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是进指挥室前还振振有词说一定要让谢思渊批准补考的白洛,此刻也失声不语,根本不敢对抗谢思渊的气势。 谢思渊戴上眼镜,整理桌上的纸质档案,他不太依赖光脑,一边说话,还会用笔在纸上勾画。 片刻,谢思渊再次抬头:“最后和商极见面对话的外人,就是克洛维斯·冯·维尔。” 克洛维斯把头埋得更深了。 “除此之外,我方正在抓捕的间谍周闵、毕琅,也曾在吉卡拉矿脉内同你们发生交流。老夫希望你们可以更加坦诚,将你们所见所闻、有关推测都说出来。 “为表诚意,除非军方机密,老夫也会尽可能回应你们的合理诉求。” 白洛立刻开口:“我们想要正规的补考!计分系数要和正常考试的其他人一样!” “老夫早就做了安排,不过老夫不打算继续笔试,你们的补考会以特殊形式进行。”他顿了顿,补充,“生还率100%。” 白洛如释重负,继续道:“但是我的队友奥赛尔……” 谢思渊打断了他:“一人只有一次机会。” 白洛:“……?!” 白洛无措地看向身边两人,林逾看出他眼中的求助,轻轻摇头。 白洛最大的问题就是容易冲动,虽然这样有利于抢占先机,但也仅限于双方势均力敌的时候。现在和谢思渊谈判,规则都拿捏在对方手里,贸然开口的确不是好的选择。 但奥赛尔的事无论如何也得说,这样一来,他们就只剩下一次机会。 克洛维斯问:“我不能提吗?” 谢思渊反问:“你坦诚了吗?” 这孩子自从来到指挥室就缄口不言,三句不离林逾,大有一副林逾不来他就视死如归的劲儿。 谢思渊原本都不想看到林逾那张脸,但是为了套出克洛维斯的情报,他不仅要把林逾叫来当面谈,还得在光子屏幕里放满林逾。 爷孙二人都觉得晦气。 “我、我也没说不坦诚啊,我就是说等指挥来了商量一下……”克洛维斯越说越心虚,碰了碰林逾的胳膊,“要说吗?” 林逾哪知道他和商极谈过什么,不过现在坦诚为时尚早,他便摇摇头:“等会儿说。” 无论克洛维斯知道的信息是否重要,至少不能这么快就交给谢思渊。 但是白洛已经和谢思渊完成了交易,顶着谢思渊的视线,白洛只能开口:“我是偷偷溜进去的,现在想来,是铁幕军团故意放水了,可能是夏指挥长的意思吧。进去后,我异能太弱,扛不住矿脉内的压力直接发疯暴走,一直到铁幕军团给我射了两颗麻醉弹,勉强清醒过来,就看见林指挥暴走。” 谢思渊点点头:“之后呢?” “……之后奥赛尔献祭,林指挥恢复了正常。我和林指挥打了一架,被大家叫停,我们聊了会儿天,然后我就跟着陆指挥出来了。” 白洛摆出异常真诚的表情:“以上就是全部。” 指挥室内一片寂静,林逾别过脑袋忍笑。 白洛在别的地方或许马虎,但刚才学习陆惟秋的作战报告一定尽了心力。 至少这番发言的糊弄程度丝毫不亚于陆惟秋的昏迷五千字就是了。 谢思渊问:“你从头到尾都没有和周闵、毕琅接触过吗?” “是的。” “那么,你刚才说奥赛尔献祭。”谢思渊在档案中翻到了奥赛尔的一页,“那孩子不在了是吗?” 白洛眸光一颤,脸色骤然变得惨白。 但酝酿许久,他还是只能蠕动嘴唇,缓慢地回答:“是的。” 回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斯人已逝,生者继承其遗愿,自然就要任由伤口被撕开千次万次,才能把重要之人的心愿铭记于心。 “他是天然的S+吗?” “……不是。” “奥赛尔事件关乎地下黑市流动及西部星域官员贪腐贿赂问题,警方和行政内部会继续调查。”谢思渊点点头,“他们之后找你做笔录就好好配合,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白洛呆呆坐着,他不敢直视谢思渊的眼睛,可是强烈的压抑感汇聚在他的心头,压得他快要喘不过气。 一个疑团渐渐浮现,而且越发庞大,白洛挣扎纠结,却迟迟发不出声音。 他恨惨了自己。 明明不出意外,这是他一辈子唯一一次可以和上将级别的军官对话了。 明明这已经是他仅有的机会。 谢思渊等候一会儿,接着看向陆惟秋:“陆惟秋,皇室旁系成员,据说你是首都军校307期最厉害的指挥。” 陆惟秋不卑不亢地回答:“过誉了。” “异能、精神力、体能都是S级评级,即使是陆家,也很多年没出现过这样的天赋了,不用谦虚。”谢思渊翻看档案,似乎在思考接下来要如何询问。 在他看来,三个指挥系小孩之间,最难处理的就是这个陆惟秋。 然而一道略带哭腔的声线打断了他:“谢上将!” 谢思渊循声望去,白洛居然挣脱了他的精神压制,抬起双目,直直望向他。 那双眼睛满是泪水,眼白中的红血丝狰狞盘桓,可他昂起头颅,就像在面对一场明知是输也不肯放弃的战斗。 谢思渊停下翻动档案的手:“说。” “……奥赛尔的死,对上级来说,仅仅只是‘事关黑市和贪腐’而已吗?” 林逾闻声阖目,陆惟秋也不着痕迹皱了皱眉。 