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娘掏出钥匙将锁打开,推开门, “就是这儿了。” 蒋鸣抬步走进那间屋子, 左右环视一圈。 房间里陈设很简单,贴墙放着一张单人床, 窗口是一张书桌,书桌旁是一个老式的木质书架。 推开窗阳光就撒了进来, 窗外是几棵茂盛的香樟树,空气中飘着淡淡的清香。 房间没有住人, 床上和书架上都空着,但各处都依然很干净。 蒋鸣手指抚过书桌, 感受着橡木桌面柔润的纹理。 恍惚间好像时空重叠,他站在那里看见另一个时空的俞小远坐在桌前,沐浴着午后淡金的阳光,埋头在纸上打着线稿,霸天虎从一旁跳上书桌,蹲坐在桌旁盯着窗外树上的鸟。 一切美好而宁静。 蒋鸣的视线被书桌和墙壁间隙的一个角落吸引,那里卡着一块被揉皱的纸团,蒋鸣两指将纸团取出,在桌面上展开。 是一张从网页上打印的英文宣传海报。 色彩绚烂的海报中央印着彩色的艺术字体——“Rollence College of Art”,海报中间是一段学院介绍,最下方印着知名荣誉校友的简介,其中有几位是连蒋鸣都耳熟能详的艺术家。 老板娘走到蒋鸣身旁,看了看那张花花绿绿的纸,笑着说道,“应该是小远以前留下的。”说完又问道,“小远怎么没和你一起来?他最近好吗?” 蒋鸣低头盯着那张海报,口中答道,“他最近遇到了一些事情,但是会好起来的。” 他喃喃着又重复了一遍,“他会很好的。” 蒋鸣一手按着海报底部,一手从表面抹过,布满褶皱的纸页平整了几分,他随之将纸张从中折了几折,收入口袋。 又和老板娘聊了几句,互留了联系方式,之后便道别离开了。 顶着太阳走回车上,蒋鸣打开空调,坐了一会儿,口袋中折成方块的纸张硌在腿边,传来细微的疼痛。 人怎么会对另一个人同时产生如此极端的两种情绪。 气到想要把他捏死,又心疼到想要把他融进自己的骨血里。 这个世界上所有的爱意都必须这样掺杂着痛苦吗? 他不知道。 车载空调奋力运转着,吹出的风中带着车载香水的木质淡香。 蒋鸣拿出手机给袁敬拨了个电话。 那边刚一接通,蒋鸣就问道,“什么时候有空,有点事想问你。” 回医院的一路都很通畅,连红灯都没遇到几个。 他这一趟离开的时间有点长,俞小远应该已经醒了。 蒋鸣不自觉加快脚步。 推开病房门,就看见俞小远靠坐在床上,拿着根波板糖在舔。 那糖五颜六色一圈圈卷起来,都快赶上他脸大了。 蒋鸣走到床边,放下从家里带来的换洗用品,问他,“哪儿来的?” 俞小远仰头腼腆地笑了笑,“护士姐姐给的。” “还真是走到哪都有人投喂。” 俞小远没听清,咬着糖口齿不清地问,“什么?” “没什么,”蒋鸣坐在床沿,目光似身后照下的和煦阳光,柔软地落在俞小远面上,他问俞小远,”好吃吗?” “嗯。”俞小远收回舌头点了点头,片刻又补充了句,“草莓味的,甜甜的。” “好,”蒋鸣轻笑一声,温声道,“给你买很多。” 说话间恰好有探视的人从门口经过,手中抱着只戴着画家帽的小羊公仔,俞小远目光不自觉被那只毛绒绒的白色小羊吸引。 等到那人从视野中消失,耳边传来蒋鸣的声音,“想要吗?” 俞小远看回他,轻轻嗯了声。 蒋鸣又说,“好,给你买很大的。” 俞小远愣愣点了点头。 “还想要什么吗?”不等俞小远回答,蒋鸣又继续道,“乐高拼图想要吗?ps5想要吗?要不给你买台哈苏吧,你好像之前问简威借过单反?” 蒋鸣身上有股怪异的不对劲,俞小远说不上来,但直觉一定是发生了什么。 俞小远捏着糖,小心翼翼问道,“鸣哥……你怎么了?” 蒋鸣扯了个笑,“没怎么啊。” 俞小远眼珠骨碌碌转得飞快。 想了片刻,自己突然一惊,捏着糖的手紧了紧,盯着蒋鸣艰难问他,“是不是、是不是……我查出了什么病?我快死了?” “想什么呢。”蒋鸣一巴掌不轻不重地拍他后脑勺上,“哪有这么咒自己的。” 俞小远揉着脑袋嘟囔,“那你怎么突然对我这么好……” 蒋鸣动作顿了下,涩然问道,“我以前对你不好吗?” 这话听在俞小远耳朵里就变成了说他不识好歹,俞小远赶忙摇手,糖都顾不上吃了,急急解释道,“不是不是,就是……好像,突然变得很纵容。” “别想东想西了,好好养伤。” 等伤养好,会对你更好的。 蒋鸣心里这么想着,但并不打算说给俞小远听。 他觉得他以前好像总是会说很多好听的话,但却并没有做得很好。 没有好到让俞小远有足够的信心对他说过的话坚信不疑。 接下来的几天蒋鸣直接当起了甩手掌柜,把俱乐部的事情全部交给纪深,自己每天待在医院里寸步不离地看护俞小远。 俞小远不能出病房,他就每天把窗帘拉开,让他看楼下人来人往,看天际日升月落。 俞小远说无聊,他就给他的新手机里下了一堆游戏丢给他。 