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他安全就好,周为川也不打算把人叫醒,低声说:“睡吧。” 九点半,“旭日百货”也关门了,这条街彻底暗下来。 罗旭拉下门帘,上好锁,吹着口哨,在路边给媳妇买了袋糖炒栗子。 十点半,周为川熄灯准备休息。 今天他接到通知,试验场准备就绪,出差人员的机票已经订好了,三天以后出发。 明天他会去酒店陪岑樾待一晚,至于出差期间,就尽量避免联系吧。 一是因为这次出差非常重要,时间精力有限,他没办法分心,二是因为,他认为自己和岑樾都需要一段空白,来想清楚是否要继续将对方纳入生活。 倘若重复这一次的局面,由着岑樾穷追不舍,只会越来越乱。 岑樾有主意的同时,小心思也太多,在他面前遮遮掩掩玩把戏,遇到事情莫名其妙地逃避,罚过以后还是学不乖。 这一点他可以包容,但不会纵容。 其实早在之前,他对这段恋情就已经有了偏向的答案,只是一直在被岑樾扰乱。 他实在是个难以控制的未知数。 凌晨五点,岑樾被一辆货车急刹车的声音惊醒。 看到通话记录,他才意识到那段模糊的记忆不是梦,周为川真的给他打了电话。 睡是睡饱了,身体没有疲惫的感觉,但他总觉得脖子上有点痒,去洗手间照了下镜子,应该是过敏起疹子了。 不严重,他也懒得去医院,索性洗漱出门,去找早餐吃。 这两天,岑樾已经在国耀商厦一带晃悠熟了。 相比开发区,这里于他而言就像一个探险基地,有无数可以发掘的秘密,比如超市货架上他从未见过的当地零食。 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街上冷清无人,只偶尔路过一两个结束夜班的工人。岑樾戴着昨天在罗旭店里买的毛线手套,蹲在路边,就等着哪家早餐店先出摊。 济平比北京还要冷上一些,他全副武装,又临时买了手套和厚袜子,御寒足够了,能支持他随心所欲地折腾。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这条街上最先开门的竟是一家西饼店。 气味从虚掩的门飘出来,暖热了一小片空气,是那种不花哨的老式面包,焦香很重,混合着奶油和豆沙的甜,说不上有多美味,但能轻易勾起人的食欲。 岑樾站起身,推门进去,把正在哼歌的老板娘吓了一跳。 现在的这批面包是供应给饭店的,理论上不上架零售,他和老板说了说,只花五块钱就买到了两个面包。 一个毛毛虫,一个豆沙卷。 他从来没吃过这么便宜的面包,味道意外地还不错。 外面冷,老板娘让他坐在店里吃,还免费给他冲了杯豆浆。 她说岑樾看着不像本地人,问他来这里干什么。 岑樾咬了一口毛毛虫,说:“其实我是来追人的。” 只不过现在的情况轮不到他主动,他只能等今天晚上,对方来找他。 岑樾长相比实际年纪要显小,老板娘把他当成十七八岁的学生了,千里追爱这样的行为在她眼里更是天真可爱。她送了岑樾一块心形的曲奇饼干,并大笑着祝他成功。 从西饼店出来,街上的早餐店也陆续开了。 小城已然苏醒,平淡而热乎的烟火气弥漫开来,弱化了冬日清晨的寒意。 岑樾今天上午没有任何行程规划,只要有小店开门,他就进去转一圈,甚至连着吃了好几顿早餐。 临近中午时,他停在一家二手书店,被书架上摆放无序的旧书吸引了注意力。 这让他想到周为川的床头柜。 也是堆满了各种类型的书,没有规律可言,武侠小说挨着编程入门,电子战装备和唐诗赏析叠在一起——周为川真的什么书都看。 而他也因此染上了习惯,睡前总想听一听周为川念的书。 一整个下午,岑樾都窝在书店角落里看书。有一本有关少数民族图腾的旧书让他很是感兴趣,或许能打开今后的设计思路。 书看了大半,日光开始沉下去,岑樾这才后知后觉感到饥饿。 想着今晚周为川要来找自己,他也没有找餐厅的心思了,打算到罗旭店里随便买点东西。 济平虽小,但每到傍晚,城市的两条主干道还是十分拥挤热闹的。 高中放学,公交车上挤满了穿校服的学生,电动车和自行车穿梭在狭窄的小路上,快餐店和面馆正迎来一拨接一拨的工人。 “旭日百货”也不断有人光顾,买烟、买蔬菜水果,还有许多学生结伴来买零食。 岑樾坐在靠墙的桌边,戳开一瓶乳酸菌饮料,等着方便面泡开。 罗旭的妻子很会做生意,在店里摆了两张桌子,随时提供开水,顾客可以在这里简单吃个泡面,像是在模仿大城市里那些24小时便利店。 当然,这里没有便利店标配的落地窗,看不到外面,他是面对着墙壁。 有人推门进来时,他感受到一阵冷风,于是伸手按了按泡面桶上的纸盖,没有回头。 周为川只看背影就一眼认出了他。 明明是小猫里最矜贵漂亮的一只,却非要跑来这里当流浪猫。 他没有立即去找岑樾,而是走向柜台,和罗旭说话。 “罗旭,帮我个忙。” 他希望自己离开济平后,罗旭能帮忙留心,照顾一下周孟芸。 