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晞还算自然地看了一眼蔡妮,回了个“嗯”。 陆宸骁和蔡妮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至于这段时间里陆宸骁在市局和医院的煎熬,两人都很默契地不提。 眼看林晞一副吃撑了的样子,陆宸骁一边吃饭一边乐。最后收拾好饭盒,说要去送一送蔡妮,林晞阖着眼点了点头。 两人走出病房,蔡妮一拳揍在陆宸骁身上,“老陆你还真是深藏不露,以前可没见你这么耐心照顾过谁。” 陆宸骁脸上的笑意淡了很多,细看眉眼间还藏着一丝忧虑,“开玩笑,在我这只分值不值得用心,不存在照顾不好的情况。” “瞧把你能的。”走到电梯口,蔡妮挥了挥手,让他不用送了,“你是在小林面前找个借口去医生那吧。我不用你送,你快去吧。” 兄弟之间不说客套话,陆宸骁抬手在蔡妮肩上搭了搭,让她回家注意安全,然后转身就往医生办公室去了。 这么多天,医生和陆宸骁都熟了,见他过来还关心了一句,“你感觉好些了吗?听说前几天都累的进病房了。” “好多了,就那一下没缓过神来。”陆宸骁笑了一声,“我来是想问一下林晞失忆的事情。” 医生起身给两人都接了一杯水,“一般来说,大脑受到剧烈碰撞,造成脑积血,血块压住部分记忆神经会导致失忆,但是通过手术放血之后,就会恢复记忆。不过这也不是绝对的。大脑受损是一个很复杂的情况,严重时引起的遗忘可能是一过性的,也可能是永久性的。” 其实这些陆宸骁心里都有底,精神层面的症状无论诊断治疗都非易事,但他还是抱着侥幸心理,想从医生这得到一些希望。曾经顶天立地、无所畏惧的副支队,也会有六神无主的时候。 医生的声音总是和缓稳重的,“除此之外,神经心理的异常也要有所考虑,他的精神压力很大。” 这几句话像是提醒了陆宸骁,“我在这方面并不专业,但是说到精神压力,我心里确实有些疑问。失忆或许会让人陷入某种消极情绪之中,逃避与外界的接触,但是在这次意外发生之前,他就不太愿意与别人交流,总是会出现类似应激性精神障碍的反应,然后对于饮食和休息的需求也很少。” 医生双手环在胸前听了一会,“所以我才说他的精神压力很大。而且现在最麻烦的是,他拒绝与医护人员进行交流,这就导致我们很被动,无法了解他最真实的情况。您是警察,应该也有所了解,要想真正了解一个人在想什么,是需要基于信任开展对话的。他现在这个状态,还需要家属从旁开导。” 陆宸骁为难地笑了笑,“他没有家属。” “我看你和他家属没什么两样,而且又是警察,说话一套一套的,听起来比我还专业。”医生笑盈盈地拍了拍陆宸骁的肩,“办法总比问题多。你要稳住他的状态,就要先稳住自己的情绪。不要让他觉得自己是特殊的,也不要让他感受到你的急切和试探。不要被病人心里的绝望和焦虑牵着鼻子走,要相信你的耐心和真心同样也会影响他。相信自己,也相信他。” 做了这么多年警察,习惯了气势逼人地压着别人,很少能像现在这样听人劝告与安慰。陆宸骁定了定心神,发自内心地和医生道了谢。 回到病房,林晞问陆宸骁怎么去了那么久。陆宸骁说路上遇见了医生,两个人聊了一会,还说医生夸他像个家属一样用心负责。 陆宸骁这话确实藏了点小心思,就想把话题往林晞的原生家庭上靠一靠。林晞才二十多岁,除了读书与工作的经历,家庭生活绝对是记忆中最重要的组成部分。况且当时病危通知单下来的时候,谭局的一句“林晞没有家属”,的确给陆宸骁造成了很大的冲击,让他一直耿耿于怀。 警察能够休息和远离危险的时间是有限的,陆宸骁不可能让林晞以这种状态回到市局。更让他担心的是,倘若林晞在他停职审查结束前出院复工,那市局里除了蔡妮和罗旭能搭把手,专案组里其他说得上话的就是谭局和杨奕勋。从提审孙烨到现在,陆宸骁还没来得及把杨奕勋和林晞之间的误会说清楚,又怎么放心让他们抬头不见低头见地一起工作。 不过陆宸骁听了医生的建议,把这些想法藏得很深,看上去就像真的只是在嘚瑟自己被人夸了。 然而他还是低估了林晞的敏感和懂事。 看着陆宸骁在自己身边坐下,林晞视线微微垂落,“我是不是给医生和你都添麻烦了?医生有拜托你转达什么问题吗?” 这两个问句差点让陆宸骁被自己那点兜兜绕绕的心思给噎死。 陆宸骁索性推开椅子,蹲在地上去找林晞的视线,“瞎说什么呢。” 林晞不看他,“我知道医生和你都想让我快点好,但我不是不想治病,我只是没法面对他们......” 林晞清透的声音把所有的难过凝成一支利箭,将陆宸骁的心击了个对穿。 陆宸骁轻轻“嘘”了一声,不让他接着继续说了,“没有人觉得你是一个麻烦。无论多么沉重消沉的负担,你都可以把它丢给我。我也不想瞒你,相处这么多天,我都是心甘情愿地守着你。直到现在,虽然是我一厢情愿,但我没办法割断对你的偏爱,也没有办法撇开你独善其身。” 原本听了张宏的,从盆坝镇回来,陆宸骁要和林晞好好谈谈的。但是现在这个情况,要不是刚刚确实没收住,陆宸骁不会把让林晞去考虑这些事情。 “还记得我说过的,我们要彼此信任,嗯?”陆宸骁伸手在林晞只留了板寸的小脑袋上抓了抓,“上次你用这句话说服我,我信了你。这次你是不是也得信我一次?” 林晞的手从陆宸骁的脸上一滑而过,像是一个极为短暂而内敛的回应,“嗯。”
