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对方冷淡的神色,他几乎想立马转身离开。 时间就在这一刻停止,不要再继续下去了! 莫名的恐慌和焦灼如潮水上涌,几乎让人窒息。 覃卓承有些急促道:“我觉得我们可以……” 林郗淮已经开口:“你脚下所踩的这座艺术馆的建筑师叫林闻,你面前这幅作品的摄影师叫郗敏瑜,他们是一对夫妻。” 他不会再被对方打断了。 覃卓承看着林郗淮转过身,正对着自己。 同时,他也听到了对方的声音,如晴朗天气里兀然响起的惊雷。 “郑重地介绍一下我的父母——” “林闻先生,和郗敏瑜女士。”
第71章 霎时间,覃卓承面色惨白。 人在第一时间听到难以置信的东西时,第一反应真的会是茫然。 好像瞬间失去了所有的理解能力,明明所有的字都认识,组合在一起,却发现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他反复在心底一个字一个字的嚼碎、组合、拼合,去试图理解。 在重塑的过程中,对方的话也一遍又一遍的在脑子里回响。 仿佛是凌迟般,信念也随之一点点的崩塌和溃灭。 似乎是感受到了对方激烈的情绪和摇摇欲坠,林郗淮沉默的转过身,再次看向那幅摄影作品。 给对方清晰的意识到真相,以及体会透彻现在这种绵长痛苦的时间。 作品右下角的金属铭牌上有着他母亲的名字。 林郗淮盯着铭牌看了一会儿,差不多觉得身边的人应该彻底理解了他的意思,开始能听进他的话后,才不急不缓开口道: “很简单就能调查到的事,我没必要骗你。” “当年那场车祸中,小汽车里的人才是我的父母,你爸指错人了,你也被戚枕耍了。” “你母亲葬礼那天,我也和亲戚一起到了现场,以吊唁之名去配合调查。” 覃卓承一阵头晕目眩,他其实已经做不出任何反应了,浑身的气力仿佛都被抽走,甚至连迈开步伐离开都做不到。 只能如同被钉在十字架上的罪犯,难捱的等待着一把烈火,点燃他周围干燥的木柴。 说到这里,林郗淮顿了下,然后声音很轻道。 “不用怀疑,说这些就是想让你不好受。” 覃卓承想,或许烈火早已熯天炽地,将他堙没其中。 对方的反应比想象中的大,林郗淮有些意外的看了他一眼。 对于这样的一个人,林郗淮其实没指望着他能有多高的道德水准。 所以他不抱多大的期望,对方知道真相后对他怀有多大的愧疚之心。 林郗淮仅仅是想告诉他,错了。 错了这么多年,至少得直面自己的愚蠢和卑劣,能被人当做笑话般的。 当然,对林郗淮来说,那不是最重要的一个原因。 “我父母是很好的人,善良、热情,对生活抱有热忱,是一对觉得世界很美好所以每天都过得很灿烂的夫妻。” “在活着的时候,他们曾去过很多地方,无论是繁华的城市,还是苦难贫穷之地,又或者荒无人烟的原始野生之境。” “见过很多,所以敬畏生命,常怀悲悯之心,参与公益项目、建设学校、野生动物救助,你可能想象不到他们做过多少。” 林郗淮目光移到那枝玉兰花上:“当然,还有最基础的——” “遵守交通规则。” 最后几个字,语气平淡,却带着极大的杀伤力。 像是对方手里拿着一把尖锐锋利的刀,毫不犹豫地捅入了他的心脏。 瞬间鲜血淋漓。 说完,林郗淮扭头看着他:“所以,你是什么东西?去随意地评价贬低他们。” 这是今天见面以来,林郗淮第一次流露出明显的情绪。 憎恶又轻蔑,如同看待蝼蚁。 覃卓承几乎失声,好半晌才艰难开口道:“我、没有……” 林郗淮回过头,平息着自己心底的怒气。 对方对他的伤害,他还能冷静如常的对待,可他的父母不能。 他当然知道,覃卓承认错人了。 可当覃卓承对旁人提起这件事的时候,别人可不知道他认错了。 于是,那些超速抢道,致使多人死亡、背负着命债的卑污标签就这么莫名的贴到了他的父亲身上。 而他的母亲呢? 是被他人事不关己高高在上的点评一句,坐在副驾驶上没有对“丈夫”进行规劝的帮凶? 还是阻止不了“丈夫”恶劣行驶,因有这样的伴侣而失去生命的可悲无辜女人? 或许在对方的言辞中,还有愤怒至极情况下产生的贬低。 听到覃卓承说这些话的人会怎么想? ——啊,原来林郗淮的父母是这样的啊。 可那不是……他的父母。 想到这里,林郗淮就感到难以遏制的愤怒。 一句认错了。 那些他父母没有做过的,却阴差阳错的背负了起来,承担了覃卓承的诋毁骂名。 欺负他的不知情,欺负他父母已经不能再说话。 他很委屈,也替爸爸妈妈委屈。 林郗淮重重的吐出一口气,空气沉默了下来。 半晌后,他才渐渐地平息下来,重新恢复冷静。 “我和你,真的靠近不了。” 明明都认识八年了。 可林郗淮现在仔细回想了一下,发现一开始他们就是各自包裹着自己。 做了那么久的朋友,他们似乎从来没有进行过深入的交心。 