这个问题自然有太多人想问,可是他们也都明白,问谁都不会得到他们想要的答案。 问与不问,都是相同的结果。 如果真能趁此机会解决黑市和贪腐,奥赛尔的名字因此流传,在常人看来,就已算是百里挑一的幸运了。 谢思渊合上了档案,他的表情看不出喜怒,只是静静端详白洛。 更加可怖的气势冲杀而来,连林逾都不自禁握紧座椅把手,几人的额角都跳动青筋,隐忍着谢思渊带来的恐怖威压。 谢思渊开口反问:“不然还能是什么?” 白洛被他的眼神震骇得无法言说。 五雷轰顶一般,被如此沉静而威严的目光凝视,竟然会有一种濒死的恍惚错觉。 好像被谢思渊盯住的那一刻,他的性命、乃至灵魂都不再属于自己。 而是不得不屈服于谢思渊的命令。 乖顺地臣服在下。 白洛的指甲陷进掌心,破皮的血丝渐渐渗了出来。 可他无法感受疼痛,除了谢思渊的恐怖,他脑子里只剩奥赛尔消失前夕破碎的哭声。 “奥赛尔他……又不信仰吉卡拉……”白洛喃喃辩解,“他不想献祭,他也不喜欢自己伤害人的异能。他甚至都不想进军校的,他的性格也不适合当军人……” 谢思渊道:“没有人逼他进军校。” “全帝国都在逼!因为全帝国都知道,只有成为军人才有优渥的待遇、只有成为军人才能享受另一套规则、只有成为军人……” 谢思渊拍案而起,怒喝出声:“住口!” 白洛骤然失声。 他的手心早已鲜血淋漓,无措地在裤子上擦拭。 火辣的疼痛感后知后觉,白洛这才意识到自己说出了多么失礼的话。 但他一点也不后悔。 他迟迟没有回神,面对着谢思渊的怒火,白洛别开眼神,站起来深深鞠躬:“对不起,谢上将。” 谢思渊努力稳定气息,片刻,他开口道:“用嘴说,是说不通的。用拳头打,你就被视作军人。当你成了军人,你就会变得自大,认为你在流血在牺牲,凌驾于别人之上是理所应当。这些道理亘古不变,你若是不服气,就走到我的位置,再向下看,看看你现如今的想法有多幼稚!” 白洛浑身一震,大声反驳:“即使我做了上将,也不会改变现在的想法!” “所以你做不到上将!”谢思渊再一拍桌,只差没指着他的鼻尖呵斥。 白洛瞪大了眼:“所以您就是这样出卖本心,然后做到了上将吗?!” 谢思渊险些没被他这一句气到拔枪:“简直是胡言乱语!” 白洛继续控诉:“只有陆指挥这样的家世,哪怕不入军校,在其他领域也能同样受人尊敬。普通人如果想要生活好一点,就不得不进入军校,现在奥赛尔因为这种畸形的风气而死,你们却只想着黑市和贪腐,甚至都不可能根除这两个问题,这根本就是治标不治本……话又说回来,林指挥根本不适合军校,你们不也把他塞进了指挥系吗?!” 林逾:“……?” 林逾:“咦?” 大部分论述他都还挺赞同的,可是为什么最后要扯上他? 就连谢思渊也因白洛最后一句而骤失怒色,他迟疑一会儿,皱起眉头:“你羡慕他?” 白洛一愣:“林指挥很优秀,但是双C评级能进首都军校……” 他偷偷看了林逾一眼,林逾回以肯定的颔首。 没关系,我确实是个双C。 你迷糊,我更迷糊。 “……”谢思渊的目光挪到了林逾身上,又飞速撤回。 良久,谢思渊发出一声长叹,对夏越安招了招手:“你来,把事情原委都告诉他们吧。”
第48章 第九军区-2 夏越安款步上前,毕恭毕敬地对谢思渊鞠躬行礼。 接着,他用光脑链接了四周的光子屏幕,众人眼中便映入一篇保密等级高达S级的作战报告。 通常而言,学生的作战报告保密等级浮动在C-~B+,而B级以下的作战报告基本都会对外公开,以示军方坦诚接受各方监督。 而保密等级达到S级的作战报告,其作者至少也是在编军官,除非达到一定军衔,或者参与了相关作战,否则都不可能知道这篇报告的任何信息。 而当报告加载完毕,封面页完整现于眼前,林逾不觉停住了呼吸。 《吉卡拉矿脉腹地第5区——第四次实地调查记录》,报告作者——谢泓。 毕琅没有骗他。 谢泓真的进入过吉卡拉矿脉腹地,而且从报告标题来看,他不止进过一次。 夏越安回头和谢思渊对视,后者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据可查记录,谢泓受命进入矿脉腹地共计五次,每一次都做了详尽的记录报告,其中第四次报告最为关键,他在这篇报告中提出了‘复活吉卡拉’的全新创想。” 夏越安道,“于星元195年提交军方,198年冬,登记为S级保密材料。” 星元195年。 这一年,林逾等人13岁,或在秘密技术的催化下觉醒异能,或对异能一无所知,还在接受中学阶段的基础教育。 林逾便是后者,彼时他才刚刚被谢泓林茜接回新家。 然而眼前的报告徐徐翻页,虽然只是文字报告,可从言简意赅的行文中,林逾仿佛真的看到了久违的谢泓,站于众人之前,神色端肃,缓缓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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