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球透亮反光,被护工擦得干净锃亮。 江初伸手拿过玻璃球,轻轻一晃,亮片全部浮起来,四处飘洒,如同打在他身上的镁光灯,光鲜靓丽。 玻璃罩子硬而坚固,就像池南暮给他造的保护屏障。 这么多年里,他无知无觉,生活在人为编织的精美童话中,以为获得了完美契合的爱情,所以才会在一切被意外打碎时,那么无措。 江初自嘲地低笑一声,将玻璃球放回原处,站起身,缓慢走出病房。 富生医院与金栀苑相隔的距离远,开车都要半个多小时,但江初不想叫车,跟着月光,徒步而行。 闷热高温让身上浸满汗水,湿了T恤。 江初抹掉额上的汗,继续往前走,仿佛只要耗光体力,他就不用去想那崩塌失败的爱情。 可惜,该提起劲时,他总是疲倦无力,该倒下停止乱想时,他又清醒无比,任何一件事都不顺利。 打开家门的那刻,第一丝晨曦正好泄下来,江初半阖着眼回头,看向刺眼的朝晖。 江初盯着露尖的太阳,被亮光灼了眼,眼睛干涩到刺痛。 很快,几颗生理性的泪水凝在眼角,江初伸手去擦,却止不住接下来不自觉的泪流。 池南暮这骗子。 彻头彻尾的骗子。 江初抬手捂住眼睛,将眼泪堵在眼眶中,想让自己显得不那样懦弱,尽管面前并没有观众。 整个太阳升到地平线上,露出所有形态时,江初放下手,转身冲进家里,直直走到沙发前。 江初拉开茶几的抽屉,先是疯狂地将药盒的排序打乱,等到一片狼藉之后,又找了个垃圾袋,将所有药盒全部装进去。 抽屉恢复到初始,一片空白。 江初瘫坐在沙发上,打开投屏,熟悉的身影再度出现在幕布上。 江初仔细地看每一张照片,每一段影像,注意力从那双充满诚挚爱意的眼睛,转移到角角落落。 池南暮笑时,嘴角上勾的弧度几乎一致,每张照片都是如此。 双手上的戒指都是对称的,左手食指上戴着哪枚,右手食指上也会佩戴一模一样的戒指。 甚至有一张池南暮吃完罗勒意面的照片,餐叉正放在餐盘边缘,餐盘不知何时被擦过,非常干净,而他那时根本就没有察觉。 证据太多,事实摆在面前,没有可以逃避的余地。 混沌的梦终于清醒。 他的爱人没有在车祸里灰飞湮灭,更无关于失忆与人格的辩证矛盾,而是根本没有存在过,从头到尾都是池南暮的骗局。 江初站起身,翻翻找找,终于找着几个大号的垃圾袋,步履蹒跚地往楼上走。 最中间的衣柜里摆满皮衣,是他后来根据照片里池南暮的穿着买的,这些赝品承载过他浓重的想念,现在看来竟非常滑稽。 江初一件件取出,将皮衣丢进垃圾袋中,再打开衣柜抽屉,拿出他最珍爱的耳钉。 骗子。 江初咬紧牙,将耳钉重重掷进垃圾袋,拖着袋子,一步步走出门,全部丢进屋外的垃圾桶里。 垃圾桶盖合上的那刻,心口仿佛被剜去一大块,像是重要的东西硬生生从他身体里抽了出去,只留下剧烈的疼痛。 有那么一瞬,江初想反悔,想龟缩,想将东西从垃圾桶中刨出,就当昨日的一切没有发生过。 但他最终忍住了。 江初转身跑回家,重重关上门,为防止反悔,还给物业打了个催促的电话,叫人来将垃圾桶里的东西收走。 江初站在门里,打开门外监控,亲眼目睹那些东西被收走,物业的车离开,再无反悔的余地。 还有什么东西没有被他丢掉? 投屏上的照片仍在放映,江初抬头遥望,瞥到多张照片里出现的东西——机车。 他......要把机车也毁掉? 一想到这,心口的痛意更是严重,他根本无法想象要丢掉那台机车。 赝品的皮衣,药盒,耳钉和小饰品,和机车比起来,这些小东西无足轻重。 可这台机车...... 他曾无数次坐在后排,紧抱池南暮的腰,见证过日出与海风,得到过无数次悸动的吻。 他的爱人是个虚假角色。 可他付出过的那样多的爱,都是血淋淋而鲜活的。 江初关掉投屏,在门前驻足很久,终于拖着沉重的脚步,往尘封的地下车库走。 机车停在正中央,为防止积灰,用厚厚车布盖着。 车布掀开的一瞬,江初便不自觉伸出手,别说拿锤子将车砸烂,他甚至舍不得用力去碰,只愿意轻轻触摸车身。 江初从前往后抚着车座,嘴角勾起自讽的笑意,最终什么都没有做,只将车布重新盖好。 自欺欺人的小丑。 江初坐到地上,自嘲地想,原来知道真相,比让他痛苦地癫狂,残忍多了。 清醒,比混沌偏执的疯,痛苦多了。
