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也是一个结局,没什么不好。对于他,无需再为一时的移情内疚,彻底的放心,也是彻底的解脱。对于我……爱情死了,生活照旧,衣食住行才是过日子的必需品,结婚生子,一辈子不长,熬一熬就过去了。 断绝关系会令他伤心么?毫无疑问,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如此学生心重。不是不知道自己又冲动得把事情做过了头,然而这一次我竟然一点儿都不后悔。在我的世界里,爱人或者陌路,除此之外的任何一条路都会把我逼疯。人都是为自己活着,我承认自己很自私。 等行李的时候,我把见面时故意取下来藏在裤兜里的手表扔进垃圾桶,要松手的刹那心抽痛得滴血,到底没有舍得。丢进家里哪个抽屉的最底层吧,也许老得连时间都不认的时候就真的可以扔掉了。 打开手机给妈妈报了个平安,微信列表中有一个群的消息超过了一百。这是一个曾被我静音处理、刻意忽略多年的群,昨晚才刚刚重见天日。最新一条消息显示在屏幕上:“祝早日康复”。 是有谁病了吗? 一念未完,又有两条新消息,内容还是一样:“祝早日康复”。 是谁病了? 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也许是认识的人? 新消息还在弹出:祝早日康复。 莫名其妙的,我的手开始发抖。 不想点进去,我长按屏幕,下拉菜单里有直接删除对话的选项。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只要点击确认就可以删除所有消息并直接退群。 我按熄了屏幕,传送带上有一个行李很眼熟,但我没去确认,闭了下眼睛,重新打开手机,咬着牙打开那个群。 一排“祝早日康复”整整齐齐的如同一座笔直的高楼。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有什么关系!! 颤抖的手指没有跟从我的理智进行退群的操作,反而点击了新消息的链接,把画面翻到了最前面的一条。 大约十二点左右有人@姚助理:教授没事吧?没人回复。过了半小时,又有人发消息问:听说在校门口晕倒了,是真的么?还是没有人回。陆陆续续又有人问,消息一个接着一个渐渐密集起来。 到底怎么了? 怎么会晕倒? 发生什么事? 有学生看见吐血了,是不是真的! 有人在学校么,去趟办公室啊! 电话打不通啊,不会真出事吧?! 谁有另一个群,问一下在读博士生吧! …… 一点半左右姚助理@所有人:没事了,老毛病,不用担心。 有人问:还在医院吗? 姚助理:不用担心。 隔了几分钟,有人写:祝早日康复。 之后就是刷屏的五个字。 十二点……那是我刚刚离开不久…… 机场的空气突然窒闷起来,我的呼吸变得急促,冷汗在背上黏住T恤,脸上却烫得好像突然发起了烧。 我找了个座位坐了下来。合了合眼,我重新拿出手机,点开姚助理的头像,编辑消息的手还是抖得好像得了帕金森:老师到底怎么了? 几秒钟后姚助理回复:胃病犯了,没事。 我:胃病怎么会晕倒? 姚助理:没事。 我点击语音通话,响了好几声他没有接,我继续,他挂断了。我重新邀请,他没有应答。 我发消息:我现在买机票回去。 他很快打过来,接通后我问:“到底怎么回事?”姚助理说:“急性胃出血,已经止住了,人也清醒了,周惜,你别乱来,教授特别嘱咐我别跟你说。” 我的声音像生了锈的铁:“是在校门口?是因为我?” “……周惜,我不管你跟他说了什么,但是他醒来的第一句话就是让我不要告诉你。你要是真的体谅导师,就好好回去教课,不要再冲动了。” 我深吸了几口气,指甲嵌进掌心,血渗了出来,刺痛感冷却了烙铁似的心脏,语气镇定下来:“我现在正在回去学校的路上。他在哪个医院?” 姚助理叹了口气:“你回来也帮不上什么忙,别折腾了,你自己好好的,他就安心了。” 我挂了电话。从传送带上取下转了无数圈的行李。打车回到学校,上完课后拖着相同的行李原路返回了机场。 妈妈在电话里很担心:“惜惜,这么来回跑你累不累啊,要不然跟对方说一下,派另一个人代表你去谈细节。”我说:“妈,这个项目有点大,其他人我不放心,我不累,飞机有点晚,到了我就不给您打电话了,您睡吧,不用担心。” 飞机落地后我上了一辆计程车,司机问去哪,我说先往市区开,然后拨打姚助理的语音,很久没人应答,我发消息过去告诉他我已经回来了,让他把医院地址告诉我。抬起头时发现车窗外一片漆黑,看了下表,原来已经是凌晨一点了。 司机在十字口停车,回头来问:“先生,您到底去哪?”我望着远处江面上的点点星火,有些茫然。就算现在赶去医院,也已经过了探视时间。绿灯亮了,司机重新启动车子,我对他报了个地址,他打了下方向盘,往学校的方向开去。 小区的大门紧锁,我从皮夹中取出电梯卡刷开门禁,大堂的保安看着面熟,他向我露出亲切的微笑,似乎也还记得我。我再次刷了卡在电梯上按下“26”。 这个城市酒店林立,现在不是黄金周或者什么旅游旺季,随便哪一家都会笑脸相迎深夜入住的客人。然而我像中了魔,鬼使神差的报出这个地址,佯装还是多年前的熟客,明目张胆的登堂入室。 2601的门牌前,我没有按门铃,主人不在家,按了也没有人会欢迎我进去。即便他在家,我可能也不会去按,更可能根本不会走到这门前来。 这算什么?我问自己,故地重游的失意者?入室抢劫的嫌疑犯? 人的行为往往受神秘莫测的潜意识操纵而不自知,我名为理智的那部分在看到群消息的那一刻噤若寒蝉瑟瑟发抖,被长久压抑的可命名为冲动、疯狂、欲望的那一部分叫嚣着冲破桎梏,在我的精神王国里张牙舞爪,夺城掠地,作威作福。 我几乎没有一秒的犹豫,伸出手,将拇指伸进密码锁的感应区。 暗夜的寂静里,“咔哒”一声脆响,门,开了。
