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当他真正见到晏桦的那一刻,他才知道自己从前的那些猜想是多么滑稽可笑。 同时也让他发现,自己心底居然会毫无理由地妒忌另一个人,尽管那个人什么都没干,只是因为晏桦对他好。 “想什么呢?”胖子走到他面前问道。 文明看着水池边的晏桦和江野,略有所思说:“晏桦哥对江野可真好。” 胖子感叹道:“是啊,他们俩感情一直都好。” “之前我和晏哥一起在建设车行当学徒的时候,江野一个人在家,只要晚上稍微有空,他肯定都会回去。第二天一大早再来,亲哥都做不到这样。” 张文明视线直直盯着晏桦,江野就跟个挂件一样,赖在晏桦身边不肯走。 两个人不知道说些什么,只能看到晏桦含笑地看着江野,替他戴好白色的护目镜,还拍了拍他的脸。 “去游吧。”晏桦说。 江野回头,“那桥哥你给我计时。” “好。” 江野就像一尾鱼灵活地钻入水中,也带走了晏桦的视线。 张文明则趁机走过来轻轻喊道:“晏桦哥。” 晏桦转身问:“怎么不去玩?” “我不会。”张文明紧张地说。 晏桦从水中顺手捞了个救生圈递给他道,“有这个在,没事的。” “实在怕,你去找你哥,他会狗刨。”晏桦朝泳池内喊道,“胖子,过来,教你弟游泳。” 胖子涌动着圆润的身躯朝水池边来,“文明,你直接下来,喝几口水就会了。” 张文明并不想学游泳,他想趁着江野不在跟晏桦多说会话。 “我等会下来,我还是有点怕。” 胖子扑腾着水嫌弃说:“你胆子怎么越来越小了。” “第一次下水,都会有点害怕的。当时小野也是。”晏桦视线又看向水池另一边。 江野正在往回游。 胖子则不认同说:“当时小野才多大,还不到十二就会游泳了。” “你瞧瞧你都十七了,还比不上小野。” “白吃这么多年饭了。” 张文明心中宛如翻江倒海,他就是一直在被嫌弃被贬低。 他知道他比不上江野,不需要提醒他。 如果晏桦是他哥,他也可以十二岁不到就能学会游泳。 晏桦则皱眉打断胖子的话,“你好好跟你弟说话,别总是说他。” “别管你哥,他说话就这样,不过脑子。” 张文明从来没有被人维护过,只有晏桦会替他说话,会夸他做饭好吃。 “谢谢晏桦哥。”张文明小声道。 只是这句小声的答谢却被江野撒娇的声音所覆盖。 “桥哥,你刚才都没有看我。”江野靠在水池边闷闷不乐。 他刚下水,张文明就过来了。 他都看得清清楚楚。 晏桦也进了池中,冰凉的池水带来阵阵凉意,他朝江野游去说:“看着呢。” “你就是没有看我,你在和别人说话。我都看见了。”江野扬起下巴十分不高兴。 一会不看又怎么样?张文明不理解江野的想法。 晏桦哄道:“那你再去游一圈吧,肯定看你。” “不游了,歇会,你刚才计时了吗?”江野靠近晏桦说。 “记了,一分四十二秒,比去年快。” “那桥哥你去游,我帮你计时。” 晏桦点点头,朝远处游去。 江野瞥了一眼张文明,眸色加深,眼底满是戒备,目光也不似在晏桦面前那般单纯无害,像是一条潜藏在深海中,随时会对敌人发起进攻的毒蛇。 张文明不愿和江野多待,自己顺着台阶走进水中,但因为不会水,只能在边缘徘徊。 江野则朝前游去,断掉晏桦准备游回来的打算。 晏桦抹了把脸不解地说:“你怎么过来了。” “想你了就过来了。”江野黏人道。 晏桦无奈,“这一分钟还不到呢。” “只要没见到你的时候,我都想你。” 晏桦身体往后倾靠,取下护目镜打量着江野的身体。 平日里穿着衣服,又因为爱撒娇的性子,总让晏桦觉得他还是个小孩。 但其实十七岁的身体已经和成年并无区别,甚至比晏桦更加健壮结实,江野早就比他高了,两人甚至有些体型上的差距,手臂和腰腹处清晰的肌肉线条,处处彰显着江野已经是个男人了。 晏桦审视的目光让江野多了几分紧张,难道是自己刚才说话太过于直白,让桥哥怀疑什么了吗? “怎么了,桥哥?”江野喉结微动,不安地问道。 张口闭口就是说想你,天天赖在你身边,这让晏桦隐约觉得不太对劲。 但这是江野啊,他从小就是这样的性格,黏人。 晏桦怀疑是不是自己多虑了,态度摇摆不定,看向江野的眼神也多了几分严肃。 “桥哥?”江野又喊了一声。 晏桦收回思绪,淡淡地说:“这么大了还天天黏着我。以后上大学了怎么办?” 江野信口开河道:“我在南江上大学不就好了,只要没课我就回来。” 晏桦虚瞪了他一眼,南江虽然有个重本,但是分数线比江野平时的成绩低一大截,还没等他说话,江野就已经改口了。 “你别生气,我随便说说的。” “你想让我去哪,我就去哪。” 晏桦因为刚才的思绪,此刻也没了多少游泳的心思,身子靠在水池边,脊背上还挂着滴滴落下的水珠。冰凉的池水下是修长笔直的双腿。 江野则寸步不离地守在一旁。 “不去游了?”晏桦问。 江野摇摇头,“不想去。” “你怎么这么黏人啊?”