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长线串起来的照片在灯光下仿佛镀了一层柔和的金黄色光膜,照片与照片之间坠着叠的并不怎么好看的纸鹤,形状虽欠佳,但色彩缤纷,刺激着沈黎清脆弱的视网膜。 他艰难地吸了口气,伸出手捏住一张照片的边缘,富有弹性的线被扯的低了一些,银色精巧的小铃铛碰撞发出悦耳的铃声。 照片上的沈黎清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站在拥挤的人潮中,那长脸上是沈黎清很多年都不曾有过的笑容,好像能融化时间冰雪,是逆转冬夏的时空杖。 沈黎清的心跳仿若即将冲出胸腔,他的指尖无法自控地颤抖着,他心里的一个声音在激烈地阻止他,叫他不要再看下去,可是他的脚却像是不听使唤了一般,继续向前迈了一步。 第二张照片是沈黎清自己都没见过的,但他一眼就看出那是小时候的他,照片后面用钢笔写了时间,算起来大约是他六七岁的时候。 沈黎清隐约记起来,这张照片是他和外公一个朋友家的孙女一起拍的,当时外公的朋友带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女娃娃来他家里,他很开心,非要拉着新伙伴拍一张照片,后来他留了一张,外公的朋友留了一张。 他记得自己的童年照片集早就被他烧掉了,他当时烧掉了所有合照中有他自己和沈常林的部分,只留下外公和母亲,因为他不止一次地想过,如果这个世界上不曾有沈常林和他存在过,母亲大概会无忧无虑地过完短暂的一生吧。 沈黎清的眼角忽然湿润,他攥紧了照片,却终究没扯下来。 为什么观庭樾会有这些照片 他像一个误入丛林的探险者,明知前方的黑暗中可能潜伏着危险,却忍不住继续走下去,想要穿过荆棘横生的玫瑰丛,去追寻一个连自己都不明确的答案。 第三张照片是他站在灯光汇聚的舞台上,眸子轻轻地阖着,万籁俱寂的房间里,沈黎清却好像听见了一阵悠扬的旋律,十几岁的少年有着健康灵巧的手指,手掌上没有狰狞的疤痕,宛如万众瞩目的小王子,在城堡中心无杂念地拉着心爱的小提琴。 第四张照片是他在参加田径运动会时被抓拍的镜头,他记得这张照片好像被发在过他们学校的公众号上,他跑步的样子有点傻气,流了很多汗,表情也没有平时装模作样的痞帅,看起来很想赢。 第五张照片,是他在图书馆复习时的照片,说是复习,其实那时候的沈黎清已经昏昏欲睡,他用一支笔支着下巴,眼睛早就闭上了,窗口吹进来的清风翻动着他的期末复习题,也许是他穿着校服坐在图书馆里的样子太像一个学累了的好学生,所以第二天这张照片就荣登在了学校表白墙账号的朋友圈里,拍下照片的是他同校的学妹,配文是:“好想和这个小哥哥一起复习,我在送给他的咖啡下面压了一张纸条,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到。” 沈黎清还记得自己当时害羞的心情,明明被女孩子喜欢很忐忑很紧张,却硬要装作游刃有余的样子,同学们拿他打趣,说学校里最漂亮的学妹看上他了,沈黎清开玩笑地告诉那些人:我不接受长得比我好看的女孩子! 当年的话像一把回旋弯刃,多年后的今天,这张照片好像是命运在提醒他,他不仅找了个比自己还要好看的男孩子,还和人家结了婚。 第七张照片是他在国外读书时第一次和同学去酒吧,兴高采烈地跟人家学德州扑克,他第一次玩就闹着亲自洗牌,结果扑克牌稀里哗啦的洒了自己一身。 沈黎清看着照片里自己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容,心里涌出一股哭笑不得的感觉,时过境迁,他现在已经牌技惊人,很少有人能赢他了。 第八张照片,是他坐在一张黑色的皮质沙发上,嘴里衔着一只鲜艳饱满的樱桃,照片只剩下一半,但依然依稀看得出他身边还有一个人。 沈黎清突然有点痛恨自己的记忆力这么好了。 他几乎立刻就想起了当时的场景,那时他正在追一个比他小两岁的男孩,故意输了游戏,大冒险和身边最近的人一起吃一只樱桃。 第九张照片,他在大学校园里,表情淡定地接过一封情书。 第十张照片,是他在同学的生日派对上唱歌,筷子上插着一只汤圆充当话筒,唱一首故意跑调的《爱情转移》。 第十一张照片,他第一次在舞台剧上演被白雪公主吻醒的王子。 第十二张照片,他和一个德国佬打了一架,坐在校医室的临时床上包扎伤口,表情很不高兴。 第十三张照片……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沈黎清走过房间每个角落,上锁的玻璃柜子里是他小时候捐给山区的篮球,上面用稚嫩的笔迹写着他的名字。 柜子里放着用特殊工艺制作的紫罗兰永生花束,沈黎清的心仿佛高空坠物般猛地坠下又升起,紫罗兰的花语: 永恒的美与爱。 他不清楚自己怀着怎样的心思用手轻轻地碰了一下柜子上的密码锁,强烈的紧张让他的指节轻轻发抖,可脑海中有个声音不断地怂恿他去印证自己的猜测。 他拨动密码锁的滑轮,输入自己的生日。 “啪”的一声,锁开了。
