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擦掉女孩脸颊上的泪水,和她一起吃晚餐,奇奇在他这处简陋的公寓已经呆了一个礼拜。每天白天安东尼奥会去上课,处理大学生联合会的事务,而奇奇就乖巧地在家里等他晚上回来。经过一个礼拜的观察,安东尼奥认为事情已经平息,于是决定次日带奇奇出门。 他怕把她闷坏了,每天晚上,他会叫她认字和读书,有时候还会弹吉他给她听。他们一同睡在卧室里,安东尼奥把唯一的床铺让给了奇奇,每晚睡在床边简陋的地铺上。深夜里他听到奇奇均匀绵长的呼吸声时,他心里总会生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暖流来。 有一天,奇奇从上面把手伸了下来,用指腹轻轻掠过他佯装熟睡的脸。黑暗中,安东尼奥没有睁开眼,但他伸出手,将奇奇的手握在了手心。是那么小,那么软,仿佛一捏就会碎。于是他小心翼翼地呵护,牵着她的手睡了一晚。 自此以后,每晚两人都心照不宣地牵手睡觉,最亲密的动作,或许就是安东尼奥每早离开时的拥抱。 “我应该满足。”奇奇对自己说,“我不奢求从他那里得到什么别的了。” 同样的想法也在安东尼奥心里盘旋,他们都是害羞的孩子,在每日的陪伴中静默地等待一次契机,捅破那层薄薄窗户纸的契机。 第二天傍晚,他们去了马拉贡海滨大道,棕榈树仿佛在欢迎他们的到来,挥舞巨大的叶片欢乐地照耀。夜风吹起奇奇柔软的褐色发丝,碎花长裙也在风中飘荡起蓝紫色的涟漪。金灿灿的晚霞为她稚气未脱的脸上镀上一层柔和缱绻的光晕,显露出女人独有的温柔神情。 安东尼奥觉得她是那么美,美得让他无法战胜自己的雀跃的心,他鼓起勇气牵起了她的手。 奇奇害羞地低头,期望晚霞能够在自己脸上逗留久一些,掩饰自己不受控制的红晕。他们就像一对恋人一样沿着海滨大道走了很久,直到白色的莫罗城堡出现在面前。 一团浪花撞击在岸边的礁石上,海水飞溅,奇奇惊喜地笑了起来,她转身拥抱安东尼奥,将头贴在他咚咚直响的胸口,轻声说:“我已经十六岁了,我会努力学习认字,我会学会读书与念诗,我会长大,你能等我吗?” 安东尼奥惊诧和心痛于奇奇年纪如此之小,先前他总是不敢问出口,他爱怜地抚摸她的头,说:“我会等你的,我会永远等你。” 鸣叫的海鸥记下了他们的誓言,盘旋在玫瑰色的海面。夜色侵袭,海滨大道林立的高级酒店逐渐亮起了奢华的灯光。 落地窗前,西蒙缓缓收回了注视海面的目光。他转身看向站在身后的手下,一名低垂眼眉,生着副稚嫩面孔的年轻男人,淡淡地问:“所以,结果呢?” “她是被一个大学生带走的,若我们的调查没错,带走她的是大学生联合会的成员。”名叫约瑟的黑手党抬起头,他圆而明亮的眼睛和他肃穆的西装并不相配,当然,和他神情中的阴狠更是格格不入。 “具体身份?” “根据那女孩儿的出台记录,她有可能在警局时遇见了被关在里面的安东尼奥·努涅斯,就是前不久被武装劫狱救出的那位。” “这么说,是安东尼奥·努涅斯带走了她?” “是的,先生。”约瑟肯定地说:“一定是他。” 西蒙勾起唇角,将目光又投向墨蓝色的海面。他原以为只是只小麻雀的出逃,没想到还能牵涉上大学生联合会这个革命团体中的中流砥柱。这就有意思了,他把玩手中的定制的柯尔特左轮手枪,用手指勾着转了一圈。 