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的功夫,陆长淮给古原倒了第三泡茶。 “我妈是孤儿,我爷爷当时可能觉得她出身不好吧,也怕他一走,我爸就无依无靠了。这理由我理解不了,我爸当然也不会屈从。他不管不顾地跟我妈结了婚。后来有了我,我爷爷应该去看过几次,但不知道为什么最后两人又吵了起来,闹得不欢而散。再后来,恰好有一次调动的机会,我爸干脆带着我们举家搬到了这里,再也没跟我爷爷联系过。”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示意古原喝茶:“这几泡茶最好喝,别光听故事茶都不喝了。” 古原笑着端起杯子,像喝酒一样凑过去跟他碰了一下,有点儿故意闹着玩儿的意思。 这么一来,陆长淮刚才那点儿情绪也就被撞散了。 喝下那杯茶,他一边往盖碗里注水一边说:“我可能也有点儿随根儿,犟得很,从毕业折腾到三十多岁。别人说我干不了什么,我偏偏就要干成给他们看。一开始做软件开发,后来又投资艺术品,乱七八糟什么都敢干。钱是赚到了,但那几年也折腾得够呛,一年都回不了几次家。 他俩每次见到我总要开玩笑,说:‘呦这不是陆总吗?您怎么有空回来了?’其实他俩也不着家,有时候忙起来把我往朋友家一扔就不管了,说得着我吗?” 他笑着说起这些,斟茶的动作依然从容优雅。古原知道他心里不会好受,但也没有打断他。 陆长淮喝下这第四泡茶,顿了顿才指了指桌上的陶瓷茶叶罐说:“那几年接触艺术品这行比较多,见过几次做这个罐子的工艺师。那人年纪跟我差不多大,在他的工作室里一坐就是一天。来人也不招呼,到点儿还是我们自己出去找地儿吃的饭,有点儿艺术家那种爱谁谁的傲劲儿。” 说到这儿,他忽然一笑,看了古原一眼:“跟你刚来时候那种谁都不爱搭理的感觉有点儿像。” “哎不是”,古原赶紧摆手,“我是社恐。” “他话也不多。有一次我问他,我说你每天窝在这儿对着一堆泥巴不无聊吗?他看了我一眼,直愣愣地反问——‘你每天下了会议桌又上酒桌不无聊吗?’” 陆长淮笑着喝了一口茶:“醍醐灌顶。” 顿了顿,他又淡淡地补充了一句:“只是有点儿迟了。” 第五泡茶味道淡了,陆长淮的声音也低了一些:“终于醍醐灌顶了,终于折腾够了。想着我爸妈也退休了,我开个民宿,靠着山,挨着湖,他们喜欢上山就上山,天气不好的时候就在屋里坐着看看风景。可愿望是好的,但我才刚刚开始施行,他俩就没了。” 古原看着他,半晌没说话。过了一会儿,他起身走到陆长淮那张沙发上坐下,学着他的样子泡了第六泡茶。 第六泡茶时间要更久一些,他静静等着,陆长淮也沉默着。茶汤倒进公道杯,又依次倒进两人面前的杯子,古原边倒边说:“人生没有公道一说,你的茶浓,我的茶淡本就是常态,你说的看开也不过是妥协、是接受。” 他说着把陆长淮面前的杯子送到他手边,再次用自己的杯子跟他碰了一下:“但好在我们尚能抱团取暖。” 抱团取暖。陆长淮借着茶水品了品这几个字,放在他们这段关系里倒是合适。 杯子放下,他又去泡第七泡:“这茶虽好,但最多七泡也就到头了。第二三四泡味道最好,越往后等待的时间越长,味道越淡。跟人生一样,有时精彩有时寡淡。寡淡时不管是妥协接受还是抱团取暖都没错,但其实还能‘品味’。咂摸咂摸生活的苦,权当一种经历。” 他把最后一泡茶倒进古原的杯子里,说:“尝尝。” 古原摇头笑了:“不知道陆老板是这个境界的。” 陆长淮也笑:“完全没达到这个境界,否则咱俩哪会坐在这儿?” 这是实话。顿了顿,他又说:“我人生的精彩期好像已经过了,寡淡期有幸遇到你,还愿意跟我抱团取暖,这已经够了,达不达得到那个境界不重要。” 古原笑着喝下那杯茶。杯子一放,他看着陆长淮说:“我的荣幸。” 作者有话说: 茶具是不是有些小朋友不太了解?建水就是水盂,倒茶渣啊洗茶水的东西。公道杯就是起一个均匀茶汤的作用,因为直接从盖碗里倒的话会出现一杯浓一杯淡的情况。别的应该字面意思都能理解了吧。 另外,陆老板提到的那个做陶瓷罐的工艺师不知道大家有没有兴趣,下本不出意外的话会开他和他爱人的故事。大概是人狠话不多陶艺师攻×自认有九条命的混不吝受,大家感兴趣的话回头我放个预收。 这本没有要完结啊还早,就是想到了这么个设定。
第34章 等你 后来,陆长淮起身去刷了杯子,又重新找了一种茶出来想给古原尝尝,可再出来时却发现古原已经团在沙发上睡着了。 可能是嫌阳光太亮,他头钻进臂弯里埋着,身体歪在扶手上。眼镜被推到了一边,腿却还放在地上。 这个姿势不会太舒服,看来他是真的困了。陆长淮悄悄走过去帮他把拖鞋摘了、眼镜放好,动作很轻地把他的腿一一放上沙发,又拿了块柔软的薄毯子给他盖上。 做完这些,他垂下目光看着躺在沙发上的人,轻轻一笑,走到旁边沙发坐下了。 半天没看手机,这会儿才发现刚才胡缨发消息过来,问他皮卡后面放了一堆东西是怎么回事?他确实没看到,不过一想也知道是老乡们偷偷放进去的。 所以他回:“收拾收拾给大家分分吧。” 过了一会儿,胡缨拎着两个袋子出现在院门口。