第83章 囚困 82. 玻璃柜门打开,沈黎清的心跳像林间被追捕的小鹿,慌不择路地逃窜却掉进池涧,水花扑通扑通地作响。 柜子里的篮球已经很旧了,但上面几乎没有灰尘。 沈黎清把那只棕黄的篮球抱出来,摸了摸自己在上面签的名字,指腹沾了薄薄的一层灰,只有写着他名字的地方没有被清洗过。 他记得当年学校组织过一次捐赠活动,一开始他要把沈常林书房的镇纸给捐了,可班主任看到之后第一时间就制止了他。 他的班主任是一个漂亮窈窕的年轻女人,说小孩子不能养成攀比的习惯,更不能小小年纪就物欲横生,言外之意就是沈黎清带去学校的玩意儿忒贵重,容易给班级上的其他同学做出负面表率。 沈黎清很少被批评,觉得面子上过不去,在参考了其他人捐赠的东西后,回去认真地整理了自己的物品,第二天装了满满一大箱搬去了学校,这件事得到了漂亮老师的表扬,老师夸他是个用心的好孩子。 如今再看到这些陈旧的东西,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玻璃柜里还有他捐赠过的儿童话本,幼稚又可爱的卡通人物已经有些泛黄了,他轻轻翻开几页,看到小时候自己在上面涂鸦过的痕迹。 他听说过有些很浪漫的人会把自己的旧物品装进时间囊里,找专门的机构或者自己封存起来,十余年后再打开。 可他没想到会在这样的地方,以这种方式看到自己过去的东西,这些被自己遗忘的或故意毁弃的东西。 这既惊悚又荒唐,沈黎清感到心悸和迷茫,他无助地看着敞开的玻璃柜,好像那是披着漂亮皮囊的洪水猛兽,一不留意就会将他吞噬。 今天是一年到头的盛大节日,沈黎清却像一个被困在原地的游魂,地下室的灯光像昏暗的烛火,绳索上的照片落在地上的投影轻轻晃动,像不会发光的星星。 地下室的门不知什么时候无声无息地打开了,沈黎清还站在原地发呆,身后一双手臂温柔地环住他,低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你醒了。” 沈黎清身体一僵,他手里那本泛黄的童话书猝不及防地掉落在地上,观庭樾没说什么,而是俯身捡起书,将僵硬的沈黎清拉到自己腿上,看上去就像是家长在哄自己的孩子。 他抱着沈黎清,将书页翻开,指给沈黎清看,“这是你几岁的时候写的” 沈黎清没有说话,垂眸看了一眼,插画上是一条坐在岸边流泪的小美人鱼,旁边有一行歪歪扭扭的字迹:小人鱼好可怜。 “忘了。” 沈黎清带着些许鼻音,回答地不是很情愿,面色也不由得潮红,他敢确认自己这辈子都没这样羞耻过,像被扒光之后在被丢在聚光灯下展览。 观庭樾没有追问。他的童年里不曾有过这些或浪漫或凄婉的童话故事,当他第一次拿到沈黎清捐出去的童话书时,其实不太能理解沈黎清为什么要同情故事里的小人鱼。 小人鱼本来有更好的方式不是吗? 用声音换取双腿实在愚蠢,失去尾巴的她只能被动地等待王子的垂怜,如果是他是那条小人鱼,应该会带王子回到深海的宫殿,他会给他的王子最珍稀的珍珠与珊瑚,为他的王子打造一座奢华的宫殿,这样他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不会有任何人来打扰他们。 “观庭樾……”沈黎清的身体依然很僵硬,有些不自然地问:“你把我关在这里,就是为了让我看见这些东西?”他顿了顿,又问:“你是怎么拿到这些的” 观庭樾轻轻地吻了吻他的脖颈,淡声说:“我吓到你了吗?对不起。” “你一直在找人监视我”沈黎清的声音有些打颤。 观庭樾未置可否。 这一刻,沈黎清说不清自己是害怕更多一点,还是别的什么情绪更多一点,他沉默了一下,问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很早以前。”观庭樾平静地回应他,“很多年前,从我找到你的下落开始。” 从那天开始,他便像个卑劣的疯子,企图通过这些东西和照片参与沈黎清的人生。 他觉得自己出席了沈黎清成长中的每一个重要过程,哪怕是站在一个沈黎清永远也看不见的地方,哪怕每个节点陪在沈黎清身边的人都不是他。 他自欺欺人地剪掉或者烧掉那些碍眼的人,只留下沈黎清,不论是哭还是笑,是得意还是愤怒,只要是属于沈黎清的,他都照单全收,熨帖地珍藏起来。 “你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沈黎清愈发觉得观庭樾很不可理喻,可是哪怕明明知道自己该害怕,该慌张地逃离,却还是控制不住自己去问。 他要得到一个明确的答案,虽然他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一定要答案。 观庭樾忽然沉默下来。 沈黎清的眼睛骤然间红了,他不肯放弃,继续沙哑着嗓子问:“我问你为什么!” “你想听什么。”观庭樾松开抱着他的手,将他的身体扳过来正对着自己,然后低声道:“清清,告诉我,你想听什么听我告诉你我不正常,你是这么想的吗?” 沈黎清说不出话。 他也想知道自己究竟想得到怎样的答案。 观庭樾继续说:“就像你看到的,我对你,不是你想象的那种细水长流的感情,我也许的确不正常。” 沈黎清复杂地看着观庭樾,眼前的这个人用最平静的表情解释自己的感情,就像解释一道方程式般冷静。 他明明应该质疑,该控诉,该问观庭樾如果爱他为什么还要和华老联合起来,用他们的婚姻做借口换冀云的股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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