罗旭为人正直善良,妻子也是热心肠,想来想去,他们大概是济平唯一可以托付的人。 “川哥,你放心,这个忙我一定帮。”罗旭听完事情原委,皱着眉头正色道:“小芸那事儿我之前听过一点,还以为是夫妻俩闹矛盾,和好了就没事了。” “妈的,没想到姓杨的这么不是东西,什么男人竟然跟老婆动手?” 罗旭嗓门大,岑樾闻声朝这边看过来,嘴里还咬着吸管。 他也一眼就看到了周为川。 即便罗旭要更高一些,又正在高声说话,存在感理应更强烈,他还是只能看得到周为川。 两个人对视一秒,刚好有顾客来柜台结账,周为川拍了下罗旭的肩膀:“你先忙,明早我再找你具体说。” 泡面桶的纸盖又一次松开了,而岑樾正看着周为川走向自己,眼神直勾勾的,顾不上其他了。 直到周为川在他身旁站定,用塑料叉子将泡面桶别上了——岑樾一直没学会这项“技能”。 “在这里做什么?”他问岑樾。 “就是你看到的啊,”岑樾托着脸看他,表情万分无害,“吃吃喝喝,无所事事,等川哥来接我。” 听到这个称呼,周为川笑了,伸手掌住他的侧脸,收着力气掐了一下。 然后他拉了张凳子,在岑樾旁边坐下。 桌子很小,两个人的肩膀自然而然挨在了一起,岑樾为此高兴起来,朝他晃了晃乳酸菌饮料瓶:“周为川,你小时候是不是每天都喝这个?” 周为川认得这种饮料,在济平随处可见,确实是许多人的童年回忆,不过不包括他。 他实话实话道:“很少。” 岑樾二话不说,又拆开一瓶饮料,插好吸管,递给周为川:“那我请你喝。” 他的眼睛很亮,好像非常慷慨大方,不带任何目的地分享。 “谢谢。”周为川勾了下唇角,含住吸管,尝到熟悉又陌生的滋味。 泡面应该已经泡好了,但岑樾并不急着吃,他只是安静地喝着饮料,不去看周为川,也不问他任何事,就当这是电影中必要的无声片段。 他不知道周为川怎样想。 但此时此刻,他在想象。 想象如果这真的是一部电影,他会在“傍晚,超市/便利店,并肩喝饮料,无言”的场景中,给主角安排一句内心独白。 “我们都不说话的时候,我好像最能清晰地感受到,我爱他。”
第54章 “我搬到附近住了,和这里就隔一条街。”岑樾吸溜着泡面,偷瞥一眼旁边的周为川:“你怎么没反应?” 周为川低头翻看杂志,神情自若,丝毫没有波动,淡淡道:“猜到你不会老实听话。” 他穿一身黑色,戴细边眼镜,捧着书的样子很斯文,让人很难想象他在这样一个县城出生长大,度过少年时代,曾经浑身尖刺,却也赤手空拳,硬生生闯出去。 岑樾放下叉子:“那你一会儿跟我回去吗?” 这次周为川甚至都没抬头,递给他一张纸巾:“答应过了。” 再度得到肯定的答案,岑樾彻底高兴了,一口气喝完了饮料。 翘尾巴的模样落在周为川眼中,他笑了笑,拿起自己那瓶饮料,矮胖的塑料瓶在他手中显得更加矮胖了,甚至有点滑稽。 踩着济平最热闹的时间段,两个人走出巷子。 发廊依旧在播放短视频热门歌曲,是岑樾喜欢的老歌,但掺入了莫名其妙的电音,翻唱歌手吐字又含糊,以至于面目全非。 路过门口的音响时,他加快步子,刚想回头拉周为川的胳膊,发廊的门从里面打开了,一声“周老师”混在难听的鼓点间。 岑樾下意识看过去,是个五十来岁的中年男人,看样子刚理完发,脖子上还围着塑料布。 看他的目光,那声“周老师”分明是在叫周为川,笑容中刻意的亲近和讨好不带任何掩饰。 然而周为川没有应下。 他顺势拉住岑樾已经在往后伸的手,往前赶了两步,换成他带着岑樾走的节奏,就这样直直路过发廊。 刺耳的音乐很快被甩在身后,岑樾捏了捏牵着自己的大手:“周为川,那是谁啊?” 周为川:“一个亲戚。” 周为川不是会被轻易拨动情绪的人,他对人不冷漠,总是礼貌得体,这个简短的回答也顶多称得上是冷淡。 可岑樾却读出了很多。 他知道周为川有顾虑,毕竟这里是他的家乡,再不好的亲戚也很难撇净关系。但他没有顾虑,反正这里没人认识他,如果有什么做得不够妥当的地方,就都赖给他好了。 “我们逃跑吧。” 话音未落,他反手拽住周为川的手腕,带他跑起来,尽管这对他来说有点吃力。 路过坏掉的路灯,迎着冬夜的风,感受着身旁人的配合,他忽然很想大笑出声,这几天忽上忽下的情绪似乎一下子被打破了。 一路跑到酒店,名叫“顺福酒家”。 “顺福酒家”位于一栋老楼房里,下面三层是饭店,生意不错,和“汇丰饭店”平分秋色,酒店则占了上面两层。 没有电梯,岑樾带着周为川步行至三层。 前台背后的墙上,除了当日房价外,还挂着几个钟表,理论上应该是不同时区的时钟,巴黎、伦敦、华盛顿……但无一例外,都停转了。路过前台再往前走,两侧墙壁贴着壁纸,脚下是厚厚的地毯,颜色难以分辨,不知多少年没有清理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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