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世俗的妥协拒人于千里之外,然而面对心爱的人的告白,每一字谎言,每一句违心的话,伤我一分就伤他十分,但他宁愿忍受刀刀凌迟之苦,也要给我争取一个回归正轨的选择机会。 这,难道不是一种勇敢? 这份不主流的感情无法用平常的方式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以他的地位和身份,两害取其轻,当然是由初出茅庐的我追随左右,哪怕是在暗无天日的阴影中度过余生,我也甘之如饴,而他,因为深知我的冲动执拗,才会毫不犹豫丢下一切,牺牲现有的生活,一手撑起了我渴望多年的朝朝暮暮的这方天地。 这,难道不是一种勇敢? 他太了解我了,总是不动声色的做完所有的事,保护我,成就我,伴我长大,等我成熟……直到今天,面对我哭泣的母亲,他心甘情愿将自己刻骨铭心的感情踩在脚下,任由它撕裂破碎,鲜血淋漓,却抬头微笑着对我最亲的人保证,可以随时放手,可以随时离开,最终的判断和选择属于她的儿子。 这,难道不是一种勇敢? 我曾以为自己爱得疯狂,爱得理直气壮,爱得焚心蚀骨,爱得一往无前,却原来在面对母亲的时候,才知道自己是那个软弱的人,无能为力的人,不负责任的人,只会把爱宣诸于口,却在无法逾越的世俗鸿沟面前,逡巡畏惧,胆战心寒,不敢哪怕说一句真话。 我曾恨他一次次的骗,一年年的瞒,却直到今天才理解,那些锥心的谎言那些狠心的推拒背后,都有十级暴风的阻力,它们只是隐而未发,一旦哪天风云骤变就会让我的世界天地颠倒日月无光。而我,如此幼稚如此无知,一厢情愿的以为岁月静好,风平浪静,只想着他的一个点头就能携手到老。 老师…… 老师! 老师!!
第66章 母亲 在正常的下班时间,我回到家。房里一片安静,我喊了声:“妈,我回来了。” 妈妈的声音传自厨房,锅碗叮叮当当的响。“啊,惜惜,”她受了惊似的回应,“回来得这么早啊,等一会儿啊,饭还没好。” “不着急妈。”我换好衣服走过去,“我来帮您,鱼还没洗吧,葱姜蒜也交给我。” 妈低着头揉面,不像往常那样只要我一进门就含笑盯着我看,问长问短。“……那什么,你洗一下手再弄东西。” 我说好,打开水龙头,把刚刚已经擦干的手重新用洗手液搓了一遍,第二次擦干。 因为心不在焉,妈妈的面片做得好像面疙瘩,我捧着碗吃得唏哩呼噜的,说明天再做吧,比深圳馆子里的好吃多了。妈勉强笑了起来,那笑容比朝露还珍贵,很快消失在面碗的热气中。我把鱼肚子上的肉夹到她碗里,说妈你多吃点,不然怎么胖回来。妈点头往嘴里塞东西。过去她肯定会夹回我碗里说,妈爱吃鱼尾巴,你自己吃。 我说了些闲话,电视机里的新闻主播絮絮叨叨的播报着世界各地发生的大事小情,妈妈佯装对每一条新闻都有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般的兴趣,盯着屏幕不看我,碗里的面片吃了半天还是满满一碗。 我说妈,吃饭不要看电视,不是你从小教我的嘛。她讪讪的转过脸,低头吃东西,用勺子一口一口把食物往喉咙里灌。 我站起身收拾厨房,好让她不用装得那么辛苦,她趁我不留意把剩下的东西倒进垃圾桶。我自然没有看见,接过她的碗,说您去歇着吧,今天我洗碗。她只“哦”了一声,就转身进了自己卧室,打开了里面的挂墙电视,却忘了开灯,屏幕一闪一闪的印在她瘦削的脸上,好像跳动的蓝色的火苗,烧出一片仓皇无措的惨白。 我把厨房打扫干净,擦好餐桌,把抹布晾好。我对着窗外的夜色静默了几分钟,然后转过身走进妈妈的卧房。 妈妈不知在想什么,直到我走到床边才惊觉,“啊”了一声问:“惜惜,有事啊?” 我喊了声“妈”,然后矮下双膝,对着母亲“砰咚”一声跪倒在地。 妈大惊站起:“惜惜,你……你这是……” “妈,对不起,是儿子不孝,让您难过了。”我低下头,声音嘶哑。 妈惊疑片刻,黯然的垂下眼:“你……都知道了?” 我点了点头:“下午我也在会所,您跟老师的谈话我都听到了。” 妈扶着床缓缓坐下去,捂起嘴,却没有发出声音。 “妈,儿子错了,我应该早些跟您说的,不应该瞒着您这么多年。可我一直不敢,我知道这种事对于您这一辈人很难接受,我不知道该怎么才能解释清楚。” 妈喘息了片刻,伸手拉我:“你先起来,有话慢慢说。” 我轻轻拨开她的手:“这么多年了,我知道您一直都在担心我,是我太不孝,让您这么操心。感情上的事很多时候我自己也没弄得很明白,怕跟您说不清楚,让您担心。妈妈,对不起!” 妈一把挡住我向前伏倒的身体,慌乱的摆手:“惜惜,妈没怪你,你起来,地上凉,快起来!” 我摇了摇头,竖起左手,把无名指上的戒指摘了下来:“妈,婚姻是大事,不能儿戏,这个戒指我不戴了,没有您的准许和祝福,我不会跟任何人结婚。我只有一个请求,您以后什么都跟我说行么,我会听的,真的,我发誓。您别再为难老师了,行么?早在上大学之前,早在他还没有认识我之前,我就已经认定他了。