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看韩医师现在只在咱们镇上工作,这两年我和人家也算熟络,名牌医大毕业的,因为爷爷前年去世了,才回来接了镇上的诊所,镇上哪个人不喜欢韩医师,漂亮、聪明还孝顺。” 明明老太太的声音带着笑意,一如既往的温柔和蔼,那些话一字一句落在邢望耳朵里,却跟针扎着一样,一点一点地疼。 他在心里复读默念,做阅读理解一样读懂了这些话连在一起是个什么意思,那些刺疼便成了吞没人的海啸,致使他的心一截一截沉到了海底,直到一身冰冷,在短暂窒息间胸腔内传来了钝痛。 老太太浑然不觉外孙的心理变化,只觉得握着的手有些冰,于是关切地朝邢望问道:“怎么手那么冰,是不是着凉了?” 邢望僵着身子摇了摇头,不敢言语,怕说话都不稳。 有一场来自久远雨夜的惊响在他耳畔炸开,他唯恐自己顷刻间化作雷雨天气里的一捧齑粉,随着暴风卷入深渊之处。 俞冀安的脸色从回家之后就不太好,即便面对着人是老太太,谈起这种话题,也仍然微锁了眉:“外婆,我知道她很好,只是这种事情真的不着急。” 明明脑海中正在上演着一场雷雨天气,俞冀安的一句话却将邢望从深海里捞了出来,他徐徐松开一口气,佯装若无其事般拿起眼前茶几上摆放着的新鲜水果,随手将一个放进了嘴里。 有些酸,邢望一开始并没有注意到是什么水果,眼下被味道刺激着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拿了平日最不喜欢的金桔。 虽然他不喜欢,老太太却是十分钟爱的,这种金桔皮薄果肉多,汁水也丰富,其实并不难吃,只是邢望讨厌这种酸的味道。 但是他还是咽了下去。 这些动作都落在了俞冀安眼里,他抽出一张纸巾递给了邢望,对他说:“还有提子和别的水果。” 意思是不喜欢可以吐出来。 邢望只感觉金桔的酸从唇舌、喉咙,蔓延到了眼底,听见兄长的话,有种不动声色的苦意被勾了出来,挥之不去——分明他已经在尽力忍耐了。 一贯沉默寡言的冯老先生却在此时插了话,仿佛已经敏锐地发觉到了不太妥当的气氛,他对着妻子说:“楼月,孩子大了这些事自己能做主,韩医师再怎么好,只有你喜欢还是不行的。” 俞冀安便顺着外公的话,添了一句:“而且目前结婚并不在我的计划内,还是工作要紧,外婆,你原先也只是让我和人家见一面,看下合不合适,我去看过了,觉得我和韩医师并不合适,而且……” 末了,才再次看向邢望,那双棕色眼瞳并不常见,颜色很温和也并不冰冷,只是男人时常都是一脸严肃的模样,才看着冷酷了些,此刻看向邢望的眼神却蓄着暖意,就像壁炉里燃烧着的枯木。 俞冀安就这样看着邢望,眼神里的情愫邢望读不懂,只能听见兄长对外婆说:“而且,小希的工作才刚刚有了起色,作为哥哥,理应拿出时间多照顾一下。” 听见这些话,老太太像是终于平静了下来,只喟叹了一句:“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冀安你心里有数就好。” 一场突如其来的家庭会议结束得也快,二老又移步到了外头晒太阳,邢望怔怔坐着,俞冀安从对面走了过来,抬起手在他头顶压了压,做出了一个安抚的动作,言语也是平静的:“不要多想。” “我没有多想。”邢望摇了摇头,扬起笑容,“只是觉得有些意外。” 俞冀安难得有些不解:“为什么?” 邢望仰起头,仿佛这样能将发苦的酸意压下去,就像这手里已经吃掉的半颗金桔一样,到了胃里消化掉就好了,可是他还是忍不住多嘴回道:“因为你从来没有和我提过。” 俞冀安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看着长大的小孩儿此刻会露出这样艰涩难言的神情。 “哥,不管是韩医师,还是……”邢望最终没有说出那个名字,“你从来没有和我提过关于喜欢、恋爱或者结婚的事。” “所以我感到很意外。” 邢望哑着嗓子,将即将跃出胸口的悸动和难以道明的委屈都尽力收起,佯装出一些孩子气,继续说道:“大概是因为我总觉得哥哥还没到那个时候,还和我一般大,所以没想到外婆已经开始操心这些事了。” 俞冀安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只叹着气:“你啊……” 小镇上,韩汀路过的地方,总有那么几个熟人朝她问好,她步行回到了诊所。 诊所内多了一个学生模样的小姑娘,同样穿着白大褂,见她回来,鸟雀似地喊了一声:“师傅,你回来啦。” 韩汀笑着点了点头,她环视着诊所内陈旧的摆设,回想着祖父的遗书和父亲的殷切叮咛,缓缓松了一口气。 她将目光移到了里屋的那张病床,回想起了年前的一个雪夜。 那时候时至凌晨,有人来到诊所求医,俊朗的男人背着一个少年模样的年轻人,年轻人她认识,白天发热还来开了药,不知怎的晚上又烧了起来。 年轻人的外婆和她相熟,那位老太太曾有意无意地提起自己的大外孙,言辞间描绘出一个青年才俊的影子,暗中试探着她的态度。 她很早之前就听闻过那位俞先生的事,但是她对那位俞先生的好奇心,却是产生自年前的那个雪夜。 