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城新区的车程很远,路上裴冽数次想要和云洲说些什么,只是云洲始终面无表情地靠在座椅后背上,闭着眼睛假寐,仿佛主观屏蔽了一切外界的声响,裴冽也无法厚着脸皮打扰云洲。 两人就这么相安无事的一路,可实际上各有各的心思。表面上看在睡觉的云洲,实际上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平静,大概是身体的本能太过固执,这段时间裴冽的低伏做小和小心讨好,又隐隐使他的态度软化了一筹,云洲发觉自己并不能如之前那般无视裴冽。 可是这样的状态,并不是他想要的,云洲内心愈是繁芜丛杂,面上也就愈是古井无波。 而裴冽见云洲在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后也依旧不肯理会自己,心里说不酸涩是假的。 可是即便如此,他也只能默默保持在两步开外的距离,这似乎是他和云洲独处时,对方对自己所能容忍的最近距离,但凡再进一步,云洲都会立即冷下脸,不悦地让他离开。 “洲洲,你难不难受?我记得你以前常常晕车。”裴冽见云洲似乎睁了睁眼,小心翼翼地关心道。 “……不劳你费心。”胃里的确一阵翻涌,反酸的感觉折腾得云洲很不舒服,但他并不想让裴冽看出端倪,只好强压了下去。 “我带了晕车药和晕车贴,”裴冽抿了抿唇,将药盒递给他,“云总可以不理我,但是别为难自己好吗。” 接着,他又落寞地垂下了眸,低声道:“还是从前你常用的那种药,应该不会不能用。” 云洲迟疑了一下,到底接了过来,拿起一粒药丸放在掌心,只是却没有立刻和水吞下。 掌心熟悉的触感令他有一时间的茫然,的确是他从前常用的药,可是裴冽是怎么知道的呢。 他的晕车一直挺严重,在室内通勤只坐一小会儿倒也还好,每次去市郊都会折腾掉半条命,后来也就习惯了常备晕车药,只是他从没有特意和裴冽说过,从前的裴冽也没有给自己准备过,他又是怎么知道的? “你别多想,”裴冽生怕云洲猜疑自己,赶忙解释道,“我没有找人调查你,我只是以前关注过,真的,我见你吃过一次,就记住了这个牌子。” 云洲在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神色疲惫的将药丸放入口中,喝了口水咽下去。 “估计还得开一个小时,你要不再睡一会儿吧,”裴冽并没有再坚持与云洲说话,仿佛他刚才叫云洲那一声,只是为了给他晕车药而已,“到了我再叫你也不迟。” 云洲本就不想和裴冽有什么交集,但刚刚才用了人家准备的药,好在裴冽主动提出让他再睡一会儿,云洲自然乐得如此,继续闭上眼睛装睡,哪怕他的精神清醒得很,脑子也乱得很。 车内的气氛压抑得可怕,开车的司机不得不打开窗子,强迫自己忽略掉车内明显的低气压。他只是一个司机,老板们的秘辛他知道得越多就越危险,整趟路程中都是大气也不敢出一个。 好在这段路再长再难熬,也终于到了目的地,汽车在马路边停下,经过这段时间的建设改造,这块土地已经不再是之前的废弃垃圾场的样子了,只是依然不能通车,需要人自己走进去。 “里面还要走一段路,云总没问题吧?”望着云洲并不算多好的面色,裴冽忽然又有些后悔,那片秘密的鸢尾花田固然好,可要走的实在是太远了,洲洲的身体这么弱,真的吃得消吗,自己是不是又太自私了一点? “不用你管,”对方目光里不加掩饰的关心令云洲的头皮有些发麻,为了避免与裴冽的目光接触,云洲先走了半步,“赶快走吧裴总,不然一会儿天色就晚了。” 他其实并不知道裴冽是要带自己去哪个方向考察,但哪怕是走错了方向,也比呆呆地站在原地与裴冽面面相觑来得好。 “云总,是这边,”裴冽赶忙跟了上去,带着云洲走上正确的方向,“应该再走二十分钟就到了。” 为了亲自看着鸢尾花能不能长起来,直至长得如同记忆中一般绚烂,这段路他这段时间已经走了无数遍,哪怕闭着眼睛都能找到目的地。 云洲或许没什么印象了,但在他的记忆里,那片鸢尾花田的每一朵花都那么生动鲜活,通向鸢尾花田的每一步路,也都那么熟悉,因此花田完全就在当年的位置,没有丝毫偏移。 在带着云洲走上正确的方向以后,裴冽就又很自觉地落后了半个身位,让云洲走在自己前面。 一方面是担心云洲在自己身后,一旦他出了点什么,自己不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另一方面,也是只有当走在云洲后面的时候,他才能鼓起勇气凝望对方的背影。 大概是这段时间裴冽一直锲而不舍地这样看着自己,以至于当灼热的目光落在背脊的时候,云洲其实也只有一瞬间的麻木,倒不像之前那么如芒在背了。 两人就这么继续保持着安静又沉默的气氛在小路上走着,直到十几分钟以后,云洲忽然嗅到了空气中一缕浅淡而熟悉的花香。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这是什么花的香气。 鸢尾并不像百合那样香气馥郁逼人,与它炫目多彩的颜色不同,甚至称得上“寡淡”,远远开在那里的时候根本就闻不到什么味道,非得积攒许多,才能闻见。 而他的目之所及,并无一朵鸢尾花。 能从看不见的距离飘香到这里,想来那里的鸢尾应当开得多且旺,可是在这郊外的荒郊野岭,又哪来的鸢尾花呢? 如今并非鸢尾的花期,哪怕鸢尾再怎么生命力顽强,也不可能在野外自主地逆时节开花。 