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妙默想,也是,一个单身的年轻女人独自带着孩子,会有多难还用问吗。 她又叹了回气,竟学了她妈惯用的口吻,苦口婆心劝道,“傅云娇,你要不找个人吧。” “找谁?” 苏妙说,“找个男人。” 窗外雨雹飘摇,如同一张摇动的帘子,让黑暗中的屋子闪闪发光。 傅云娇在点点光亮中,扬起脸,玩笑说,“找男人,有用吗?” “有的男人还是有点用处的。”苏妙脑子转了转弯,点她, “比如,聂桉啊,他不挺好的。虽然岁数比你大一点,但好在稳重会疼人,你不如考虑考虑他,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好。” 许是刚刚吹了风,傅云娇腹部像被刀剜,她无力再和苏妙聊下去,随口说, “嗯,考虑。等我们把工资要回来我就考虑好吧。” 苏妙道,“行,你说的。” 结束通话,傅云娇后腰胀痛,步子走不动,干脆扶着栏杆坐上台阶,等这镇痛过去。 先前为了安慰苏妙,傅云娇话说得轻巧。 但这下她自己仔细想了遍,如果老板娘真的有意拖欠工资,她们能做的事实在有限。 举报,投诉,哪怕告上法庭,强制执行,一连串讨薪过程既耗时又耗力,最后拿到手的,还不一定是全额。 没办法,在私人老板手底下干活,好坏全凭运气。 傅云娇拢着外套,头搭在栏杆边想,若是差了这笔钱,下个月的固定支出她该怎么凑呢? 疗养院那边费用是不能少的,小也的学费也不能动。 思来想去,暂时可挪动的钱,也就他们找房子的预算。 眼看就能有个新住处,不用再寄人篱下,可现在,这个美梦就要泡了汤。 傅云娇望着挂满玻璃的雨点,心有不甘。 她的情绪在胸腔撞击,头顶的吊灯却突然一盏盏亮起,刺得她迷了眼,抬手遮住,指缝间,看见蒋勋在她身后,也不知来了有多久。 他顶着一头乱发,看着像是被轰鸣从睡梦中惊醒的,身上还穿的是睡衣,面色不悦,绷着脸,一手捂在左腿膝盖上。 傅云娇遥望,四目相对。 “您腿又疼了?” “被欠钱了?” 他们俩几乎同时说话,可窗外又起惊雷,谁也没听清谁的声音。 傅云娇想这样极寒的天气,对蒋勋来说是难熬的。 她扶住栏杆站起,还未完全撑直身体,脖子上忽落下一条暖绒毛毯。 蕴着淡淡药气。 是蒋勋扬手抛来的,同街边套娃娃似的,精准地落在她身上。 傅云娇怔愣,不明所以。 “被欠钱就坐这儿吹风散心?” 蒋勋撇嘴,靠近一步,“我可不是故意听你打电话,是你讲话声音大,吵得我睡不好。” 傅云娇不语,拉下那条绒毯,看了看,发现是蒋勋常用的,房里留着的那条。 细碎声响贯穿屋内屋外,她怎么可能会吵到他,她收了手心,问,“您怎么出来了。” “不知道。” “不知道?”傅云娇不懂他想表达什么。 蒋勋确实不知道他为何会出来,他醒后,原是静坐在黑暗中忍受残肢幻痛。 也不知为何会下床去阳台,也不知为何就能瞥见她探身勾窗,更不知他为何会拿了绒毯出来。 这世上就是有很多解释不通的事,蒋勋有点心烦,抬手抓起毯子一角,往她头上揉去, “出来就出来,你一天天哪这么多怎么怎么。先管好你自己吧,再不擦干净,等着秃头。” 傅云娇躲开,扯下绒毯,说了句谢谢,转身想回房休息。 蒋勋拦在她身前,忽地高了音量问她,“傅云娇,你是不是被欠钱了?” 傅云娇顿了顿,说,“没有。” “没有?” 蒋勋眯眼看她,“我听见你说的话了,你前老板娘跑路了是吧。” 一冷一热,傅云娇小腹刺痛,额头沁了汗,微微弓腰,“没,谢谢您关心,我自己能处理好。” “你准备怎么处理?” 蒋勋拧眉,见她垂着眼不接话,想到她说的最后几句,莫名换了种语气,似笑非笑道, “哦,也对,你是有男朋友的人,用不着我操心。” 傅云娇闻声回头,奇怪地看着他。 光亮中,蒋勋的嘴唇紧抿,眼光虚在一处不与她对视,整个身子都梗得挺硬,硬得像只花岗石。 他脸板得难看,唇一起一合道, “行啊,你找你男朋友去处理吧,我才懒得管。不过好心提醒你,要这么点小事他都摆不平,我劝你趁早换个人考虑。” 话出口,蒋勋自己也觉莫名其妙… 他为什么会说这些? 傅云娇站在那,疲于应付,眼没抬答了句,“知道了。” 遂沿楼梯一级一级,走下去。 待到走完最后一级,头顶的灯倏地熄灭。 屋子再度沉入黑暗,廊上蒋勋甩了毛毯离去。 愤愤想,她爱找谁找谁,他管她做什么, 关门,睡觉!