第46章 工作室的注册比想象中简捷, 选址就在江初名下的写字楼里,一经成立,诸多通稿找上门来。 江初没接下任何一个通告, 因为每个工作机会, 都像是池南暮的安排, 是一个个精美鲜亮,会将他笼罩的玻璃球。 惟有金栀苑是他的藏身处。 江初蜷在家中, 打开投屏, 一遍遍看照片影像,每看一次, 就有新的发现,根本狠不下心删除。 刘哲问起, 他就找借口说自己在忙工作室,让自己看起来很忙碌, 实则蜷缩在沙发里, 无所事事。 江初知道, 他该做些什么, 以缓解这种无力的状态, 可他提不起劲。 好在, 回剧组之前,白冬槿及时找来金栀苑。 白冬槿只在剧组里待了几天, 在察觉寻晋对江初的小心思后,立刻失了兴趣, 收拾行李打道回府。 一回S市,白冬槿就接到池南暮的电话, 说江初已经失联很多天,希望自己去一趟金栀苑。 “初初没有失联, 他一个小时前还在回我消息,”白冬槿顿了顿,随即嘲笑说,“啊......不会是只有你联系不上初初吧?” 听筒里的池南暮失了语,沉默很久才说:“他上一次出门是在一周之前。” 听池南暮这语气,像是两人闹了矛盾,白冬槿撇撇嘴,“知道了,我过会儿就去。” 白冬槿本不以为意。 然而一打开门,屋子里昏沉无比,充斥无人的颓靡气息,只有投屏上的光忽明忽暗,倾斜着照过来,白冬槿就知道,又出了问题。 尽管白冬槿动静很轻,江初仍听见这响动,立刻关掉投屏,敏锐地坐起身。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江初穿着干净睡衣,头发干爽,形象倒是得体,貌似没什么异样。 将半途买来的几份清炒菜放上桌,白冬槿眯眼盯着投屏,“我听池南暮说,你已经在家里躲了一周?” 江初抿紧唇,没立刻作声,形似要隐瞒。 白冬槿也不急,不疾不徐地问:“你上次就对我隐瞒池南暮失忆,这次又准备对我隐瞒什么?” 江初闭口不语,缓慢坐下身,出神地看白冬槿打开包装盒,让热菜的香气飘散出来。 滋啦—— 塑料盖盒被拆,滋啦作响,越来越大声,白冬槿撕包装的力度愈发大。 在白冬槿耐心尽失之前,江初终于开口。 “我发现他骗我,”江初靠坐到沙发上,“他失忆之前就在演戏,装成一个完全不同的人,同我恋爱。” 撕包装的动作停顿一瞬,很快如常,白冬槿并不惊讶。 “是吗?”白冬槿又问,“除了这件事,还别的事让你难受?” “......没有,”江初皱了皱眉,“你早就知道?” 白冬槿将盒盖丢进垃圾桶,撕了双筷子递给江初,表情非常平静。 “初初,”白冬槿轻叹一声,“池南暮该是什么样的性格,众人皆知。连他爸死的那天,他都要上完课再回家。他失忆的这两年中,难道你从没有怀疑过,他原本的性格就是这样?” 池南暮的本性众人皆知。 只有他像个傻子,沉醉在虚假的泡影里,深信不疑,不愿清醒。 或许在午夜时分,面对池南暮冰冷的背影时,他有过怀疑。 可要他承认,他喜欢的池南暮只是个虚假泡影这件事,真的太痛苦了,痛苦到他难以承受。 所以他选择逃避,不去细想,也不想听别人口中的池南暮是何种模样。 “我不知道,”江初讷讷地说,“可能怀疑过,但是我不敢接受。” “可这是事实,你最终都是要接受的,”白冬槿说,“我不在乎你最后会不会复合,我只是不想你总是为了池南暮,而把自己弄得那么痛苦。” “我知道。”江初下意识答。 “你不知道,”白冬槿打开投屏,“你要做个选择,要么往回看,要么向前走,而不是停滞不前,躲在家里不见人。” 投屏打开,不出所料,幕布上是池南暮的照片。 江初怔怔看向投屏。 向前走意味着删掉回忆,去找寻新的人,往回看意味着和解,与现在的池南暮重修旧好。 无论走哪一步,只是单纯想想而已,他都无法接受。 他被卡在了半途,无法承受没有池南暮的世界,也无法甘心,就这样忘掉苦痛,轻易地重新开始。 “我不知道,”江初思索不出答案,“我好像被卡住了。” “你可以慢慢想,”白冬槿拍拍江初的肩,“但你把自己关在家里,肯定得不到答案,至少去见见池南暮,理智一点,好好谈一谈。” “好。” - 回剧组前,江初终于接了个典礼通告,跟着《深秋》的主演,走走红毯作宣传。 江初现在没有代言,自己买了套古着西装,找人改了改尺寸,穿上后效果竟然不错。 上过一层薄妆,出门之前,一个加急的包裹被物业送来,说是客人有急用,要江初及时签收。 包裹打开,里头是一套定制的西服,版型端正,纹路熟悉,胸针,袖口,一看就是池南暮的风格。 江初合上防尘布,将西装原封不动放回包裹中。 只要池南暮想,很轻易就能知道他的行踪。 这也意味着,他只要出门,无论什么通告,都会捕捉到池南暮的踪影。 但江初很平静,因为他外出的目的,本就是和池南暮见面,至于见面后会发生什么,他控制不了,也不想控制,他只是不能再逃避了。 江初没有开车出门,徒步外出。 果不其然,池南暮的车停在金栀苑外,是那辆曾经接走他的白沙色宾利。 车窗漆黑,从外面根本看不清里头,像是禁锢飞鸟的黑色笼子。 车门打开,这一次,江初再没有扑进池南暮怀里,而是平静地坐到后座,系好安全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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