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温度低,梁颂年开窗不过几分钟,车内的暖气泄出去大半,谈玉琢依旧没有好好穿衣服,颈项空荡荡地暴露在冷空气里,白得发腻。 他一说话就吐出一团白气,鼻头湿漉漉的红。 梁颂年打开侧边的副驾驶门,“我没说你藏。” “那你检查什么。”谈玉琢质问,见梁颂年不理自己,他自己哼唧上了,“我口袋里只剩下二十块一,还给你买了可乐,你太狠了。” 梁颂年手指在方向盘上点了点,看上去像在思考什么严肃的事情,谈玉琢被他唬得愣愣的,正想自己说错了什么,就听见他问:“你到底剩多少钱。” 谈玉琢看着梁颂年把住方向盘的手腕,迟缓地想起自己在礼品店前报的数字,经过短暂的计算,他便不说话了,听话地绕到另一边,爬上了车。 梁颂年关上车门,施施然发动车子。 谈玉琢没有事情做,又不好意思再开口,梁颂年在转弯的间隙里转头看了他一眼,他正拧开饮料盖子,一口连着一口喝。 颂年伸手拿走他的饮料,谈玉琢视线随着他的动作转,迷茫地看着他。 “太冰了。”梁颂年放下饮料,调高空调温度,“你胃不好,喝一点解馋就好。” 谈玉琢最后一点能做的事情也被剥夺了,他看着面前被车灯照亮的路,渐渐觉得没有那么尴尬了,但还是想不到应该说什么话来缓解。 他想起之前差不多也是这样的。 他小时候烦恼太多,有限的脑子无法再匀出更多的空间去想该怎么处理好和同学之间的关系,哪怕在梁颂年面前,他也不爱说话。 相反,梁颂年总能找到合适的话题引导他交流,谈玉琢每每想起曾经发生在他们之间的谈话,仍会感到熨帖。 谈玉琢时常怀疑,难道这些真的都是梁颂年演出来的吗? 时时放在书包夹层内侧的雨伞,柜子里准备好的尺码合适的干净衣服,贴在校服内侧的早餐,书桌脚下的小药箱,如果全都是演的,会演得那么滴水不漏吗? 他想不出,因为没有第二个梁颂年作为模板供他参考。 到了酒店,梁颂年帮他解开安全带,把东西都收拾好放进袋子里,绕到另一边过来牵他的手。 谈玉琢身体比脑子动作快,自然而然地让人握住了手,几秒后才来得及后悔。 梁颂年说他:“手真冷。” 谈玉琢没有那么气了,跟着梁颂年上了电梯,到了顶层电梯门开,他们的手还握着。 陈建功站在电梯门口,看见两人交握的手,无法维持住面色,抬头看了梁颂年一眼。 梁颂年比他高了一个头,稀松平常地和他对视,既没有惊讶也没有感到冒犯,只是幅度很小地点了下下巴,似乎认识他一般,侧身让出一点距离,让三人可以通行。 擦身而过的瞬间,陈建功脸色难看到无法描述,他转回身,“谈先生。” 谈玉琢停住脚步,先仰头看梁颂年,见梁颂年没有什么表情,便回头警惕地看着面前的中年男人。 陈建功试了几次,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很抱歉早上让您有不愉快的经历,我能为您做点什么,可以让您取消投诉?” 谈玉琢神色松了几分,不欲多做纠缠,拉了拉梁颂年的衣袖。 “没关系,没事的话不要打扰我们。”梁颂年客气地代谈玉琢开口。 两人继续往前走,梁颂年状似想起什么,回过头对着还站在原地的陈建功说:“我们房间还有垃圾,你帮忙扔一下。” 陈建功勉强扯起嘴角笑,迈步跟在他们身后,梁颂年用房卡刷开门,他就等在门口。 过了一会,虚掩的房门被打开,梁颂年递出来一个黑色塑料袋。 陈建功接过,他没有拽紧袋子,露出一角,低头便看见几根零散的黑色细蕾丝布条躺在垃圾袋里。 他脑子“轰隆”一声,再没掩饰自己的目光,看向门内。 谈玉琢没什么事情做地歪靠在玄关,有点站不住,也没有多少耐心,看了他们一会,就光着脚往里间走。 梁颂年扶住门,挡住他过于明显的目光,低头看了一眼他胸前的牌子,“陈先生。” 陈建功没有反应过来,以为他还有什么事情,梁颂年却直白地问:“为什么特地在电梯口等玉琢?” 陈建功虚虚笑,还没有说出准备好的理由,梁颂年便继续说:“你和玉琢妈妈离婚那么久,作为父亲来关心他不合适。” “既然之前躲那么远了,不应该躲得更彻底一点吗?” 陈建功窘迫地愣了一瞬,身体本能地下了冷汗,他无暇去想对方是怎么知道自己身份的,只来得及干涩地开口解释:“你误会了……” 梁颂年松开门板,“玉琢不是小孩子,他清楚自己的性向,我和他是正当的关系,你不用担心。” 他的态度看上去很温和,却透着一股不容人质疑的强势,陈建功被他打乱了节奏,压迫之下竟不知要说什么。 “这样……不好……”陈建功只会讲这句话,但至于哪里不好,他讲不出来。 “哦,我知道了。”梁颂年说,“你恐同。” 陈建功睁着眼睛,眨也不眨,骤然被指责的冒犯让他心头猛地窜上一团火,在梁颂年的盯视下,又飞快地灭了。 “你也不是关心玉琢,只是想看他过得不好,借着教育的名义打击他。”