第17章 走出去 雨雹是在接近天明时才停的,大地苍凉,天边挂着条青灰色的分界线,蒋勋在一片阴霾中缓缓睁开双眼。 他这一晚只睡了两个小时,一面是因为生理的疼痛,另一面是因为他心口盛满的郁结无处发泄。 残端烧灼难耐,明明腿不在了,蒋勋却还感觉到十只脚趾头全部都纠在一起,从截断破口的某个点开始,蔓延疼痛。 这种痛楚不是持续的,大概隔几秒加剧,将他意识里的那根神经挑得异常敏感。 他在床上翻过来又翻过去,绞乱了床褥,最后放弃入睡的念头,烦躁起来,开了一盏夜灯,靠在床头上。 窗外仍是黑的,灯亮把他的影子虚虚映向玻璃,蒋勋回眸,盯着那个模糊的轮廓,有点看不清自己的脸。 恍惚间,他似乎又在自己的影子上重叠了另一个人的背影,一个单薄的,肩头倚在栏杆的背影。一个湿发垂在腰际的背影,一个在他脑海挥之不去的背影。 那个背影曾和他说,有需要就坦坦荡荡地说出来。那个背影也和他说,就当做她是根拐杖般相处。 教育人的时候倒是一套套的,可当他想伸出手时,她又昂着头,不痛不痒地谎称自己没遇到麻烦。 又或者,她想表明,就算遇到了麻烦,她也有其他人可依靠。 其实他何必那么在意她的事,蒋勋寒着脸想,她算什么呢,也只不过是巧合下才和他共处了几天。凭什么平白无故一句话就能牵动他情绪起伏。 他细想之下越觉胸闷,随手抓了件卫衣套上,单脚跳下床,一把扯开窗帘,让冷气灌进屋。 雨雹过后,院里坚硬的石板路铺上一层冰渣,如同结了冰的湖泊,在稀薄的日光中反射着微弱的光。 有许多松柏的枝桠被雨雹压垮,砸落下来,四散在石板路上。 蒋勋一眼望去,像是注定般的,又在那条小径的岔口,捕捉到那个让他烦闷整夜的背影。 那个背影此刻正小心翼翼地走在石板路上,她走得很缓慢,驼着腰,发尾挂了冰渣,身披的围裙被寒风鼓起。 她走到一半,蹲下停了会,蒋勋皱了皱眉,看她缩着肩,将头埋向膝盖,等了一两分钟,又站起,继续走到墙角,把怀抱着的树枝堆在一处。 她堆完后,提过一柄扇形的扫帚,重走回小径,似想要扫除院里的枯叶。 院外人迹无影踪,偏偏这人真是...一天有使不完的劲。 蒋勋冷声,也没多思考,直直地冲窗外喊她,“傅云娇。” 傅云娇抬头,分辨了下声音的方向,转过身,露出的脸在风里冻得煞白。 蒋勋目光扫下来,居高临下地看她道,“进屋。” 傅云娇没动,蒋勋踮脚往窗台边跳了几步,他重心不稳,半个身子压在窗框上重复道,“喊你进屋听不懂吗。” 傅云娇嘴唇翁动两下,蒋勋听不清她说什么,高声道,“进屋,外面这么冷,你等冰化了再出去。” 他说完又觉得自己未免太过刻意,随即换上副指使做派,严肃道,“你今天先把我房间打扫干净,别的事都放放,工作要分清个主次,懂不懂。” 傅云娇听着,嘴唇微圆,这次蒋勋不用猜也能看出,傅云娇回了他一个哦。 蒋勋关了窗,蹦回床边,把抱枕,睡枕挨个揉乱扔在床上,再掀翻床笠,拆开被套。 这么做了一通,蒋勋想以傅云娇的工作效率,可能打扫完也就需要二十分钟。 他叉腰,环顾卧室一圈,又把书桌,浴室统统弄乱了番,预估到这种程度,傅云娇干完活后也就没精力再管屋外的事了。 处理完一切,蒋勋静坐回轮椅,等待傅云娇的到来。可左等右等,也不见她上楼的响动。蒋勋瞄向挂钟,看时间已过半小时。 他疑思片刻,打开房门,下楼去“请”那位过于热爱劳动的铁人。 去了客厅,蒋勋扬起眉梢,远远看着傅云娇斜躺在沙发边,头枕着扶手,微阖双眼。 他安静看了会,想她也许是累了,偷个懒就偷个懒吧,也不碍事。 丢下句,“你要睡回房里去睡,在这儿容易落枕。” 就欲转身离开,可仔细想想,又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她不是个能大咧咧躺在他客厅的人,蒋勋有种不好的预感,停顿回头,移着轮椅走到她面前,倾身而下。 面前,傅云娇蜷在那儿,裹着棉服,脸有一半藏在衣领中,眉头拧往一块,似在极力隐忍什么。 蒋勋想了想,探出手,轻轻扯下她的衣领,问,“傅云娇,你没事吧。” 衣领下,傅云娇的面色白得吓人,虽然以往她的肤色也是极白的,可现在这种白更倾向于一种失了血色的灰白。 她的鬓角集满密汗,呼吸沉重,下唇有一排清浅的齿痕。 蒋勋被她异常的状态怔住,松了手,下意识覆上她额头,可情急下忘了自己的右手感知不到她的温度。蒋勋看着自己的指尖,心底划过一丝复杂的微叹,抿唇换了左手,重贴上她的体肤。 手心传来的温度,并没有明显的升高。 蒋勋缓了口气,曲起手指,握住她的肩膀,轻摇道,“你到底怎么了?” 他拢住她的手加了力度,傅云娇被摇得晕晕沉沉,抬起眼帘,眨了两下,虚弱地答,“没事,让我躺一会就好。” 没事这两个字像勾动了蒋勋某处神经,他凝住表情,说,“没事,你这样看着叫没事?” 傅云娇无力反驳,眼闭上,轻吐了句,“嗯。” “行,真是行,我倒看不出你还是铁骨铮铮。” 蒋勋见她硬撑的样子,不知为何急躁渐起,话说得重道, “昨天学文青吹风散心时怎么没想过会生病?傅云娇,我告诉你,你不照顾好身体,受罪的是你自己,丑话说在前面,我可不会帮你看孩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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