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利希奥笑了,目前的确比较“可控”。 十一月时,他们约好在某个微风和煦的天气里去郊区乌鲁蒂亚法官隐居的别墅里探望休养的安东尼奥,艾利希奥开着车,伊森坐在副驾驶上喋喋不休地埋怨他开车太慢,不够刺激,教授则在后面指导苦学法语的蕾梅黛丝。 “您怎么什么都会?”蕾梅黛丝问,她觉得安德烈简直已经不在“人”的范畴了。 “这是高级克格勃的必备。”安德烈笑,“语言这一关要是过不了,也就算不上什么间谍了。” “可我并不觉得您像是间谍,您是帮助我们的人,间谍这一词包含太多的不信任,而您是真诚的。”蕾梅黛丝说时带上了虔诚的语气。 安德烈勾起唇角,“那是对你们而言,如果是对美国人呢?” 伊森转过头吐了吐舌头,说:“他会被CIA围剿打成筛子的。” 蕾梅黛丝气得用法语书敲伊森的脑袋,而教授只是含笑耸肩,轻松写意的表情仿佛是在说“随便来。” 穿过漂浮甜蜜香气的番石榴园,四人在林中的地中海风格花园内看到了坐在大理石台旁和法官一起喝茶的安东尼奥,法官热情地邀请四人落座,安德烈绅士地向法官问好。此际他身穿淡蓝色的Polo衫,一条米白色的长裤,意大利手工皮鞋,典型的美国中产的打扮。再加上和伊森交谈时一口地道的英语,法官自然而然将他视为了美国人。 他是亲美的,安德烈早就通过调查得知,法官并不“左”,但也并不排斥“左”。所以教授已经对艾利希奥等人有所提醒,尽量不要将自己人尽皆知的政治立场表露地太明显,要知道目前革命团体需要旧时政党党羽的支持,比如先前签订了《山区宣言》但由于没达到目的而翻脸逃到美国的奇瓦斯等人,在某种程度上让马埃斯特腊山区的游击队声名大噪,赢得了民心。 在强大的敌人面前,多些朋友总是好的,至于朋友走不走得到最后,就要看是谁先低头妥协了。 他们喝下甜丝丝的马黛茶,交谈目前的国际形势,据说肯尼迪家族已经和黑手党在暗中布局,为下一次的大选编排了很多重要的环节。而美苏之间的对抗则是有愈演愈烈之势,怕是要在明年来个大危机。 “柏林。”法官摇头感慨,“那是块宝地,所有人都对那里垂涎欲滴。” 安德烈含笑,没错,对于克格勃们来说,最佳的战场就是柏林。如果自己的人生没有偏离原来的轨道的话,此际自己也应该身在柏林。他还记得战时自己的勃兰登堡门下拍过一张照片,那时的自己很年轻,在战火纷飞中依旧满怀憧憬与希望。 他看了一眼正在逗安东尼奥开心的伊森,咋咋呼呼的没个正经,便又觉得热带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了。 艾利希奥放下茶杯,说:“只希望美国能够将注意力更多地放在欧洲地区,而不是在拉丁美洲。” “会的,我亲爱的孩子。”法官说,“对于巴蒂斯塔这个小独裁者,他们已经厌倦了。只要能够与他们站在同一阵线上,是谁当政并没有什么不同。而比起独裁,美国人更愿意看到民主与自由。” 安德烈微不可察地笑了一下,说:“民主和自由,多么美好的词语,可又多么虚无缥缈。既然您方才也提到黑手党在大选中上下其手,那么那一张张代表民主的选票,又有什么意义呢?” 法官摇了摇头,笑道:“所以说,这个世界上从来不存在真正的民主,所谓的民主只是做给别人看的。对于朋友,这是稳固的手段,对于敌人,这是诱惑的鱼饵。” 法官抿下一口茶,看向安德烈,“那么对于您来说,民主是什么呢?” 安德烈含笑,“心之所向,法官先生。” “那您一定对美国很失望了。” “失望这种情绪在所难免,因为世上从来没有完美,而人却总是追逐完美。就像‘自由’这个东西,从来没有人能够解释什么是真正的‘自由’,可人总是在追逐,不惜付出巨大的代价。而当其意识到‘自由’的道路没有终点,或者所谓‘绝对而完美的自由’只是另一种枷锁时,那么等待人的只有幻灭。” “这是人之本性,兰兹教授。或许我们应该学聪明点,对现实以及未来抱有不那么美好的期待,或者说,将‘愿景’收拢,或许就不会那么失望了。” “不。”安德烈抬起眼睛,“比起收拢‘愿景’,我更愿意抱有至高无上的期待,走在追逐的这条路上,因为即使我们达不到终点,也能在追逐的路上获得更加精彩的风景与独特的经历,况且,我始终抱着发展的眼光来看待世界。我们在追逐,所追逐的尽头也在发展,这是一条无法穷尽之路。” 艾利希奥目光灼灼地盯着安德烈,他被这番话打动了。一股激昂的情绪在他心底掀起了巨浪,是的,无论最终建立的是什么样的一个国家,而这个国家又会走向什么样的道路,他们都将永远走在革命的道路上,怀着最高的信仰追逐不止。 “发展。”法官轻哼一声,“可您不觉得这样很悲哀吗?一个人的人生就只有短短的几十年呐。要在这样短的时间内,要把宝贵的光阴献给没有结论的东西?” “在有限的时间内,人生可以无限地横向拓展。而结论这种东西,也是相对而言的。” “您对辩证法很有见解,我听得出来,您喜欢马克思主义哲学吗?” “不,我是黑格尔的拥趸 ,法官,我始终认为有一种究极的存在。” “但愿是上帝,亲爱的兰兹教授。” “但愿!” 