还没出声儿,陆长淮先站起来往院儿里走,隔着门朝她比了个“嘘”的手势。 大司马对胡缨避之不及,看见她来不光没叫反而一溜烟钻回它的狗屋去了。 等陆长淮走过去开了门,胡缨才问:“怎么了?谁在呢?” “古原睡了”,陆长淮轻描淡写地说。又一看她手里的东西:“还给我留了?都什么?” “猪肉、鸡、蘑菇、蔬菜,什么都有,快接着,沉死了。” 陆长淮接过来说:“放我小厨房就行,还拿过来干什么?” 胡缨挤眉弄眼地一笑:“您现在不是在这儿也做饭吗?我得给您安排点儿吃的啊。” 隔着玻璃门,她正好能看到睡在沙发上的古原,当下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是个什么感受。 她看了陆长淮一眼,没看出他心情不好的样子,于是斗胆问了一句:“老陆,你跟古原是怎么个意思?” 陆长淮理解错了她这个并不含蓄的问题,竟然还笑了笑:“这朋友我交了。他再跟你续住你别收钱,隔壁就给他留着了,他想住多久住多久。” 胡缨诧异地一挑眉。这话陆长淮说得坦荡她听着可暧昧。这俩人的关系她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定义了。 在她眼里,陆长淮口中的想住多久住多久跟定了终身没什么区别。可陆长淮看起来却理也直气也壮,好像完全没有那层意思。 那这是玩儿的什么?咱俩从此世界第一好但是咱俩绝对不亲嘴? 她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在翻墙的震荡中幸存下来的那些脑细胞齐刷刷罢了工,她迷迷糊糊点了头,一脑袋问号地走了。 古原再醒来时天已经快黑了,屋里安安静静的,只亮着一盏光晕柔软的小夜灯。 有那么一会儿,他没有动,恍惚间以为这是在自己家,当下是又一个在沙发上醒来的傍晚。他不喜欢这种一觉醒来空空荡荡、万籁俱寂的感觉。深究起来,源头在十多年前。 那是一个很平常的周末,他写完作业又练琴,实在累了便趴在书桌上小睡了一会儿。再醒来时,太阳落了山,天色也是当下这种死气沉沉的灰蓝色。屋里静得可怕。他迷迷糊糊开门出去,发现每个屋子都没有人,爸爸妈妈和弟弟都不在家了。 那天他们回来是这么说的:“看你睡着了没叫你,我们去吃饭给你打包了。” 当时的古原接受了这个解释,但那天的心悸在往后十几年里久久不散。 很长一段时间,他即便再困也下意识地抗拒在下午睡觉。偶尔不小心睡着,醒来也要愣怔很久。这种时候他不会期待一顿热乎乎的晚餐,只盼着周围能有点儿光、有点儿声音。 今天他醒来只愣了一小会儿,因为身上的毯子有种熟悉的让人安心的味道,昏黄的小灯足够他看清周围却丝毫不刺眼。他很快意识到自己在哪儿,紧接着就听到厨房的方向传来一些小心翼翼的、并不太清晰的声音。 不知怎么,忽然就红了眼眶。沉淀十几年的委屈一拥而上。 “为什么不能叫醒我一起去吃饭?” “为什么不能给我留个小纸条告诉我你们去了哪儿?” “为什么就连打包回来的菜都是你们吃剩的?” 那时候他小学还没毕业,自知不讨喜,自卑到了骨子里。发现屋里没人之后他甚至不敢去给爸爸妈妈打个电话,而是安安静静地重新返回书房又开始练琴。 他怕他们是真的走了,也怕他们忽然回来发现他在偷懒。 门口传来钥匙开门声的时候他悄悄抹了泪,佯装无事般走了出去,什么都没有问。 那些当时随着晚餐一起咽进肚子里的委屈,被此时的灯光烘烤,被厨房里飘出的饭菜香气熏染,在十多年后重新找上门来。 或许幼稚,但那幼稚的委屈经过时间的发酵,早已膨大数倍,此时“砰”的一声炸在古原心口。 他把手臂搭到眼睛上,用力咬了咬牙,当下的情绪却不肯就此消散。 厨房里的汤炖好了,陆长淮走出来看古原睡醒了没有。乍一看他的姿势以为他还睡着,却又忽然注意到他又深又压抑的呼吸。 “古原?” 古原发出一声闷闷的“嗯”。 两人一时沉默。陆长淮正琢磨着怎么佯装无事地走开,给古原留一些空间时,古原哑着嗓子,喊了他一声:“哥”。 这声哥叫得陆长淮心尖一颤,所有的高情商社交手段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立刻抬步走过去,弯下腰把手放在古原额头上轻轻贴了一下,低声问:“怎么了?” 这个轻柔的动作让古原心头的酸楚忽然变得难以抑制,喉咙像被塞了棉花一样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的手臂还挡着眼睛,陆长淮看不到他的神色,但能看到他用力咬着发抖的嘴唇。 那样子看上去委屈极了、可怜极了。陆长淮叹了口气,在沙发边坐下来,伸手按在古原嘴角,稍稍用了点力,把他可怜的下唇解救了出来。 “睡了一觉怎么受了这么大委屈?” 陆长淮语气带笑,说着便托着古原的后颈让他坐起来,按着他的头放在了自己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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