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吵醒了林晞,陆宸骁轻手轻脚地走到一旁,单膝跪下静静看了半晌。在遇见林晞之前,陆宸骁总觉得自己工作这么多年,见了这么多人,早就已经见怪不怪了。但当林晞出现在他的生活里,板着脸和他较真,红着脸为他生气,阴着脸替他担心时,他才感觉到布满污垢的内心并不是无感,而是对追求纯粹已然放弃的麻木。 视线滑过林晞鸦翅一般的眼睫,落在他缓缓起伏的胸膛上,大脑一片混乱间,陆宸骁突然想起了几分钟前真假参半的玩笑话。 其实陆宸骁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开那样拙劣的玩笑,只是觉得想守着林晞,哪怕只是在共事的这段时间里,大概也是因为只有这段相处的时光,他才不愿意放他走。不过这一切的妄念都比不过林晞的意愿。倘若他不愿意,陆宸骁也绝不勉强。 就这么想着,陆宸骁反倒释怀地笑了笑,而后目光不移地换了个姿势,悄悄坐在了林晞身旁。 感受到身旁的响动,林晞不安地缩了缩身子,紧接着重心不稳地往身侧一倒,忽地靠上了陆宸骁的肩膀。 陆宸骁肩上一沉,嘴角却轻扬了起来。 “晚安,林晞。”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直到陆宸骁的手机在裤口袋里振个没完没了时,他才勉强睁开双眼。 “喂。”陆宸骁一看林晞还靠在自己肩上,只好压低声音,断然令道,“说。” “老陆,”电话那边传来蔡妮疲倦的声音,“谭局让你们马上回市局。” 心头一紧,陆宸骁迅速应道:“好。待会市局见。” 话音未落,陆宸骁只觉得林晞蹭了蹭自己的肩窝,继而闷声闷气地问道:“怎么了?” 情不自禁地扬起嘴角,陆宸骁不经意地侧头贴了贴林晞的发丝,“谭局让我们现在回市局。” 林晞迷迷糊糊应了声,随后缓缓抬头,盯着面前的药盒绷带发了一会呆,这才陡然反应过来,“我刚是不是睡着了?” 收回注视着林晞的视线,陆宸骁望了望窗外蒙蒙亮的天空,哑然失笑道:“我俩睡了也有四五个小时了。” “四五个小时?”林晞喃喃重复了一遍,像是有些意外,“竟然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那可不。”陆宸骁把手臂伸到林晞面前晃了晃,“你还说要给我换药来着。” 这下林晞已经完全清醒了,匆匆扫一眼挂钟,抬手就要帮陆宸骁换药,“那就抓紧时间。” 陆宸骁眼看林晞垂头小心翼翼地处理起伤口,急忙解释道:“我就开个玩笑。我自己来,你不用......” “一个人就两只手,怎么绑绷带啊?”林晞瞪了一眼陆宸骁,“别耽误工作。” 陆宸骁虽然由着他来,但还是忍不住碎碎念叨着,“这办案受伤是最平常的小事,那要放在以前都是我自己处理。大老爷们哪有那么娇气。” “大老爷们怎么了。”林晞不满地告诫道,“应不应该被人认真对待,这和性别没有关系。” 陆宸骁愣了愣,随后剑眉一挑,“性别确实不算什么。” ·十三分钟后拓东市公安局刑侦支队会议室 当陆宸骁和林晞赶到会议室时,以‘二二四’专案组组长谭松民为首的众人已经全部到齐。其中不乏林晞不曾见过的生面孔。 所有人正三三两两的低声谈论着案情,会议室里的氛围已然十分沉重。 “谭局。”陆宸骁走到谭松民身旁,打了声招呼,“什么情况?” “听说你抓人时受了伤?缓过劲来了吗?” 谭松民是个拿命办案的人,眼下开口突然问了这么句话,陆宸骁虽然纳闷,但也不敢多问,“还好有老罗帮忙。我已经休息过了。” 谭松民点了点头,没再多说。 陆宸骁心里摸不准谭松民的态度,只好将目光转向本就在谭松民身边汇报工作的警察,“杨队,辛苦了。” 那人上前去陆宸骁握了握手,随后目光一转,看向站在后面一言不发的林晞,“这位是?” 陆宸骁一笑,“林晞。省厅派来协助工作的。” 林晞点了点头,“您好。” 对方同样客气道:“您好。杨奕勋,禁毒支队支队长。” 林晞来回打量着眼前这位支队长。虽说对方的职务比陆宸骁高了一级,但光看外貌,似乎与陆宸骁年龄相仿。一双浓眉大眼配上高挺的鼻梁,要说长的秀气,也就那样。要说阳刚成熟,又比常人多了点造作的精致。而且看他现在与陆宸骁交谈的模样,表面客套,却偏要装出一副一切尽在不言之中的样子。 真是让人生厌。 观察片刻,林晞最终暗自在心中得出一个结论,他不喜欢这个人。 “小杨,”谭松民把烟摁灭在烟灰缸里成堆的烟头上,“带他俩先坐。” 杨奕勋应了一声,一拍陆宸骁,“走,咱俩坐一块。” 陆宸骁嘴角带笑的一巴掌拍回去,回头喊了林晞一声,“跟着我。” 林晞一翻白眼,最后还是跟了上去。 三个人挨着坐下,林晞听到陆宸骁低声向杨奕勋抱怨道:“不够意思啊,谭局神经兮兮的,就连你也瞒我?” 杨奕勋耐心解释道:“不是瞒你。这事确实重要,三言两语说不清楚。你们之前找到的那个姚君伟,他的尿检结果是阳性。而且你们口中的Fenian,与刘队一直挂心的案子似乎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林晞能感觉到杨奕勋话音落下的那一刻,陆宸骁笑容消失,情绪近乎失控,但就在同一秒,杨奕勋已经抬手按住了陆宸骁的手臂。 “我都明白。所以我只劝你一句,冷静。” 杨奕勋这句安慰来的极为慎重。 就连林晞也不禁心口发闷,不时用余光留意着陆宸骁的神情。 “难怪谭局刚刚第一句话就是关心我,搞得我简直受宠若惊。”虽说是句玩笑话,但陆宸骁的声音被无奈与深沉的心情拉扯着,嘶哑的不像话,“这种事情他也只会放心让你来告诉我。” 陆宸骁和杨奕勋的话,让林晞一阵一阵的发蒙。 原本他和陆宸骁共同摸索出来的信息,刹那间成为了陆宸骁所有不轻易告人的心事的延续。 林晞将记忆拉回到与陆宸骁认识的第一天,蓦然回想起谭松民曾提到过刑侦有个病退的刘队。 到头来只有一个陌生人,是陆宸骁曾经的人生和自己现在的回忆之间,唯一仅存的交点。 林晞不是会把心思挂在嘴边的人,更何况现下的大局也不允许他拘泥于此。 “各位,请安静。” 谭松民甫一开口,所有的低声议论戛然而止。 “陆宸骁,你先把目前为止你和小林的调查情况说明一下。” 陆宸骁应声而答,简言意骇地讲明了原本复杂的经过。 “最终我们判断其中一位凶手有盗窃前科,而且其极有可能就是在南柯梦工作的员工,再加上凶手杀人是为夺货,所以我们认为必须和禁毒支队共享现在所掌握的信息。” 谭松民认可地一点头,而后看向杨奕勋,“小杨,说说你们那的情况。” 同为领导全队的核心,不同于陆宸骁对手下人和颜悦色的模样,杨奕勋看似静水流深,内里却带着迫人的威势。 “Fenian,”杨奕勋说出这个词后,微微一顿,“这是我们手头唯一的收获。” 一时间所有人面面相觑。 杨奕勋也不管别人的反应,只是不慌不忙地接着往下说,“相信各位都知道易制毒化学品这个概念,简而言之就是可用于制造毒品的前体、原料和化学助剂等物质。我们在第一时间调动所有资源,尽力还原Fenian的分子式后,发现其并不与现有易制毒化学品品种目录,包括非药用类麻醉药品和精神药品管制品种增补目录中的任何一种重合。于是我们重审了当时企图开车运走Fenian的那几个年轻人,得到了一个惊人的结论。” “Fenian虽然不是现成的易制毒化学品,但是它能够轻易变成其中的任何一种。”杨奕勋几乎是一字一顿地强调道,“也就是说Fenian是不受任何管控,且万能的易制毒化学品的前体化学品。” 作者有话说: 看对眼是件很奇妙的事
第二十章 ◎“你那杯茶看上去就苦,我替你喝。”◎ “前体化学品是用于制造或可变异为另一种化学品的化学品。”谭松民点燃一根香烟,“你的意思是,Fenian是毒品原料的原料?” “是这个意思。”杨奕勋取下眼镜,揉了揉眉心,“给您举个例子,就比如说俄罗斯流行的毒品‘鳄鱼’。它的主要活性成分是二氢脱氧吗啡,这种同剂量下比一般吗啡效果要高出8-10倍的阿片类药物,在98年就被俄罗斯列为非法麻醉镇痛药。但它现在仍就成为了足以取代海.洛.因的毒品。为什么?” “因为只要有可.待.因,只需经过三步简单的化学反应就可以合成二氢脱氧吗啡。而俄罗斯的可.待.因作为非处方药,唾手可得。哪怕你只是在自家厨房,缺少其他的原料,也可以采用汽油作为溶剂,混合红磷、碘酒以及盐酸等反应物与可.待.因片剂一起合成二氢脱氧吗啡。这样制作出来的毒品仍可与海.洛.因的性状活性达到高度的相似。只因其中存有杂质,人在接触后,皮肤会坏疽腐烂如鳄鱼鳞片,大多数人甚至都熬不过第一年。可是它价格低廉,制作简易,极易上瘾,所以依旧泛滥成灾,无人可控。” “而一旦Fenian发展成熟后,成为可.待.因之于‘鳄鱼’的存在,甚至成为可以取代其他任何非法毒品原料的存在,那么它的地位可用一句话概括。” 缓缓带上眼镜,杨奕勋神色一凝。 “它将成为一统毒品,践踏法律的神。” 无人接话。 会议室被异常沉重的气氛笼罩着。 众人目目相觑间,林晞将目光轻轻落在陆宸骁身上。 此时的他反倒放松了姿态,整个人靠在转椅里,随心所欲地打破了会议室里的沉默,“我记得上次出现有胆做这事的垃圾,那都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了。” 二十年前。 当这四个字骤然被陆宸骁抛出来时,有人如吴端正,摸不着头脑;有人如蔡妮和罗旭,屏气慑息;有人如谭松民和杨奕勋,神色凝重。 林晞将视线略过这一张张面孔,眼前突然拉上了猩红的血幕。在脑海间不分昼夜重映的噩梦,藉由身上的疤痕,如恶灵的爪攀上后背一般,悄然捂住了他的口鼻。 双手贸然一挣,差点将面前的一次性纸杯打翻。林晞眼睁睁看着,身体却像是被人挟持一样动弹不得。这时陆宸骁一伸手接住了纸杯,顺其自然地拿在手上,然后和自己的纸杯换了个位置。 喝下一口茶,陆宸骁放在桌下的手轻轻握了握林晞的手腕,像是说悄悄话似的提醒道:“你那杯茶看上去就苦,我替你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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