两人举起茶杯朝对方致意,喝下了一口马黛茶。伊森和蕾梅黛丝从树林里把安东尼奥架了回来,给满脸通红的他头上戴上了一个用鼠尾草和秋海棠编织的漂亮花环。 “看!自由男神!”伊森捧腹大笑,安东尼奥气得要锁他喉,蕾梅黛丝在一旁起哄,嚷嚷着要他俩打一架。 “你们别折磨安尼了。”艾利希奥笑着说。 “我们是给他鼓劲儿呢!”梅梅攀上了安东尼奥的肩膀,说:“等你的手好了,要不要跟我来场射击比赛?” “和你比有什么意思?我要和伊森比。”安东尼奥没好气地说。 伊森在一旁嗤笑,“就你?不是我吹,在古巴就找不到几个是我的对手,要说对手的话嘛,安德烈倒是算一个。” 教授微微皱眉,因为伊森肆无忌惮地当众亲昵地唤他的名字,不过好在大家已经习惯了伊森没大没小的模样,也都没放在心上。 在法官的别墅里度过了一个闲逸舒适的下午,晚上伊森躺在安德烈床上大大咧咧欣赏教授洗完澡后湿淋淋的模样时,教授转身看了他一眼,问:“那个乔伊为什么最近没来找你了?” 伊森的心猛地向下一沉,嚼口香糖的动作也止住,但他很快又恢复笑嘻嘻的模样,说:“伤心了,跑了。” 安德烈眼神微眯:“你告诉他我们俩的关系了?” 伊森表情也冷淡下来,他想起今天下午他在自己叫了他“安德烈”后有刹那间凝滞的笑容,于是他反问:“怎么?说不得?很见不得光吗?” “伊森,这不是见不见得光的问题。”安德烈转身面向他,表情罕见地凝重起来,“这对我们来说,是犯法的行为。不仅是通俗的法律,更是军法。” “得了吧!”伊森不耐烦地摆手,“这在古巴!谁管得了我们?你们苏联人在这边埋伏了多少眼线?谁没事天天盯着你?再加上,CIA那边更不用说,要是细查起来,监狱就要爆满了!” “伊森,我并不是在跟你开玩笑。” “我也不是!”伊森从床上跳了下来,“我的爱光明正大,坦坦荡荡,就是坐牢我也不怕,我也不相信你是那种畏首畏尾的人,你不过就是在在意某些人对你的看法罢了。” 他走近教授,环住他的腰往怀里一楼,紧贴住后面露讥讽神色,“怎么,你担心艾利希奥他们知道吗?担心失去他们对你的尊重?你和一个美国人搞在一起了,很不堪?” “闭嘴。”安德烈伸出手捏住他的脸,竟带上了少有的怒气,“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伊森在这幅怒容中惊觉了自己因为压制安德烈问起乔伊而生出的害怕情绪所说的话有多么挑衅和冒犯,他在瞬间反应过来这些话不该说明白的,但为时已晚,安德烈的那蓝色的眼睛里已经燃烧起了红色的火焰。 他惹怒他了。伊森内心震颤不已,安德烈捏在他脸上的手是那么用力,他疼得不行。他倒不是害怕安德烈会揍他一顿,而是害怕在自己揭穿了事实后会将教授所有的理智唤醒,从而放弃这段对他有太多不利因素的感情。 可他低估安德烈了,低估了他的忍耐,也低估了他对他的爱。 教授强压心中的不安,伊森说得没错,他会失去学生们对他的尊重,可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失去尊重的他是否还能完成克格勃交给他的任务,引导古巴这个左翼分子极端活跃的国家走上社会主义的道路。 而完不成任务,则意味着他不能回到苏联,而如果不能回到苏联,他在这南美洲和拉丁美洲地区的近十年时间所付出的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他垂下眼眸,渐渐松开了伊森,他的表情显然在思考,伊森害怕起来了,他把他抱住吻上,像是故意搅扰他的思维似的,吻得热烈而动情,夹杂着轻声细语的道歉与请求。可安德烈的思绪却从未被他这样的小把戏而打断。只不过他思考的不是是否要放弃这段感情。 而是在伊森凝视自己的那双眼睛中,他意识到了一个残酷的事实。 回苏联,意味着放弃他。 这是他第一次对“回去”产生了动摇。 ---- PS:黑格尔形而上的,马克思唯物的。
第34章 Chapter 33 === 当伊森知道马克要找的桑切斯小姐就是“塞莉娅·桑切斯”时,再一次相信了命运。 “我当然不能就这么去找她,我需要证明给她看。”马克兴致勃勃地在自己的高级公寓里踱步,说:“但又不能直接让她本人看见,这作派太假了,要我说,你该带上你们那些个革命同志跟我去趟甘蔗地!” 伊森大剌剌地躺在沙发上,翘起一只二郎腿,抽着马克的高级雪茄,一副故作深沉的模样。 “喂,那很贵的,你不会抽就不要抽。”马克从伊森手里抢过高级雪茄,深深吸了一口,飘飘欲仙。 “哼。”伊森讥讽地笑,“怎么?学会心疼钱了?看到古巴的穷困潦倒于心不忍了?” 马克白了他一眼,“那你呢,仍旧和以前一样无动于衷?” 伊森勾起唇角,说:“我可没那么多时间去体察民生,亲爱的,我对这一切都不关心,我只要我想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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