俞先生是个看起来生人勿近的人,相貌衣着兼是不俗,只是她能看出来,或许是舟车劳顿,男人有些疲惫,但是仍然守在弟弟的床边,温暖的灯光洒在二人身上,一人沉沉睡着,眉目紧皱,另一人抬起手,仿佛想要抚平那皱着的眉,却又怕将人吵醒,于是方才在雪夜里冻得通红的手便被克制地放了下来。 她就站在门外,静默看着,觉得这两人的关系近乎密不可分。 有些不妥的联想冒出水面,直到她偶然得知,俞先生只是冯家收留的孩子。 今日她和俞先生并肩走着,对方表现出绅士的涵养,态度温和着和她对话,但是她仍能感觉到,对方身上带着某种迫切——这种迫切在那孩子跌落田野时达到了顶峰。 明明那里并不高,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却狂奔了过去。 这个时候,韩汀心里隐约的猜想得到了证实。
第18章 刘老 农历二月下旬,邢望收到了一封请柬,与此同时,距离他在《观岁时》剧组杀青已经过了十天,期间他没有再进其他剧组。 并非是他懒散成性,而是因为吕素琴帮他争取到试镜机会的剧组临时推迟了时间,而钟远岫推给他的几个本子他略微浏览了一番,吕素琴已经去联系导演了,却被一通电话拦了下来。 和那通电话一同送到邢望眼前的是一封寿宴请柬——来自国际名导,刘英维。 “这可是刘导啊!”吕素琴语气激动,她朝邢望问道,“你和刘导认识吗?不对,是我想岔了,当年刘导和你父亲可是合作了很多部作品,所以他应当是认识你的!” “吕姐你冷静一点,这是寿宴的请柬。”邢望嗓音平淡,示意经纪人女士放宽心,“作为晚辈去贺寿是很正常的事,讲工作的话未免有些扫老人家兴致了。” “我知道这是两回事,可是他跟我通话了,问我方不方便迟一些时间回复最近递给你本子的人。” 经纪人女士不复平日的干练优雅,难得的冷静这会儿都飞到九霄之外去了:“所以少爷你懂我在激动什么了吗?!” 邢望的目光落在手上的请柬上,随意地应付了吕素琴几声:“好了好了,我懂我懂,吕姐我这里有事就先挂了。” 经纪人女士回过神来,面对已经熄了屏的手机——我怀疑你根本没想弄懂啊,少爷。 邢望并非不懂,但是刘英维在他这里的地位确实不一般,面对老爷子六十大寿,即便对老爷子的行为有所疑虑,他也没有往工作上面想。 请柬上邀请了两个人,是他和兄长。 眼下俞冀安不在,邢望正百无聊赖般撸着狗狗——不是晨晨家里养的那一条,是他们回晔城之后,一打开门就见到的新面孔。 白色毛发号称微笑天使的萨摩耶,邢望最喜欢的一个品种,他当时刚进门就不敢置信地抱住了这只小萨摩耶,狗狗像是已经熟悉了他的气味,热情得不得了。 邢望显然明白了狗狗在这里是怎么一回事儿,不过他还是扭过头问俞冀安:“这是我的生日礼物?” 俞冀安弯了唇:“是你的生日礼物。” 他换好鞋走上前来,单膝跪下,抚了抚萨摩耶白色的毛发,接着解释道:“不是很贵重的东西,之前我看你很喜欢晨晨家里养的黄豆,因为外公而有所顾忌,不过到了这里就无伤大雅了。” 邢望只听见了兄长的第一句话,不由掩住了狗狗的耳朵,郑重其事地反驳道:“以后不能说这种话,它很贵重!小狗很通灵的,到时候听见了得生气。” 其实早在几年前,他就有过一次领养小狗的机会,只是当时他的情绪不稳定,应该是对着小狗说了很不好的话,所以最后小狗跟着原主人回去了,之后兄长就再也没有提过关于宠物的话题。 邢望现今回想起来才发觉那缕悔意一直萦绕在心头,只是见到眼前毛发雪白的萨摩耶时,却不由抿出了一丝笑意。 听完邢望控诉的俞冀安有些忍俊不禁,应了几声好:“给它取个名字吧。” “耶耶,椰子。”邢望联想到了几个词,看念到哪个词小狗尾巴摇得最欢,就准备定下来。 谁知道耶耶毫不动摇,傻不愣登地朝着邢望吐着舌头,一脸开心的表情。 邢望受不住,连着笑了一声:“怎么那么粘人!” 名字到快吃晚饭了才商议下来,因为太黏着邢望,慧姨——家里的阿姨评价了一句:“好乖啊,这样跟在小少爷身后,又白又粘人,跟块奶糖一样!” 于是耶耶被邢望正式赋予了“奶糖”这个名字。 只是等到最初那阵惊喜的劲过去了,邢望才意识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哥,我听说萨摩耶很容易掉毛来着。” 按照兄长的整理癖,真的受得了奶糖吗? 对此俞冀安对着弟弟和小狗回了一句:“我既然将它带回来了,那就一定考虑到了这个问题。” 于是在家里休息这段时间,邢望沉迷撸耶无法自拔,连俞冀安去公司上班了都没有注意到,为了当好耶耶合格的主人,他闲暇时便直接在宅子里收拾起掉落的萨摩耶毛来。 直到歇够了,也就到了刘英维寿宴这天。 刘英维六十大寿,老人本想着依旧一切从简安排,却拗不过自家儿子,迫于儿子的要求,老人才邀请了几位好友来参加他的生辰宴。 邢望是刘英维邀请的年轻一辈中最让其他宾客感觉陌生的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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