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妙起了两瓶啤酒,倒满酒杯后,八卦属性大发,一会儿逗赵北北镇上的趣事,一会儿又拉着蒋勋聊他留学的经历。 苏妙去过最远的地方是桂林,伦敦,爱丁堡,巴塞罗那,这一个个听着就精致的地理名词,勾起她对欧洲的无限向往。 她抻长脖子问蒋勋,伦敦是不是经常下雨?我看新闻总说,他们那儿一年有大半年都在下雨。 蒋勋说,“对,不仅下雨,而且英国人下雨天都不爱打伞。” “是么,那不打伞傻傻等雨淋?” “不然你看英国王子怎么一个两个的都秃头呢。” 傅云娇:“....” 她没想蒋勋还有这样冷幽默的一面,回忆以前,他似乎时时刻刻都板着脸,不苟言笑。更令她出乎意料的是蒋勋居然对火锅店环境没什么介意,他坦然地坐在一众喧嚣中,垂下手,耐心解答苏妙对英国所有的疑问。 好像他和他们来自同一处一样。 聊了会,老板由后厨端上铜锅,嘴里喊,“借过借过,当心烫!” 苏妙把菜碟挪到一边,往傅云娇身边靠了靠。 老板举着锅问,“鸳鸯锅,辣的冲哪边啊?” “冲我吧,他吃不了辣。” 赵北北小声说,“老板娘,没事,我能吃的。” 傅云娇倒了一杯茶水,眼没抬说,“喔,我不是说你,我是说...” 话音戛然而止...周遭的喧闹仿佛在一秒停滞。 蒋勋玩味地看着傅云娇,看那些没说完的话卡顿地被她咽回,一霎之后,心满意足地想, 这家店,看来是来对了。
第36章 心安 火锅店内最不缺的就是热闹。 到饭点时分,整条街亮起灯,门口招牌上有个字坏了一边,「庆大火锅店」闪烁成「大大火锅店」,但丝毫不影响路过的人闻到油辣辣,酥麻麻的飘香,都往店内瞅一眼。 一只半黄半黑的小柴狗卧在门前地垫上,安然入睡,路人丢了根烤肠来,小柴狗惊醒,耷着眼皮凑上前闻了两下,接着一脸没兴致地甩着尾巴又卧回垫子上睡过去。 路人逗火锅店老板说,哟,你这狗还挑起食来了。 老板笑笑说,家养的狗,平常都是在店里吃鲜肉,可不是把嘴养刁了。 路人说,怪不得他连烤肠都不吃。 小狗挑食正好反映了这家店的食材新鲜,路人站了几秒,拉住旁边正挑选店铺的同伴,努努嘴说,要不就这家? 高个子同伴抻脖子瞧了瞧,说,这么热的天吃火锅啊? “就当发发汗,去湿气呗。”路人龇牙笑道,然后边拉边拽地,把同伴拖进店门,对收银台边的老板伸出手指,比道,“两位。” “哦...两位的话...坐最里头那张桌吧,里头有风扇。”老板娘拿着记账的水笔尖点了点角落,“喏,那个四人桌旁边,刚收拾出来,想吃什么扫码下单哈。” "成。” 路人应着,路过冰柜前,拉开门,取了两听冰可乐带了过去。 “才六月份,这天热得简直跟炭烤得似的。” “谁说不是呢,我这制服面料太差,都不透气,一上午汗湿两回。”路人解开衣领,抬手抹了把脖颈上的汗。 擦着擦着,不经意斜眼,瞥见旁边那桌,有个男人穿长衣长裤,打着领带,纽扣系到最上方,身上一丝肌肤没露在外头。 反观店内,大家都穿得清凉。 路人于是嘀咕道,捂这么严实...也不怕热馊了啊。 再仔细一瞧,那男人的白衫松散垂坠,除了腰部一圈有因为坐姿而产生的折痕,其余部位既没有汗印,也没有褶皱。 对比自己上身这件黏腻难穿的制服,路人不禁咬着可乐瓶想,他那衣服什么材料做的,怎么就能不出汗? 人有了好奇心,想探究的目光就移不开了。 路人借着喝可乐的动作,视线贴着瓶身漂移到男人那边,上上下下打量,最后等落到他腿边,猛然停下... 同伴瞧他好端端地捏着可乐瓶发愣,喊了声,“喂,看什么啊你!快扫码点菜啊,饿死我了都!” 路人回过神,对同伴挤了挤眉,唇语说,“看那看那...” “什么啊?” “咝,你回头动作别那么大行不行!”路人撑起胳膊掩住半边脸,“看下面...” “下面?”同伴顺了他斜眼的方向看去... 这一看就看到隔壁桌下,男人裤管露出小半截银晃晃的...不同于常人的腿。 说是腿都是形容有误,因为那儿根本没有肌肉,也没有皮肤,只有一根暗银色的,类似铁管的东西... 同伴张了张嘴,扭过脸和路人小声探讨道,“假的?” “不知道啊...假腿也不会是这种颜色的吧...”路人又瞄了眼说,“哎哎哎,你看你看!他不光腿,右边那只手!桌子下面的那只,也是那个颜色...” “哎呦,你别一直盯着别人啊!人家看过来了...” 路人敏锐地察觉到“话题中心”的人转身,赶忙尴尬咳了声,刻意转话道,“哎...哎你们...那个...那个季度奖发了没?” “季度奖啊...没呢,领导没批。”同伴也默契打哈哈说,“害,这年头挣钱哪那么容易。”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算是把这话岔了过去。 牛油锅底先一步煮滚,热辣的气泡从锅底冒出来,像一股泉眼,噗通噗通。 苏妙张罗着往锅里下菜,赵北北捏着筷子安静等着虾饺煮熟。