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彼时的俞小远并没有见过黎明前的黑暗。 他没有想到在临近日出之前,天空会比深夜时更黑。 黑得这样透彻,月亮变得黯淡,连星星也消寂。 可夜空之下的他好像已经不再惧怕黑暗。 他终于明白,至暗时刻才是黎明真正的号角,看似恐怖无际的混沌,却预示着漫长黑夜的无以为继。 视线可及的天地之间正在肉眼可见地发生变化。 第一缕阳光终于刺破黑暗,从遥远的地平线一路铺陈而来,照耀在他们脸上。 晨风带着阳光的温暖,驱散黑夜附着在身上的寒意,阳光下蒸腾出树木野草清新的香气。 新的一天,一切明亮而鲜活。 抱着俞小远回到车上,蒋鸣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一夜没睡,疲劳驾驶太危险,如果只有他一个人就算了,车上还坐了个俞小远,他想想也不愿意冒这个险。 蒋鸣在手机上定了个附近的酒店,决定带俞小远休息好了再回央城。 一到酒店,俞小远躺进床上倒头就睡,叫都叫不醒。 蒋鸣困得比他也好不到哪去,给他盖上被子,躺到另一边,连人带被子裹巴裹巴一起抱进怀里,也睡过去了。 俞小远做了一个很长梦。 他不记得梦里具体发生了什么。 只记得那是一个很好很好的梦。 在梦里,没有疤痕的自己拥抱了没有疤痕的蒋鸣。 两人在酒店休整了一天,晚上出门吃了个饭,又住了一晚,第二天才踏上回程的路。 从云卢回来后,俞小远安分了许多。 乖乖接受治疗,让起床起床,让吃饭吃饭,护士姐姐来查房的时候都忍不住夸了两句,说最近每次吃药都比之前积极了。 就连每天蒋鸣让他下楼锻炼也不再消极抵抗,走得比医生要求的都努力,不到累得不行都不肯停下。 有时候反而是蒋鸣看不下去了,强行把他抱回病房休息。 俞小远的身体一天一天地恢复着,终于在夏天过去之前,收到了医院的出院通知。 除了腿还没有完全好,其他地方的伤都几乎已经痊愈了。 身上的肉也终于养回来了点,不再像刚进医院时那样瘦骨嶙峋。 蒋鸣收拾好东西推着俞小远离开医院的那天,空气中已然传来了一丝初秋的味道。 车在熟悉的小区停下,蒋鸣把人从副驾驶抱了出来,放在轮椅上。 俞小远仰头看了看一旁的乌桕树,他记得自己离开前树上的叶子还很翠绿,而现在已经变得青黄。 他好像已经离开这里很久了。 在最初决定离开的时候,他没有想过自己还会回来。 原本已经打算将这里发生过的一切都当做一个偶然降临的美梦,永远埋藏在回忆最珍贵的角落里。 可是现在他又回到了这里。 呼吸着真实的空气,脚踏着坚实的土壤。 所以他是不是可以不要再像以前那样,提心吊胆,时时担忧着美梦会随时变得破碎。 他是不是也可以像一个平凡的人,坦然地去生活,侥幸地对未来抱有一些小小的期待。 推开家门,霸天虎热情地迎了上来,围着俞小远的轮椅打转,这里闻闻,那里蹭蹭,最后停在他脚边,仰头不满地冲他喵喵叫。 蒋鸣一手将肥猫从地上捞起来,丢进俞小远怀里。 “知道啦知道啦,知道你想我了,这不是回来了嘛,好了好了不要舔了,你好脏。”俞小远嫌弃地侧过脸,左右躲避撑着他胸口站起来要给他舔毛的大橘。 蒋鸣留他们一人一猫在客厅里叙旧,自己抱着从医院带回来的一堆东西去收拾。 两个人在医院住了那么久,带出去的东西着实不少,待到出院回来,也像是经历了一次小型的搬家。 收拾好回到客厅,霸天虎已经被摸得窝在俞小远腿上直呼噜了。 蒋鸣推着俞小远来到客房,房间里堆放的都是俞小远搬家时的行李,“我这几天抽空把它们收拾出来,东西要怎么安排,放在哪里,你有什么特殊的讲究吗?” “什么?” “你的行李啊,不能就这样一直放在箱子里吧。” 俞小远有点没有明白蒋鸣的意思,他一直以为只是因为自己出院后无处可去,蒋鸣才暂时收留他的。 在准备出院时他就已经着手在网上寻找新的住处了,打算一找好地方就搬过去。 可是听蒋鸣的意思,怎么好像,要留他在这里长住呢? 俞小远不太确定,于是小声问道,“可是拿出来的话,等到再搬走的时候……” “再搬走?”蒋鸣低头看他,“你还要搬到哪里去?” “我……” “是我家不够大,不够你住的?” “不是。” “那是我家的装修你不喜欢,还要去找更好的?” “我没有。” 蒋鸣俯下身来,一点一点靠近他,轻声问,“那我们俞大画家是还有哪里不满意?” “没有不满意,我只是,只是……” 俞小远张口结舌,不知道该怎么把自己解释清楚。 他怎么会对这间属于蒋鸣的住处有任何的不满。 这里的每一张桌椅,每一处装饰,每一缕空气,他都满意到不行。 想到能够24小时没有阻碍地和蒋鸣待在一个空间里,他连心脏都不可自抑地加速跳动起来。 他怎么可能有不满意。 他只是,连做梦也不敢肖想这样的好事。 风带着树叶摇动的声响从窗口卷入,窗帘在和煦的阳光中翻飞舞动。 轮椅上的男孩还在为没有找到能将自己表达清楚的方式而苦恼。 面前的男人朝他走近两步,半蹲在他身旁。 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声线轻柔而低缓, “小远,留下来,留在我身边。”