不是自主,那就只能是人为。 云洲不自在地抿了抿唇,很快回想起那一日裴冽“邀请”自己与他出来“考察”时隐隐流露出的局促不安,这一切是怎么回事已然不需要再想。 “……是你?”云洲转过身,平静的目光落在裴冽身上,说不出是喜是悲,甚至连语气都不像一个疑问句。 他的脚步定在了原地,不再往前走,没刹住车的裴冽没有及时停下来,险些就要撞到云洲身上,好在裴冽在最后一刻及时反应过来,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角度,由撞上云洲,变成了他一个人摔一跤。 “你这是什么意思。”云洲无端地有些烦躁,裴冽的狼狈落魄的确让他有种报复的快意,但这样的快意仿佛又和快乐不同,他不需要摸自己的心,也知道那是一片冰冷的。 “抱歉,洲、云总,抱歉,我走神了。”裴冽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不自在地低头解释道。 刚刚那种情况下,其实他可以不摔跤的,只是那样就会和云洲来个“亲密接触”。非是他不想与云洲亲密接触,而是他不愿云洲误会自己是故意,所以选择了让自己摔一跤。 此刻的裴冽愈发心神不宁起来,云洲远比他想象的要更敏锐,他本以为,至少在远远看到鸢尾花田的时候,洲洲才会反应过来,这一切都是自己的处心积虑,为的只是渴求一段与他共处的时光。 他压根就没想到,比起远远看见五颜六色的花海,云洲更先闻到了那并不浓郁的花香。 “我、我只是希望你能喜欢,”裴冽有些结巴地说道。 这片花海耗费了他无数心血,他自然也为此早早打好了腹稿,不说让洲洲原谅自己,至少也要让洲洲高兴。可是此刻,那些准备好的字词好像完全没了用处,他发觉他对着洲洲根本什么都讲不出来,只能卑微又落寞地悄悄打量着云洲的神色,活像个做错了事的心虚孩子。 “这就是你所说的北城新区项目的扩大建设?”云洲冷淡道,“怎么之前在项目介绍里,没有听说过呢。” “我、我怕你知道了,就不会来了。”裴冽勉强从唇边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云洲冷淡的态度仿佛已经说明了一切,他不该再有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的。 从前的记忆如何,复刻的鸢尾花田又如何,终究不是从前的那一片花海,而他们,也终究不是从前的他们了。 眼下虽然离“故地”尚有一段距离,裴冽却已经开始后悔今天的行程。 作为违背了誓言的那一方,他有什么资格脸面主动提起这件事,甚至还妄图以此唤醒洲洲的记忆呢。 裴冽已经尴尬到,连目光都不知该往何处去了。 而云洲只是平静地与他对视:“你觉得这样有意思吗?” “……我知道我这样挺可笑的,”裴冽抿了抿唇,眼底流露出痛苦的神色,毫无体面地在裴冽面前半跪了下来,到底还是没忍住恳求道,“可是,我还是想带你去看一看。” “从前我们错过的鸢尾花,如今我为你重新种了一片,我知道我已经没有资格,但我还是想把这漫山遍野的鸢尾花送给你。”
第90章 没必要问 云洲最终还是答应了裴冽的请求,他不是为了裴冽口中的”爱意与希望”,纯粹是为了漫山遍野的鸢尾花而已。 绚烂的鸢尾花生长在荒郊野外,却不该就这样被埋没,它们应当得到珍视呵护它们的人的喜欢。 “别总是这样求我,”云洲神色复杂地看着与从前那个最终打动了自己的、意气风发的人完全不同的裴冽,沉沉叹了口气,“你应该知道,这对我来说没什么用。” “要不是为了不让花开无人赏,我现在就会掉头回去。” 从前有那么多人都用这样恳求的目光和态度对他,可他也从没有正眼看过那些人一次。 “这么说,你答应了,洲洲,你答应了!”云洲突如其来的态度转变,令裴冽甚至短暂地忘记了称呼,忍不住陷入一阵深深的狂喜,“我带你去,我这就带你去!” 云洲沉默了一下,想要纠正他的称呼,但好像裴冽比他更加急不可耐,还没等他开口更正,就已经跑到了他前面,站在远处向他招手。 恍惚间仿佛有记忆一点点自脑海深处复苏,好像当年的自己,也是这么兴高采烈地站在原野中间,向远处的“阿冽哥哥”挥手。 从前的鸢尾花田,是真正的代表爱意与希望的鸢尾花田,他在花海中奔跑的每一步,都仿佛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这四个字的存在,如今故地重游,哪怕这一片花海根本就不是从前那一片花海,他的心也忍不住短暂地晃了一下。 “……想这些做什么呢,”云洲闭了闭眼,低声对自己道,“都已经过去了,想这些做什么呢。” 云洲缓慢地跟上了裴冽的步子,想要看到漫天遍野的鸢尾花的念头,好像突然就变得没有那么迫切了。 最后一段距离,哪怕他与裴冽之间的气氛再古怪,也到底是走完了。 云洲沉默地站在鸢尾花海的外围,看着正站在花丛中向自己招手的裴冽,迟疑着没有上前。 察觉到云洲的犹豫的裴冽,心也一点点沉了下来。云洲答应和他一起来看鸢尾花海的请求冲昏了他的头脑,让他短暂地忘记了这一切只不过是他的自我满足、一厢情愿,短暂地忘记了这根本就是一片他主观地制造出来的回忆地,而不是早已变成了废墟的、曾属于他们二人共同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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