俞小远嫌病号餐难吃,他就每天三趟开车回家,让他在医院也一样能吃到令人垂涎的“蒋鸣味道”。 俞小远说闷,他就每天在床头插上不同的鲜花,让他在一成不变的病房里也能闻到各式不同的新鲜气味。 在蒋鸣这么事无巨细的照顾下,俞小远甚至觉得断腿好像也不是什么坏事了。 几天后,主治医生终于在查房时松了口,说可以偶尔出去透透气了。 当天下午蒋鸣就借来了轮椅,推着俞小远下楼。 一出住院部大楼,燥热的夏风裹挟着纷杂的人声扑面而来。 外面日头正盛,阳光炽烈,没晒一会儿人就有些热了。 蒋鸣推着俞小远缓缓走进医院的林荫道,小道两旁的香樟树高大繁茂,枝叶在高处层叠相触,遮天蔽日。 他们就这样不疾不徐地在小道上前行。 道路两旁有很多人,有人穿着病号服坐在长椅上偷偷抽烟,有人结伴站在路边啃着冰棍聊天,有人十指紧扣,抗争病痛的同时依然享受着爱情。 俞小远靠在轮椅上,闭起眼,在盈耳的蝉鸣声中深深吸了口气,空气中涌动的淡淡的花香扑鼻而来,“好香啊。” 病房里终日环绕着的只有沉闷的空调和消毒水的气味,他已经很久没有闻到这样新鲜的空气了。 蒋鸣推着他在林荫道上走了许久,最后在一片开阔的树荫处停下。 绵密的树影将阳光揉碎,斑驳地洒在两人肩头。 不远处不断传来银铃般的欢声笑语。 俞小远顺着声音看过去。 发出欢笑声的小男孩约摸五六岁的样子,穿着小小的病号服,欢快地踢着球,父亲和哥哥做守门员,张开手臂拦截他的进攻,妈妈拿着水壶在一旁含笑加油。 俞小远好奇地注视着小男孩脸上的笑容。 他不懂那是由什么组成的表情,只觉得它鲜活得刺眼。 小男孩带球进攻,带到长椅附近,一脚踢出,哥哥没有防住,那球便一路滚了过来。 最后停在俞小远脚边。 俞小远垂眸看了几秒,弯腰将球捡了起来。 他盯着手里沾满灰土的皮球出神。 一面嫌弃着它的脏污,一面却并不想将它还回去。 那感觉很怪异,他好像很想要得到这颗球,又好像并不只是这颗球。 俞小远盯着皮球看了很久,直到蒋鸣从他手里将球取走,递回给站在一旁眼巴巴等着的小男孩。 小男孩抱回球道了声谢,然后站在原地好奇地打量俞小远打着石膏的腿。 一抬头,发现俞小远仍然直勾勾地盯着他手里的球。 小男孩读不懂他眼神里的神情,只觉那张脸看起来好像有点伤心。 男孩仿佛纠结了半晌,最后上前一步,下定决心般问道,“哥哥,你想要吗?如果你很想要的话,我也可以送给你。” 俞小远很少有这样不知所措的片刻。 他怔怔看着小男孩表情友好的脸,一时竟找不出合适的表情去做出反应。 但长久养成的习惯还是让他条件反射地变回冷漠的表情,张口准备用带刺的冷言拒绝回去。 耳后突然传来低沉温煦的声线,越过他做出了回答,“不用,你很喜欢的东西就留给自己吧。” 声音的主人又靠近了些,一只大手落在俞小远肩上,掌心的温度透过柔软的病号服传递过来。 然后他又听见蒋鸣的声音, “哥哥会有他自己的球。”
第64章 64 偷哭 俞小远住的是单人病房, 房间还算宽敞,晚上蒋鸣又在病房另一边支起折叠床,关上灯催俞小远睡觉。 俞小远窝在被子里哼哼唧唧的, 一会儿动两下,一会儿掀掀被子, 就是不消停。 磨了半天, 蒋鸣终于受不了坐了起来,叹了口气问他, “你到底想干嘛?” 俞小远被子拉到鼻梁,露出双湿润的黑色眼眸, “你睡近一点好不好。” 蒋鸣问:“怎么了?怕黑?” 俞小远摇摇头, 声音透过被子闷闷地传出来,“睡不着。” 蒋鸣无奈, “那怎么办, 医院里可没书念给你听。” 俞小远小小声说,“我不想听念书, 我想听别的……” “你想听什么?” 俞小远拉下被子,小狗一般望向蒋鸣, 黑眸亮亮的, 他说, “你的心跳声。” 片刻后, 折叠床被蒋鸣推到离病床很近的地方,他掀开毯子, 面对病床的方向重新躺下。 移近后的距离虽然没有真的近到能听见心跳声,但也已是触手可及, 俞小远十分满意。 夜晚的医院十分安静,走廊的灯还开着, 从门缝透进一丝稀薄的光线。 折叠床比病床矮了一些,俞小远把脑袋拱到很边沿的地方,这样就能够毫无遮挡地看到蒋鸣的脸。 他卧在黑暗中看了很久,渐渐地产生出一种玄妙的错觉,好像他们正面对面睡在同一张床上,呼吸相闻,心跳交缠。 俞小远忍不住悄悄伸出手去,碰了碰蒋鸣的发梢。 见他没有反应,又碰了碰他的耳廓。 还是没有反应,想必是已经睡熟了,俞小远胆子大了起来,用指尖轻轻描摹起他的轮廓, 指尖如飞舞在水面上的蜻蜓,轻盈振翅,一触即离。 划过睫毛,划过眉宇,划过笔直高挺的鼻梁,缓缓向下,最后落在淡而薄的唇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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