墙身银色的闪光刺在了约瑟的瞳孔里,他顺服地垂下眼睛。 “好了约瑟,辛苦你了,我想你应该得到一些嘉奖,但得在你把那两个人带到我面前来的之后。” 西蒙优雅地伸出手,约瑟淡笑,颔首向前,握住西蒙的手在他手背上落上一吻。 “感谢您,丹泽尔先生。” 哈瓦那大学的马格纳礼堂中,九月初的清澈阳光透过窗户落在彩色壁画上,画中的女神垂爱地注视下方的年轻学生们,他们聚在一起念诵何塞·马蒂的诗,唱古巴充满血与泪的甘蔗地之歌,他们将枪械擦得锃亮,小心翼翼地收好。 角落里,奇奇心醉神迷地欣赏着他们,露出孩童般纯净的笑颜。她太出神,以至于自己身边走来一个人她都没发现。 “你可以去加入他们。”一只修长的手递来一方白色手帕,奇奇这才意识到自己又因为欣喜而感动到流泪。她抬头看向眼前的男人,就像安第斯山脉上的雪,她在心里惊叹,白皙透明的面容掩映在日光中,好似云雾中的雪山之巅。而那双蓝色眼睛里的温柔和醇和让她霎时卸下防备,不自觉地冲他露出微笑。 奇奇接过手帕后,安德烈坐到了她身边,他的目光同样落在礼堂中的学生干部们身上,他微微侧身对奇奇说:“他们都是勇敢的孩子,和你一样。” 奇奇害羞地用手指绕起衣角,“我并不勇敢的……” “你已经很棒了。”安德烈亲切地微笑,他从手提包里拿出一本书,递给了奇奇,“我想这会帮你更好地学习西班牙语。” 奇奇受宠若惊地睁大眼睛,第一次见面的陌生男人送她一本书,她惊诧到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下意识地看向礼堂中间的学生们,安东尼奥此刻朝她送来一道安抚的目光,又在安德烈身上满含尊崇地停留片刻,点头致意。 奇奇明白了,她拘谨地接过书,小声道谢。她迎上安德烈和煦的微笑,心里涌出暖意。 “我会好好认字,谢谢您。” 安德烈点头,目光从她身上移开,为了避免让奇奇紧张,他开始跟她讲学生们中间的奇闻逸事,当听到安东尼奥时,奇奇就兴奋异常。而在讲到伊森时,安德烈自己就露出宠溺的笑容。 “他是个美国人。”奇奇说,但她又意识到自己面前的男人或许也是美国人,讪讪地低下了头。 “是,没错,他很不听话,你看,他又在打岔了,艾利希奥迟早打他一顿。但他对我们来说很有用,其中缘由很复杂,但我想时间一长你会明白的。” “我能和你们呆这么长时间吗?”奇奇问。 安德烈微笑说:“当然,等你学会认字后,可以来学校找一份临时工,做旁听生,虽然文凭很重要,但更重要的是知识,被知识武装的大脑比什么都厉害。” 奇奇徜徉在安德烈为她规划的蓝图中,双颊浮现幸福的红晕。安德烈看学生们的讨论快要进行完,站起身预备过去,奇奇却抓住了他的衣袖。 “我该怎么称呼您?” “叫我‘兰兹教授’就好。” 奇奇目送安德烈走到礼堂中间,他看到学生们簇拥着他,兴奋地问个不停。她所崇敬的安东尼奥此刻也是一副兴冲冲的模样,甚至抢在艾利希奥前面抓住了兰兹教授的手。而兰兹教授则伸出手抚摸他的头,询问他的伤势,而后那个叫伊森的不知道犯了什么脾气,蛮横地把安东尼奥扯开,谄媚地牵起教授的手在他手背上狂吻,吻得教授和其余的学生们都皱起了眉头。 感谢贴心的艾利希奥!奇奇在心里想,因为他把自己的手帕借给教授擦手,那个叫伊森的虽然嘟着嘴一脸不满,却只能在教授严厉而嗔怪的目光中讪讪地脸红。