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羡慕顾望景从出生开始就被爱包围着长大,有选择的权利,有犯错误的机会,有任性的资格。 因而即便他与顾望景皮相相似,散发的气质却截然不同。顾望景有那种被爱意浸泡出来而顺其自然辐散的娇矜纯真,而他只有阴沉污糟的暗色萦绕周身。 为什么自己没能作为这样的孩子出生呢,阮绥音总会问自己,没结果。 即便是那么不幸地惨死街头,但能拥有那十二年的爱,好像也已经足够值得。 没有人知道他有多想成为顾望景。扮演顾望景的那些年,他不只是在骗阮薇、骗所有人,更是在骗自己。 有些时刻,大概就连他自己都忘了自己是谁。 但此时此刻,在傅斯舟面前,他却只想做回阮绥音。 “我喜欢这个礼物……”他有些突然地扑到傅斯舟怀里,又攀住他肩膀,傅斯舟下意识抬臂回抱住他时,他便顺势将嘴唇抵上傅斯舟颈侧,又经由下颌吻到他唇角,最后轻轻碰了碰他下唇:“我喜欢你……” 阮绥音说完,随即松开了他,正要退开时,又被傅斯舟一把摁进怀里:“是吗?” 阮绥音愣了一下,傅斯舟又攥住他发尾,俯视着他不冷不热道:“你对多少人说过同样的话?” “你很在意?”阮绥音眨眨眼,又凑近了他的脸一些。 傅斯舟故作轻松地扭扭脖子:“如果好奇算在意的话。” 阮绥音不说话,只是看着他,半信半疑,傅斯舟避开了他的目光:“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阮绥音停顿了一下:“你猜猜呢。” 傅斯舟冷笑,他脑中霎时闪过了许多人,段奕明、顾闻景、保镖、甚至是无关紧要的路人甲乙丙。 “还用猜么。”傅斯舟说。 “你大概猜错了。”阮绥音扯起唇角,笑得有些发涩。 傅斯舟微微蹙起眉,一种微妙的感觉蓦地涌上心头。 “一个人。”阮绥音看着他,“在你之前,我只对一个人说过同样的话。” “他是在我被徐可阳霸凌的时候,唯一一个站出来保护我的人。”阮绥音又自顾自道:“当然了,不是什么白马王子,不是什么天降超人,只是个领助学金的贫困生,而已。” 傅斯舟咽了口唾沫,没说话。 就像是在推理小说里,逐个清开那些个充当障眼法的无名小卒,揪出了那个之前从未料想过的真正幕后黑手时所产生的“原来如此”的感觉,出乎意料,却又理所应当。 其实真凶一直就在他眼前,可他从未察觉。 而如今得以窥见真相,他才发现一切其实都早已有迹可循。 “是情书诶!!哥哥你有喜欢的人了吗?” 彼时傅斯舟在向斯醒的书包里捡出来一个蓝色的信封,上面写满了诚恳真挚的感激话语和情意绵绵的衷心告白。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他是个…会魔法的人。”那时傅斯舟没能读懂向斯醒眼里难以言喻的悲伤,“——能让人和他情感共通的魔法。” 原来,阮绥音一早就以一种特殊的方式在他的生命里出现过。 见傅斯舟始终不说话,阮绥音自嘲地笑笑:“像你这样的人,应该觉得这种人的存在很不可思议吧。” 傅斯舟仍然沉默着,低垂的睫毛在眼下坠出一片阴影,显得落寞。 他突然发现阮绥音是个相当残忍的人。 不论是对自己,还是对别人,他很少大发雷霆,甚至连说话也不会大声一点,更极少说出什么中伤别人的恶言恶语,或是对人暴力相向。 他只是顶着一副柔若无骨的面孔,用最平淡的语气和最悦耳的嗓音,说出最直戳人心的控诉,就像一把把软刀子,让人浑然不觉间便被捅个鲜血淋漓。 【像你这样的人】 阮绥音这轻飘飘的话一遍又一遍反复回响在脑海里,让傅斯舟不由地想问——我是怎样的人? 一个利益至上、冷心冷情的人? 一个不可能会在那时站出来保护你的人? 一个跟我的亲哥哥毫无可比性的人…? 但最后,他什么都没有问。 “啊…没错。”傅斯舟撇过头,微红的眼睛隐没在阴影之下,“自身都难保、还有闲情站出来保护别人…” “在我看来不止是不可思议。” “——还很愚蠢可笑。” 意料之中。阮绥音扯扯唇角。 他丝毫没有察觉到傅斯舟的异样,只是喉咙哽了哽,有些凝噎:“但至少,在孤立无援的那个时候,他就是我的英雄。” “——闪闪发光的那一种。” 阮绥音的世界里好像从来没有太阳。 他的天空是黑暗、是雾霭,是阴沉沉的伞面。 而阳光从来不曾照进他的世界,就像上帝不会眷顾一个生来就带了瑕疵的失败品。 可是,在向斯醒站在他身前,义无反顾护住他的那一刻,他觉得自己不需要太阳。 因为向斯醒就是他的世界。 即便他的人生几乎由各种各样的不幸拼凑而成,即便他是个被上帝抛弃的瑕疵品,即便他活着的大部分时间都痛苦万分——但至少遇到向斯醒时,他曾经短暂地觉得自己是幸运的。 可遇到向斯醒,似乎也已经花光了他所有的运气,因此向斯醒走后,他的世界再次陷入了一片混沌。 尽管站在舞台上时,台下粉丝挥舞荧光棒勾连的涌动灯海让他仿佛被爱意包围。 尽管很多人都口口声声说着爱他,却都在不约而同做着伤害他的事。 尽管他如今似乎拥有了一切,可他知道,再也不会有一个人像向斯醒一样。 