第69章 69 同居 俞小远对这样的蒋鸣哪有半点抵抗能力, 别说只是要他留下来了,就是要他现在立刻跟着他去上战场,他也二话不说就做好准备去给他挡子弹了。 蒋鸣满意地看见俞小远呆呆点了下头, 伸手在他脑袋上揉了一把。 之前俞小远也在这里留宿过许多次,但每次都只是很短暂的借住, 活动的范围也仅限于客厅-餐厅-客房三点之间。 这间房子里, 还有很多他从未涉足过的区域。 蒋鸣推着他走出客房,把那些他之前没有去过的房间都带着他走了一遍。 有一间是他母亲以前居住的卧室, 还保持着曾经的模样,虽然常年没有人居住, 但依旧一尘不染。 余下还有一间单独的衣帽间, 一间储藏室,和一间多功能房。 将这些地方都熟悉过后, 蒋鸣推着他走到走道尽头最后一间小房间。 房间采光很好, 推开房门,阳光就倾泻到脚下, 窗明几净,房间里没有什么装饰, 也没有什么家具, 像是闲置了很久,只在角落堆放着一些闲置的物品。 蒋鸣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书房里我的东西太多了,我也常常需要在里面办公, 可能不太方便给你用,把这间收拾出来给你做画室好吗?” 俞小远根本没有想过蒋鸣连这些都替他考虑到了, 抬头去看他。 蒋鸣指了指窗边的空地,继续道, “不过书桌书架这些都需要现买,房间还是很宽敞的,朝向也好,等置办好了家具,比我那间书房也不会差,你看呢?” “都可以的。” “等过几天休息好,带你去家具城逛一逛,自己去挑你喜欢的。” “好。” 明明只是几句再平常不过的对话,却在俞小远心中漫出了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 他说不上来。 只是觉得这种感觉很好。 好到如果要他用自己拥有的一切去交换,来将它留住,他好像也不会不愿意。 晚上俞小远洗漱完,习惯性摇着轮椅回客房准备睡觉,刚到门口伸手开门,门把手突然远了几分,他往前摇了点,再伸手,门把手又远到他正好碰不到的地方。 这轮椅出什么毛病了。 俞小远疑惑回头,就看见蒋鸣一手拽着轮椅,站在身后睨他。 蒋鸣问他,“往哪跑呢?” “去睡觉啊。” 蒋鸣弯下腰,屈指敲了敲他腿上硬邦邦的石膏,问他,“你这个样子,一个人睡客房?半夜有点什么事怎么办?” “不会有什么事的。” “哦,在医院里睡不着就缠着要人哄,半夜爬起来要喝水,自己把被子踢到地上又捡不起来的是谁?反正肯定不是你吧?” 俞小远声音低了几分,“我会自己处理的。” “自己处理?” “嗯。” 蒋鸣二话不说把人抱起来,用脚把轮椅踢回客厅,抱着人走进主卧,放在床上,然后退开几步,双臂环胸,“行,你表演一下自己处理。” 俞小远左看看右看看,拐杖找不着影,轮椅又被他踢回客厅了。 床都下不了。 自己处理,他自己处理个鬼。 俞小远破罐子破摔,直接往床上一躺,被子掀掀起来钻进去,往里蛄蛹几下,把自己盖得严严实实,脸都不露出来。 蒋鸣嗤笑着走过去,捏着被角拽了几下,没拽开,隔着被子问他,“不自己处理了?” 俞小远在被子里扭动几下,声音闷闷地传出来,“不处理了,处理不了!” 蒋鸣笑了几声,随他去了。 从回来一直收拾家里忙到现在,他睡衣都没来得及换,这会儿穿的还是从医院刚回来的衣服。 把最后一点东西收拾完,蒋鸣也去洗了个澡。 回到卧室床上,他不禁发出一声喟叹。 医院那张小折叠床实在太折磨人了,硬得不行不说,还短,他躺在上面脚都会超出床尾,搞得他每天只好蜷着睡。 这大半个月来,实在不能算睡得好。 终于回到自己的大床,真是说不出的舒适。 身旁裹成一团的被子动了动,俞小远从被子里露出半张脸,头发压得贴在脸上,耳朵闷得红红的。 蒋鸣侧头看他,“终于肯出来了?” 裹得像个蚕宝宝的俞小远朝他拱了拱,脑袋挪到他的枕头上,咧着嘴开始笑。 蒋鸣伸手拨了拨他盖在眼睛上的碎发,问他,“傻乐什么呢。” “我们这是……”俞小远拍拍床,又拱拱枕头,一个字一个字说,“同、床、共、枕了吧。” “又不是没在一张床上睡过。”之前在酒店,在医院,不都睡过一张床。 “那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了?” “这是在家里,”俞小远特别加重了“家里”两个字,脸上又忍不住溢出傻笑,“家里和外面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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