陈向喧有点疑惑,他到底是来干什么的?他现在在干什么? 他在原地坐下,那里好像是个台阶。 雨真大,再差一点就和那天一样大了。 陈向喧正这么想着,后面有人走了出来。 那人的声音中带着疑惑,他说:“陈向喧?” 是,是我,陈向喧想着。 他转过头,什么都没看见。 那人的声音在他身旁再次响起:“你怎么来了。” 陈向喧愣了会儿,缓慢比画道:差点忘了,送吉他。 “你朝哪边比画的,我在这边。”那人说。 陈向喧想比画的手抬起又放下,过了会儿迟疑着比画道:你是鱼吗? “是,”俞知游大概离他又近了些,“吉他给我。” 陈向喧的手还停在‘鱼’的那个动作,一声闷雷炸响,他终于反应过来哪里不对劲。 他朝着俞知游声音传来的方向比画道:鱼,我看不见你了。 这一刻,雨声更大了,陈向喧突然想到那一年五月的雨,又想到那个夏天下得温柔的雨。 夏天的雨像极了突来的热烈的爱,它轻敲窗户紧贴墙壁偷听着屋内的琴弦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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