梁颂年思路清晰,不留情面,“你的自尊不值钱,不要白费力气。” 说完,梁颂年做了一个制止的手势,关上了门。 梁颂年走到内间,谈玉琢在洗澡,浴室里水声响了半晌,停了一会,他走过去敲门。 “玉琢。”他叫谈玉琢的名字,里面没有声音回应,很快水声又响了起来。 梁颂年试探性拧了下门把手,门没有锁,水汽弥漫出来,他往里走了几步。 谈玉琢没有穿衣服,头发被淋得很湿,眼睛睁不太开,看见他就把水龙头关了,略微拘谨地站着,“你进来干什么?” 梁颂年打开浴缸的水龙头,调好水温,“想和你一起洗。” 谈玉琢走到他旁边,全身都是水,就这样压在了他背上,把他衣服弄湿。 “和你洗有什么意思呀,你就只能看。” 谈玉琢湿漉漉的长发垂下来,有几缕碰到了梁颂年的脸颊,他微微抬头,迷蒙的雾气中,谈玉琢眼尾连着脸颊都是红的,肩膀下面的胸口更是红了一大片。 “看看不也好吗?”梁颂年笑,谈玉琢便也跟着笑,湿黑的睫毛低垂。 梁颂年怕他冷,把他抱进浴缸里,看了他一会问:“玉琢,谁教你抽烟的?” 谈玉琢含糊地说:“自己就会了。” “是周时吗?” 梁颂年的声音听上去像是在笑,谈玉琢隔着雾气看他,却觉得又想哭了。 他的病实际上好了很多,没那么莫名其妙就要掉眼泪,但是可能,他的身体无法摆脱激素的控制,仍旧记得许多年许多年前夏天午后的医务室。 他经常叹息,想问梁颂年,你为什么不能真的多爱我一点呢? 如果没有那么喜欢的话,可不可以不要做得那么好? 但实际上很无理取闹,谈玉琢就憋着了,摇头说不是。 抽烟确实是他无师自通学会的,梁颂年不喜欢,他以后不抽就是了。
第17章 烟盒 水很快就漫过谈玉琢的胸膛,他趴在浴缸边,两颊被水汽蒸得湿红,湿透的发丝垂在雪白的颈侧,不知道又在分神想什么,一副心不在焉又很闷的样子。 梁颂年俯身关上水龙头,以为他还在为被没收烟的事情而烦闷,“可以稍微抽几根,但不要过量。” 谈玉琢往下坐了坐,水漫过他的肩膀,“我烟瘾没有那么大。” 他只有在很郁闷的时候才会想要抽烟,他的情绪需要排解,只是结婚后,周家不喜欢他抛头露面,于是能唾手可得供他排解的东西便很少,只有烟酒类非常容易得到且足够充裕。 谈玉琢有意控制过,但很难,虽然瘾不大,可一旦起了念头,很容易过度。 “现在想抽吗?”梁颂年问。 谈玉琢偏过头看他,有点疑惑,但是看表情还是想抽的,也诚实地点了点头:“有点想。” 梁颂年没有说什么,站起身走出去,回来的时候带来了刚刚从谈玉琢身上拿走的烟和打火机。 烟是红色壳子的哈德门,很便宜,打火机也是塑料材质的,谈玉琢等售货员找钱的时候,随手从柜台上拿的。 梁颂年把烟的包装拆了,抽了一根出来叼在自己嘴里,用打火机点燃了烟。 橙黄色的火光一闪,照亮梁颂年鼻梁附近一小块皮肤,让他脸部的线条轮廓变得更为深刻,尔后就灭了,细细的烟从他手指间飘出。 他又抽了一根递给谈玉琢,谈玉琢手湿漉漉的,还在往下滴水,就接过了烟,夹在食指和中指之间,卷烟纸很快就被水沾湿。 谈玉琢凑过去,从梁颂年叼在嘴边的烟借了火,因为烟卷受了潮,有点难以点燃,为此他多等了一段时间。 烟雾模糊了梁颂年一部分脸,谈玉琢吸了口烟,任由带着廉价焦油味的尼古丁味道充斥自己的肺部。 “这么便宜的烟,你应该抽不惯。”谈玉琢吸了两三口就不吸了,把烟从自己嘴边拿下来,手臂伸出浴缸外。 梁颂年想了想回答:“还好。” 他从不对这类东西上瘾,贵价亦或是平价,对他来说感觉都差不多。 只有谈玉琢,他容易受到诱惑,轻易深陷其中,把自己弄得一团糟。 浴室里的味道一时变得难以形容,沐浴露香氛的味道混着烟草味,谈玉琢感到有点闷,便从水里直起点身子,烧成灰的烟随着他的动作簌簌地往下落。 在尼古丁和热水的作用下,谈玉琢没有那么重的心理负担,不再像一开始那么紧绷,他说:“我还是很讨厌陈建功。” 谈玉琢讨厌他到连叫他“叔叔”的次数都很少,大多数时候都是直呼其名。 梁颂年掐灭了烟,安静地注视谈玉琢。 他抽烟,两颊薄红,烟气从两瓣潮/红的嘴唇间飘出,袅袅消散在眉眼处,让他的五官变得不真切起来。 他没有一件衣物蔽体,水又把他打得那么湿,只剩下柔软的、容易被人伤害的赤/裸身躯。 谈玉琢很少能自己掌控什么东西,时常受感情裹挟,在梁颂年面前总是显得可怜。 梁颂年并不是一个同情心泛滥的人,如果放在几年前,他或许会说:“玉琢,我已经给过你解决方法。” 但这样说既没有意义只会让谈玉琢伤心,实际上他应该更早地明白,谈玉琢需要更多的耐心和宽容,宽容他的不够理智和不够聪明。 “你需要我帮忙吗?”梁颂年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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