第47章 真相 也许我应该感到意外,可是竟然没有。我不知道密码锁的设置有多繁复,可是也许删除一个指纹并不需要花费太多时间和精力。 我推开门,仿佛自己是打开了一个隐藏在大海深处不知名的孤岛上的宝藏,我说了一声“芝麻开门”,神秘的洞窟就向我露出了真容。 我想我一直是知道的,不然,也许早就死心了。 打开壁灯,我在鞋柜里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那双拖鞋。几双鞋套整齐的叠在架子上,拖鞋只有两双,一样的式样,不同的尺寸。我换好鞋走进房间,不动声色的在房间中巡视,像一个谨慎小心的捕猎者寻找猎物的蛛丝马迹。 餐桌上放着马克杯,金黄色的向日葵即便在昏黄的灯光下也露出迎接朝阳般的灿烂笑脸。我走进书房,那只保温杯被放在键盘前,我买的时候就选了耐脏的颜色,它的品牌是质量的保证,如果是早上续上的水到了现在一定还有入口适宜的温度。客房的陈设一点没变,书桌上的台灯没有一丝灰尘。我在衣橱里找到那套家居服,它们被整齐的叠放收纳,好像准备随时有人留宿。浴室里的洗漱用品也很齐备,沐浴露还是之前用惯的那一款,也是我现在香港的家里唯一会购置的那种。 这一切也许都不算什么,我想起了有着同样柔软头发和酒窝的小学弟,他的性格活泼主动,是比我还要容易得到青睐和获取特权的那种孩子。马克杯和保温杯,如果是我用惯的物品,扔掉了也会觉得浪费,何况那只是一个学生的心意,何必那么计较。至于拖鞋和密码锁,主人很忙,留在那里也无伤大雅,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我在客厅里坐了一会儿,需要平复下飞机遇到强烈气流时上下颠簸似的心情,也需要再次鼓起在空调的冷风中渐渐聚拢萎缩成很小一团的勇气。 过了许久之后,我终于重新站起来,走向剩下的最后的那个房间。 主卧的陈设也没有变化,床头柜上也还放着我送的那款闹钟。除此外,没有什么值得留意的东西。我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还是走了进去,又是犹豫了一下,才慢慢坐到床边。随手拿起闹钟,设置我很熟悉,一眼看出闹铃的大提琴曲还是会在十一点半低沉优雅的奏出。唯一不同于之前的是闹钟背面有一张字条,上面的字迹我有点陌生,现在的都市人已经很少会拿起笔写字了,我几乎都忘记了自己当年还用那么认真的正楷字体一笔一划写下这么一句话:老师,早点休息。字条当时被压在闹钟底下,现在则被用透明胶带封好贴在没有按钮的空白处,所以经年后依旧字迹宛然。我的手和心脏不可抑制的颤抖起来。 本来是不敢的,但是因为这样的鼓励,在下一秒,我用不必要的力度猛然拉开床头柜的抽屉。 抽屉不大,但也足够放下一个人想要留存和时时都会翻看的东西。看了一眼之后,我闭上了眼睛,唯有如此才能将外面这个天旋地转的世界暂时从意识中隔离开去。我用手紧紧按住胸口,夜深如墨,万物俱籁,天地无声,我听见自己的心脏发出疯狂到炸裂的嘶吼。 为什么?为什么!!! 抽屉里有三样东西。一个充电式的暖宝宝,一盒在那个夜晚曾被遗落在门口的胃药咀嚼片,还有……一只银灰色的皮盒,里面装着一块男士腕表,黑底白字,不多见的古铜外壳在灯光下泛着典雅柔和的色泽。 这只表我太熟悉了,过去六年的每一天里,几乎一模一样的另一只没有须臾离开过我的身边。它是限量款,表带很难配,所以我曾为它专门去过原产地,增加了长度以适合变宽的手腕。我的胸膛剧烈起伏了许久,才用仍然颤抖得如同帕金森病人的手取下盒中的那一只,在腕间比了比,还是长了些,表盘的大小倒是比我现在戴的合适,是更符合成熟男人的尺寸。 巨大的冲击下我的大脑急剧运作,许多曾被忽略的细节一一露出峥嵘。合身崭新的家居服,寝具齐全的客房,一模一样的洗漱用品,冲冲母子的鞋套……这所公寓我以为自己在多年前只是因为一个偶然冒昧闯入,却原来,一切都在我动心起念之前就早已有了精心的准备。我到现在仍无法理解他是怀着怎样矛盾的心情期盼、等待和推拒,但也许我的直觉早已在静水流深的平淡岁月里指向了一切的真相。 多年妄想,尘埃落定。暗无天日的心牢洒进朝阳的霞光,曾在沉重枷锁下苟延残喘的灵魂轻盈的飘入了薄而透明的空气里,自由飞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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