或许不自量力、或许愚蠢可笑,但至少,他一直那么坚定勇敢、无私无畏地守护在自己左右。没人能比拟。 “那之后呢。”傅斯舟咬咬牙,稳住声线问,“他得到什么下场了呢。” 阮绥音沉吟良久,不忍地垂了头,轻声说:“……死了。” “我就知道——”傅斯舟笑了一声,嗓音有些沙哑,“这样的人,能有什么好下场呢…?” 阮绥音眼睫颤了颤。 “你说,走向死亡的那一刻,他在想什么?”傅斯舟抬手,虎口轻轻掐住阮绥音下颌,迫使他抬起头直视自己。 “他会不会也在后悔,自己为了那点虚无的善良和正义而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傅斯舟垂眸看向他的眼光满是嘲讽。 阮绥音愣愣摇头,却说不出反驳的话。 “如果再来一次,他又会不会选择冷眼旁观,而不是做一只引火上身的出头鸟呢。” “别说了…”阮绥音下意识后撤了一步,仿佛不愿面对傅斯舟这些话背后隐匿的事实。 “你又有没有想过,他或许也有家人、有朋友,可他为了你义无反顾,却只留给其他人永远无法抹平的伤疤——”傅斯舟收紧了手,牢牢箍着他,没给他逃避的机会,“你有没有想过??!” “我不想听…”阮绥音有些惊惶地挣扎着,而根本不知自己在因何而恼羞成怒的傅斯舟却仍然不依不饶。 “难道比起一个冷酷的活人,你更想要一个善良的死人吗…?” “别说了!!”阮绥音猛一把推开了他,没能推动他,只是自己踉跄了一步重重撞到了门板上,被门把手硌得后腰生疼。 他几乎是一瞬间就泪流满面,却无法分辨那眼泪究竟是出于生理性或是情绪性。 被自卑和惭愧冲昏了头脑的傅斯舟猛然被惊醒,迈了一步想去扶他,他却噙着眼泪缩到了墙角。 “我只是想要一个不计条件、不求回报去爱我的人…”阮绥音哽咽道,“这很过分吗…?” 傅斯舟动了动嘴唇:“我不是…” “是不是我真的不配被爱,傅斯舟…?”阮绥音根本无法再听进去他的任何一句话,“你可以不爱我,可是为什么还要贬低我已经失去的爱…?” “我有那么不堪吗???” “对不起。”傅斯舟很快道歉,“是我说得——” “不要道歉。”阮绥音打断了他,“我最讨厌别人的道歉,所以拜托你不要道歉,不要让我更讨厌你…” 傅斯舟沉默了,除了道歉之外,他不知自己还能说什么。 他只是很快捕捉到了阮绥音话里的“更”字。 “我只是想告诉你,就算最后一刻,他对自己所做的事情感到后悔了,就算重来一次,他不会再做那只出头鸟了……”阮绥音凌乱发丝间发红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可从最初、他愿意站出来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远远胜过了你、你们这些人…不——” 阮绥音话音没有什么起伏,只是过分平静,仿佛在叙述一个故事。 却让傅斯舟再也无法平静。 “拿你们和他相提并论,对他而言…”阮绥音抬手抹了把眼泪,颤抖的眸光都被冬日霜雪一般冰冻的空气滤冷。 “——根本就是一种侮辱。” 【作者有话说】 【张敬轩《春秋》,作词:林夕】
第66章 红眼睛 幽幽地看着这孤城 “不许抽,顾望景。” 阮绥音有些迷茫地抬眼,面前这张面孔有些模糊,他擦了擦眼睛,努力睁大双眼试图看清那已经快要湮灭在自己记忆中的脸庞,上面却始终像笼了一层薄雾,只有依稀的轮廓,看不分明。 那人伸手过来,夺走了他手里的烟。 “和你有什么关系。”阮绥音听见自己说。 那人仿佛没有听见他说的话,修长的手指拨过他耳畔被剪得一团乱的碎发:“你的头发…?” 阮绥音冷冷拨开他的手:“不用你管。” “又是徐可阳?” 阮绥音不耐地撇过头:“别管我了好不好,向斯醒??” “——好啊。” 对方很快做出了肯定的回答,意识到眼前场景与记忆偏差的阮绥音却愣了一下,有些惊诧地看向他。 视线终于变得清晰了,这一次阮绥音看见他苍白的面孔上不再是那温柔得仿佛春日微风的淡笑,而是面无表情,冷冰冰的,让人不寒而栗。 “如果别管你,我也不会被你连累。”向斯醒冷声道,“不会被诬陷成强奸犯,不会年纪轻轻就惨死——” 他颈间突然浮现出一道狰狞的勒痕,斑驳的青紫色淤块之上是往外翻出的皮肉,渗出鲜红的血,瞬间将他纯白的衬衫染红,刺得阮绥音眼睛生疼。 他的话音突然变得很钝重,回声始终在阮绥音耳畔久久不散,激引起胸腔的震动,让阮绥音心脏狂跳,浑身战栗不止,他想逃,却连手指头都无法动弹。 “应该死的不是我。”他突然伸手,一把掐住阮绥音的脖子,眼睛里也流出鲜血,“是你——!!!” 用那双总是将阮绥音搂在怀里温柔抚慰的手,那双总是轻轻顺过阮绥音发丝的手,那双即便遍体鳞伤也不会放开阮绥音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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