这么多年来,是我一直在给他添麻烦,从头到尾都是我自己的选择自己的决定,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老师他没有做错任何事。我知道这很难理解,我不是天生的那种人,可是妈,我心里真的就只有这么一个人。” 妈惊慌的擦着我的脸,“惜惜,孩子,你别哭,你先起来好么,妈明白你说的,妈能理解……” 我握住她的手,冰冷的掌心遇上一片潮湿,更是刺骨的冷。 “妈,很多事情您不知道,我之后会慢慢跟您说。这么多年了,老师为了我做了很多很多,我这辈子都对不起他。我知道我更对不起您,不该对您提要求,但我真的……真的不能再让他难过了。我知道您是为了我好,您的想法我理解,我懂,我会跟您好好谈,好好商量,您相信我,我保证,我发誓。但是,您能不能不要再怪他,真的不关他的事。老师他……他……您不了解他……表面什么都看不出来,可您对他说的每一个字都会把他伤得很深,因为您是我妈妈。他什么都不会跟我说的,我也劝不了他。妈,算我求您,您别再去找他,别再对他说……那些话,行么?” 妈妈握紧我的手,“惜惜,你听妈说……” “妈!”我跪俯在她膝头,哭着说,“您答应我,行么?” “惜惜,周末……” “儿子求求您!求求您了……” “好好好,”妈拍着我的手,手心传来不同寻常的力度让我抬起了头,就有温热的泪水自她唇角滑下,落在我的脸颊,“惜惜,妈答应你答应你!还有,那个……周末……周末请你老师来家里吃饭,啊?妈给你们包饺子。” “……” 我一瞬呆滞,愣愣的看着妈妈,一定是自己听错了,“妈,您说什么?” 妈妈含着泪对我笑了笑,她拿过戒指把它放进我掌心,帮我合拢手掌,她用自己的双手包住我的,泪如断珠滚落。 “惜惜,妈一直都在镇子上,没见过大世面,但也不是个不知道好歹的人。我知道当年如果不是你老师的坚持,你早就陷下去了。如果不是他把你从身边推开,你不会跑来香港这么远。其实……我很多年前就有感觉,只是不敢相信,所以一直也没有问你什么。但你这些年这么辛苦,我怎么会看不见?我眼睁睁的看着,什么办法都没有……” 妈的语声哽咽,她用手捂住脸,不住的抹去擦不干的眼泪。 我心如刀绞。父母最大的痛苦是眼看着儿女坠于地狱而无能为力。儿女最大的不孝是让父母为自己日夜难寐忧心如焚。 “其实今天跟你老师谈完之后,妈的一颗心反而落了地。回来后我想了一下午,我就问自己啊,做母亲的,对孩子能有什么要求呢?”妈妈沾满泪痕的手摸了摸我的头,“惜惜,妈没什么非要不可的东西,只想你平平安安的,每天都开心。我跟你爸爸当年给你取这个名字,就是希望你总是珍惜生活中已经有的,不要后悔失去的。你的老师,他真的很爱你,他虽然不是妈之前一直希望的那种……妈现在觉得他挺好的,你跟他在一起,妈很放心。” 我早已泪流满面,还有更多的泪水海啸似的倾泻出眼眶。 “别哭了,孩子,别哭了……妈还要给你道歉,今天冒冒失失的去找他,他一个大教授,电视上的明星一样,就是因为顾及你,被我这个乡下来的老阿姨说了那么重的话也一句辩解都没有,就只是道歉。妈几十岁的人了,怎么会看不出来他心里有多不好受。惜惜,你原谅妈妈一时冲动,也给你老师说声对不起,妈之前没想明白,才会……” 我扑过去一把抱住她:“妈,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谢谢您,谢谢您,谢谢您!” “傻孩子,”妈僵了一下,慢慢的慢慢的把我抱在了怀里,“跟妈还说这些。别哭了,啊?别哭了。” 我在妈妈的怀里哭得像个婴孩,就仿佛从出生到现在都从未离开过她的怀抱一样。 不知过了多久,妈颤巍巍的扶起我:“好了好了,快起来吧,膝盖都跪疼了吧。” 我从地上站起来,胡乱的擦着脸,“妈,我去给您绞条热毛巾敷敷脸……” “好好,你自己也擦擦,不哭了啊,都不哭了。” 我接了热水,绞好了毛巾,妈扶着洗漱间的门,一面接过去,一面问:“你老师现在住在哪?好像离咱家不远吧?” 我“嗯”了声,低头洗脸,“就在对面的那座。” “那你还不快去?”妈的声音含了笑,“心都飞走了,真是儿大不中留。” 我红了脸,妈把毛巾丢进水盆里,在我背后推了一把,“去吧。” 我迅速换好了衣服,穿好鞋,用百米冲刺的速度飞奔到那个公寓的门前。 按下门铃的刹那,泪水又冲出了眼眶。 门很快开了,老师一脸惊讶:“惜惜,你怎么……” 我顾不上身后电梯开合的声音,顾不上走廊上响起陌生人的脚步,我扑过去一把抱住他,紧紧的,紧紧的,揉进他身体一般的抱紧,知道这一生再也不会松开。 老师怔立了几秒,而后张臂缓缓的将我裹进他的怀抱:“你……都知道了?” 我哭着点头:“老师,对不起。” 他温柔的揉了揉我的头发:“说什么傻话?是我对不起你妈妈。你过来干什么?”他轻轻推了我一把,“我这边没什么事,快回去吧,别让妈妈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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