所有的话题都浮于表面,只谈论最简单的日常生活来粉饰他们无法走进对方内心的事实。 或许,覃卓承有报复的原因,本能就对他有所抗拒,所以才这般。 但不可否认的是,他们的防备心都很强。 无法彻底的信任。 所以他不轻易的打开自己,敏锐的察觉到覃卓承那道心墙后。 推己及人,林郗淮得体的后退,也没有触碰对方心底的意愿。 所有触及过往的伤痛,他们都在回避,而不是解开。 “这么多年,我们说是熟悉吧,但好像一点都不了解对方是怎样的人。” “可要是说不了解,你又能精准的踩中我最在意的东西。” 说到这里,林郗淮问他:“当初你说期待明天,未来你会过得很好的那句话,是真的吗?” 身旁的人似乎已经开始精神恍惚,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听到他的话后,脸色愈发的苍白难看。 林郗淮从他的沉默中得到了答案。 他恍然长长的“啊”了一声,随即笑了出来。 他居然就被这样的谎言骗到了。 笑过后,林郗淮突然觉得自己太可悲了。 当年,林郗淮刚得知对方充满伤痛的童年,就在阳光下听到了这句话。 他不是什么同情心拯救欲泛滥的人,但他欣赏人在逆境中追求新生。 于是在对方主动靠近后,林郗淮想,他们都是在黑暗里挣扎着想要撕开一道光明裂口的人。 或许,可以成为不错的朋友。 “我真的是太趋于结果导向了,你好像很清楚这点。” 林郗淮太过于执着拥有一个美好的未来,可对这个的定义又实在匮乏。 于是只能依葫芦画瓢,靠曾经短暂的记忆想象着父母的生活是怎样的。 工作、生活、朋友、爱人。 几乎是像公式一般,笨拙又努力的把这些东西往里面套。 到最后,已经被这些“公式”所挟持,急切希望每一个都能被点亮。 反而把那些他与覃卓承的共同点当做证据——他们是志同道合、能同行的证据。 就这样,看错了人,然后步步错。 执念太深,以致每失去一样都很痛苦。 好在,林郗淮知道错了。 他扭头,透过金色格窗和楼下院子里的秦洲晏对上了视线。 对方站在满树金灿灿的叶子下,带着笑意抬起手和他招了招。 林郗淮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笑,沉重的心轻快了起来。 他收回目光,蓦地觉得有些索然无味。 其实话还没说完,事情也没完全结束。 如果只是说几句话让对方短暂的懊悔难受一下,那他被报复的八年未免也显得太过于廉价可笑。 只是身边的人似乎打击太大,还沉浸在无法相信的思绪中。 他现在说什么都像是对牛弹琴,白费口舌。 “等你接受事实清醒后,我们再说吧。” 还待下去就是浪费时间,林郗淮拿起手机转身离开。 看着林郗淮的背影彻底消失在眼前后,覃卓承才彻底控制不住扶着墙躬下身子猛地咳嗽起来。 看到林郗淮从主厅出来,秦洲晏没忍住笑了。 “怎么脸这么臭啊?” 林郗淮栽进他的怀里:“烦,本来以为能一次性解决好,结果他梦游似的,神志不清。” “你说得对,他真的玩不起。” 秦洲晏抱住他,被他的说法逗笑。 然后伸手揉了一下他的脸:“走,带你去吃点好吃的。” 覃卓承站在楼上,看着林郗淮被男人单手搂着脖子朝外面走,姿态无比的亲昵。 似乎是说到了什么有意思的,林郗淮笑了出来。 然后仰头,两人默契又短暂的碰了一下唇。 他连忙偏过头,感到自己的眼眶开始刺痛泛热。 - 两三天后,林郗淮从秦洲晏那里得到了覃卓承的消息。 彼时两人用完晚餐,正在沙发旁一起吃着餐后水果边看书。 “覃卓承进派出所了。” 林郗淮拿着金属叉的手一顿,这就让他有些意外了。 “之前不是说过,戚枕他爸因为生气,把覃卓承的赌鬼爸送到他面前了吗?” 林郗淮点点头,他还记得,覃卓承的生活已经被对方搅得一团乱。 覃卓承好像给了一笔钱,获得了短暂的安宁。 “他爸前天又去找他了。” 毕竟一旦被那样的人缠上,想摆脱就没那么容易。 秦洲晏继续道:“两人发生了冲突,行为过激,覃卓承他爸摔倒的时候脑袋磕在了地上。” “不过没严重到一定程度,覃卓承应该很快就能从派出所出来。” 林郗淮明白了。 这次他爸找他很可能正好撞在了枪口上。 毕竟覃卓承刚知道认错了人这件事,而他爸是事情的源头。 林郗淮懒得再想对方乱糟糟的生活,收回思绪继续看书。 然后就看到一张卡片从眼前划过。 林郗淮偏过头,就看到身边的男人一手翻着书页,另一手拿着张书签。 修长的手指随意懒散地翻转把玩着。 “……” 这不是离开罄泗村的时候,他塞到对方口袋里的书签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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