没人会留心到旁桌的目光,除了蒋勋,除了傅云娇。 傅云娇坐在最里侧,位置刚好面对隔桌。一开始她也没有发现异样,低头专心看晚托班发来小也的吃饭视频。 桌上苏妙正滔滔不绝地和蒋勋聊着打工趣闻,蒋勋耐心听着,偶尔回复一两句。 然后就在苏妙喊出,“锅开了,快下肉下肉。”那句话时,她收起手机,抬头,恰好对上旁桌的视线。 那视线是复杂的,说不上尖锐,可就是让人不舒服。 视线没有落在他们任何人的身上,而是朝桌下直射过去,傅云娇在看清的那瞬间,不知为何,心被提了起来。 她突然感觉背后似有密密麻麻的蚂蚁爬过,好像那两个人看的不是蒋勋,而是她。 她迅速地低下头,嘴里无意识地说,“快吃,你们快动筷啊。”心中希望能分散大家注意力,别让其他人再发现这件事,尤其是蒋勋。 然而她的希望还是落了空,下一秒,蒋勋就回了头。 傅云娇很难形容那刻的心情,她看着锅底,觉得放入油锅里的不是肥牛,而是她自己。 蒋勋很快就转了回来,辣气扑面,傅云娇被呛得迷了眼,看不清蒋勋脸上的表情。 真正的感同身受也许不会存在。 只是傅云娇对那些目光,那些言语,忽感熟悉。 在刚生下小也的那天,在医院中,在户口登记处,在房东眼睛里,傅云娇都曾见过无数次那样意味深长的目光。 她已经记不清自己在那些目光中究竟想了些什么,就像她现在,也猜不出蒋勋想的是什么。 他好像在一刹那就变沉默了,那沉默化作了块碎石子,硌在傅云娇胸口,硌得她有点难受。 她提了提气,挤出个微笑,第一次喊他全名道,“蒋勋,把那盘青菜递给我吧...” 轻轻的一句话,止不住流言,止不住旁观者的打量。能做的只有喊回他,将他拽出一个人的沉默。 耳边喧闹仍在继续,蒋勋缓缓地看向她, 在那一刻,就在他们四目相对的那一刻,无需言语的修饰,他读懂了她想说的话。 -不要太在意别人的眼光,吃饭要紧。 他很淡地回给她一个笑。 当决定要重新步入社会时,蒋勋就已经预料到,他会经历什么。他不再是这个世界的主流群体,他需要认清,他需要直面。 所以他侧过身,把袖口解开,一颗两颗,直到展露出自己的右手。 稳稳端起餐盘,递过去,说,“还要什么?” “别别,锅里下肉呢,等肉吃完再下菜。”苏妙拦了把,说完这话,才发现自己手指边,同托一份菜的手指..是像个机械人的..冷冰冰的铁甲。 她猝然怔在那,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赵北北同时瞪大了眼望过来... 锅底牛油噼里啪啦... 总得去过这一关,蒋勋当没有看到他们眼底的惊骇,晃了下餐盘问,“老板娘,你还要什么。” 蒋勋的举动也是傅云娇始料未及的,她没想到他会主动坦诚揭开自己的伤疤。 人在几个月内的变化会这么大么... 傅云娇内心惊叹着,双手接住餐盘,说,“不要了...大家...快吃饭吧。” 蒋勋淡定地并拢五指,换用左手握筷,挑出蘸碟里的香菜。 苏妙还在震惊中没缓过神,傅云娇扯了扯她衣角,示意别太大惊小怪了... 她咽口口水,干巴巴地说,“呃...你这...” "年轻时候出了车祸,截肢后安装了假肢。"蒋勋简短带过,“不光是手,腿也是假肢。” 平淡的语气,平淡的描述,像在诉说别人的故事。 苏妙咬起筷尖,过了片刻说,“还真没看出来,你走路好像看着跟正常人...没什么不同?” “是么,那证明我锻炼效果还不错。”蒋勋笑了笑。 “会...会疼吗?”赵北北弱声问。 苏妙啧了声,抢白道,“你这不问的废话么,肯定疼啊,我听说地震后很多截肢的人,刚开始走路都会磨出血泡,是不?” “嗯,刚用的时候会疼。反反复复地摩擦,现在摩擦多了,长了厚茧,也就没那么敏感了。只是阴雨天,偶尔会有幻肢痛。” “幻肢痛是什么?” “就是你的肢体没了,可大脑却以为他还在,所以会释放神经疼痛信号。” “最痛的时候...什么感觉?” “想死。” “那...那你能忍下来,还是挺...挺厉害的。”苏妙搓了把脸,由衷地说。 她一想蒋勋这情况,出来找工作沦落到只能应聘前台的地步,心里就有点感慨,又一想自己先前还收了他学费,一下愧疚感上头,放了筷子,举杯道, “什么都不说了,小蒋,你来我们店,我们绝对罩着你!” “他比你大...”傅云娇好心提醒... “可他混社会没我混得久啊。”苏妙昂昂头说,“你跟着我们好好干,我们店还是很有前途的,苏姐不吹牛!” “好,谢谢苏姐。”蒋勋笑着和她碰了杯。 傅云娇凝住他的动作,无法想象,之前据人以千里之外的也是他。 -他好像...真得变得很不一样。 赵北北给自己倒了半杯啤酒,壮起胆子说,“还有我还有我,带我一个吧。” “诶,你小孩子,喝什么酒。”苏妙撇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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