晏桦考究地看向江野。 他后知后觉,在江野这个年龄,这么黏着他是不太对劲的。 他十七的时候,周立伟已经去世半年了。他从来都不会黏着家里人,毕竟他也没有这个机会。 他所认识的人中,这个年龄正是爱玩的时候,放假几乎天天不着家。跟家人更是没几句话说,除了学习外,满脑子不是打游戏就是谈恋爱,要不就是像陆十九和张文明一样早早出来打工了。 恰恰江野什么都不沾,偶尔会被几个同学约着去图书馆或者自习室。 出去玩的次数也屈指可数。大多还都是他催着去的。 大多时候,都是在家黏着他,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缠在他身上。 “桥哥你是嫌我烦了吗?”江野垂眼看向水面,神情脆弱,似乎因为这一句话而感到伤心无比。 “没有。”晏桦注视着江野,语气也不似平常那般温柔,淡淡的不夹杂任何情绪。 “那是怎么了?”江野说的每一句话都小心翼翼,忐忑不安。 他怕自己的小心思已经被桥哥所知晓了,还是说桥哥已经厌烦他了? 江野神经质道:“桥哥你是不是有了张文明在你身边,就觉得我不够好了。” “你是不是打算送走我了?”江野迫不及待地追问,情绪有些失控。 “怎么可能送你走?”晏桦不理解,“这跟文明又有什么关系?” “你又不是没有送走过我。”江野烦躁地踢着水面,眼中含泪,却又倔强地别过头不愿意让晏桦看到。 “就是因为有张文明,所以你才嫌我黏着你了。” “你觉得他比我更好。” 江野无法控制的胡思乱想。他知道他现在表现得像个不讨人喜欢的神经病,可是他真的没有安全感。 他怕再一次被抛弃。 晏桦第一次知道,七年前送走江野那次会让他耿耿于怀这么多年。 他伸出手,指腹抹去江野无声的眼泪。 “是谁当时说,按着四舍五入算法,他年龄比我还要大了。” “现在还要弟弟替他擦眼泪,这位哥哥是不是有点丢人了?” 江野恍惚自己以为听错了,或者在做梦,晏桦刚才喊他哥哥? 他身体几乎是瞬间就有了反应,他太想把晏桦紧紧搂在怀里,听他一遍又一遍地喊着哥哥。 晏桦的手是冰的,可是对江野来说却太烫了,就像是一颗跳动的火苗跌入了无边无际的田野之中。 烈火燎原,永无停歇。 “你就会哄我。”江野别扭地转过身往深水区游去,寄希望冰凉的池水消退他心中的热念,怕自己的心思被晏桦发现。 晏桦则误以为江野转身是因为不想理自己,也不恼,游到前面,面对他道:“小野哥哥还在生气呢?” 江野哪还会再生气,他爱都来不及。 他的每一根神经都因为这几声哥哥而颤抖。 “别生我气了,好不好?”晏桦轻声靠近江野,耐心地哄道。 他就像是希腊神话中的用歌声蛊惑水手的海妖塞壬。 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塞壬还需要用动人的歌声来蛊惑过路的航海者,使他们触礁沉没。 而晏桦只需要喊一句哥哥,就足以让江野自愿跳入海中,生生世世成为他的俘虏。 “你不许再喊我哥哥了。”江野色厉内荏,朝前又游了几步。 再喊他真的要死在这里了。 “不是你昨天还让我喊你哥哥的吗,怎么现在又变卦了?还是说你现在还生我气?”晏桦拨动着水面,泛起圈圈涟漪。 江野不说话,他早就不气了,可是他喜欢听晏桦哄他。 这人怎么能轻而易举说出那么多撩动他心弦的话。 晏桦不紧不慢道:“我怎么可能送走你,要送也是哥哥你送走弟弟啊。” “所以我得求哥哥别送走我,好不好?” 江野后悔了,他不该贪图一时享受,让晏桦继续说些花言巧语哄骗他开心的。 这就是一场折磨,看得到吃不到,甚至碰都不能碰一下。 “我没有生气。”江野手撑瓷砖,跃上岸边朝远处走去。 “你去哪啊?”晏桦在水中喊道。 “洗手间。”江野几乎是落荒而逃。 再多待一秒,他也不能保证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 在远处默默注视着一切的张文明,见江野走后,慢吞吞地挪到晏桦身边问道:“晏桦哥,小野去哪了?” “洗手间。”晏桦不知道到底有没有哄好江野,见张文明过来,不由得想起刚才的对话。 所以是因为自己丢下过江野一次,他才会那么黏人吗? 如今张文明又在家里住,江野本就没有安全感的心更加摇摇欲坠。 他其实不该用其他人的情况来类比江野。 父亲常年家暴,母亲好不容易带着他离婚,开始新生活不到半年却又遭遇意外,眼睁睁看着母亲在车祸中离去。 想要把希望寄托在唯一的哥哥身上,却又被无情地拒绝,再次将他送回满是伤疤的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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