奇奇看向自己手中的白色手帕,漂浮淡淡的秋海棠香味。 “教授,兰兹教授……” 她默念这个称呼,心里涌上无限的幸福。在过往的人生里她连“老师”都未曾叫出口过,因为她没有上过学,而现自己居然认识了一名教授,一名哈瓦那大学的教授!她感觉自己也变成了一名学生,就和礼堂中间的学生们一样! 她激动地站起身,她有多么想冲上去拥抱安东尼奥。 而此刻,骑着一匹白马、打扮得像个西部牛仔的马克擦着额头上的汗,只希望能够来上一罐冰爽的可口可乐。他浑身发痒,被蚊虫叮到的脖子已经被他用手指抓出道道红痕,他微眯起眼睛遥望一望无际的甘蔗田,不敢想象那些农民们是怎么顶着古巴的烈日在这里劳作。 “您要是渴了,可以喝点甘蔗汁。” 说话的是谢苗,可此际他不叫“谢苗”,他是杰里米·史密斯,来自美国华尔街的精英,目前就职联合果品,是马克亲自面试招来的下属。 马克将他视为自己人,他喜欢杰里米,一是因为他是自己招来的,二是因为他说话毫不留情,比起原先的那些愚蠢高管多了几分独有的“真诚”。 “好的,史密斯先生,可这里哪里有榨汁机?您带了吗?” 谢苗露出一副看蠢蛋的表情,且毫不掩饰。马克讪讪低下了头,嘟囔说:“这里也没有电……” “赫尔曼先生,看,您需要这样。”谢苗叹了口气,伸手招来一名青年农民,为二人递上两根刚砍下来的新鲜甘蔗。谢苗伸出手,将甘蔗居中折断,仰头张开嘴,一揪一拧,断裂的果体便渗出清香甘甜的果汁落入口中。 他发出舒爽的喟叹,豪爽地出了口气。然后看向一旁呆滞的马克,问:“看清楚了吗?” 马克呆愣愣地点头,然后举起甘蔗。 “拧断它。”马克告诉自己说,“拧断它!” 他手上不断加力,脸憋得通红,全身上下都在颤抖,写满了“拧断”两个字。可在谢苗逐渐变得怜悯的眼神中,马克自己也绝望地意识到了自己的悲哀与可怜。 他,他根本拧不断…… ---- PS:今天下好大的雪,在晚点的动车上码完这一章……
第28章 Chapter 27 === 于是就有了这样一副诙谐的景象。 马克蹲跪在谢苗面前,傻兮兮地张开嘴,就像渴求雨露似的陶醉在谢苗为他拧出来的甘蔗汁中,他第一次觉得这样拧出来的甘蔗汁是如此清香甜美,比任何榨汁机榨出来的都要好喝。烈日炎炎中这汁水抚慰了他什么活儿都没干但仍旧疲惫的身心,他站起身,擦干黏糊糊的嘴,望向甘蔗地,第一次发自内心觉得这是片宝地。 “很甜吧,等这些甘蔗做成了蔗糖,会更甜。”谢苗神色怅然地说。 马克点头,他突然听到了一阵轻盈的笑声,转头便看见一位十五六岁的古巴女孩正朝他做鬼脸,还炫耀似地折断一根粗壮甘蔗往嘴里挤汁水。马克尴尬地笑,悻悻地说:“他们的劲儿可真大。” “因为他们每天要砍数不清的甘蔗。”谢苗瞥了一眼马克,故作得意地说:“可那有什么用呢?这片地是我们的,他们无论是播种还是收获,这些甘蔗从来不属于他们。” “可……他们也会得到一些回报的吧……” 谢苗轻笑,“当然又回报的,比如手上的老茧,比如被蚊虫叮咬的脓包,比如被烈日晒得黝黑的皮肤,比如您方才所羡慕的大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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