第三十三章 ◎林晞把陆宸骁往自己这边拽了拽,“没不喜欢你。”◎ 在医院人们暴露在疾病和死亡面前,所有的感官心绪也因此变得脆弱敏感。当黑夜笼罩,一切卸下伪装,归于寂静黑暗,便更是如此。此时,若只身一人,如洪水泛滥的是灭顶的绝望;可若是有人依偎,如潮水涌动的便是缱绻的情感。 陆宸骁坐在林晞身旁,一只手覆在林晞心口的位置,一下一下地轻拍着。过了许久,他才出声问道:“想念父母吗?” 林晞像是只露了肚皮的猫,眯着眼摇了摇头,“他们去世很久了。” 陆宸骁没有回话。这半个多月他对着昏迷的林晞说了很多,仿佛每说一句,都是在卸下一层外表光亮坚硬,内里连接血肉筋骨的甲胄。直到此刻,他露出了自己最沉默也最温情的一面。 “那时我还很小,眼看着一场车祸夺走了所有人的性命。”林晞像是在说另一个人的故事一样,就连情绪都没有太多的波动,“后来被别人领养。一个酒鬼,一个疯子。我就记得自己每晚都是坐着睡觉的,就怕他们谁一时兴起冲进来打我。” 说着说着,林晞语气里带上了一点难堪的笑意,“我有时候在想他们领养一个孩子,不是为了行善,而是为了发泄。他们花钱养着我,就像买下了一个物品的所有权和使用权。一个被锁在房间里从不出声的小孩,可以任由他们宣泄心中的不满,给予他们无法在现实社会中获得满足的控制欲,让他们产生凌驾于一切之上的幻觉与快感。” “我知道自己是有报复心理的,不然我不会咬着牙考进警校。”林晞闭了闭眼,依旧能感受到陆宸骁的注视,“我觉得我在警校寻求的不是一种足以自保的能力,而是一个可以惩罚别人的身份。再往后进了省厅,来到市局,我也是把自己放在受害者的位置上,去仇视和报复那些作恶的人。” 陆宸骁突然问了一句,“那你有回去找养父母寻仇吗?” 林晞像是有些意外地看了眼陆宸骁,摇了摇头,“我是背着他们填的志愿,进了警校以后,他们不敢找我,我也没有为难他们,最后通过协议解除了收养关系。” “所以你所做的一切压根就谈不上报复。”陆宸骁一手牵过林晞握拳的手,骨节分明的手指顺势滑落,探入掌心,带着灼人的温度,一点一点推平了林晞扣死的手指,直入指尖,与人十指相扣,“别把自己说的那么不堪......你宁愿以折磨自己为代价去原谅他们,其实你远比自己想象中的要善良与坚强。就算他们妄想着打断你的骨头,也打不碎你的尊严。因为哪怕是度过了这样的童年,你选择的也不是向恶屈服,而是与恶共存。” 陆宸骁的声音很沉,沉到压着林晞的呼吸,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我......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好。去提审孙烨的路上,你说我永远也看不见别人对我的好,这话本来就没说错。这些经历在我心里发酵、变质,把我的世界扭曲成一个布满深沟一样的核桃,坚硬到能够抵御恶意,也同样拆解了很多善意。那些对于你们来说,习以为常的接受和付出,我都做不到。我......” 虚空中好像有谁捂住了林晞的嘴,却又被他兀自挣开,“我无法分辨人与人之间接触的目的,也没法感知一个人心怀好意的模样。我以为所有人都是暴力的、自私的,我也知道自己是不值得的。所以我.......我只能模仿别人的喜怒哀乐。” 陆宸骁眼睁睁地看着林晞猛一下咬破了自己的嘴唇,听他低吼出一句,“很久之前,我就已经偏离了正常的轨道,摔了粉碎。” 常人说到委屈动容的时候会流泪,但林晞流不出来。在与陆宸骁独处时,他的确敏感脆弱,被陆宸骁护得像个瓷娃娃一样。但事实是他是个已经摔了一地碎片的瓷娃娃,每一块碎片都如星光灿烂,也如刀刃锋利。 陆宸骁替林晞抹去唇上的血丝,“好了好了,咱不说了。越说越委屈,跟在这写小作文似的,一句一句形象生动,带着我的心也一起碎了。” 这样声嘶力竭地剖析自己,换作是个精力充沛的人都会觉得累得慌,更别说林晞现在还躺在病床上。眼看林晞闭眼喘气缓不过神来,陆宸骁勾着食指在林晞鼻尖轻轻一刮,“是不是缺氧脸发麻了?” 林晞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陆宸骁把林晞的手重新牵回来,指尖一寸一寸捋着掌心的纹路,“你刚刚说不清楚别人说话处事的目的,我敢说所有人都一样糊涂。人心难测,只要记住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就好。至于你觉得自己误解了别人的好意,学不会完全的信任,那咱就慢慢来,这本来就是一件复杂也需要勇气的事情。” “况且我觉得你已经做得很好了。”陆宸骁在掌心留下的每一道痕迹都像触到了林晞的心口,“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在我看来,从我认识你的那一天起,大到舍命救人,小到体贴同事,你一直都是毫无保留地替别人着想。你在遵循本心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内心燃着的小火苗就是善良的温度。所以你以为这世上所有人都是暴力自私的,但你自己就不是这样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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