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北石坐在椅子上,尽量压着自己发抖而沙哑的声音,缓慢地把事情经过复述了一遍,还交上了那只作为证据的录音笔。 等做完笔录已经是凌晨一点。 陆景文的手术还没有结束,林北石慢慢走出审讯室,转头看见了被手铐靠住的林孝昌。两父子在过道对上了目光。 林孝昌看着林北石一身的血,居然笑了出来。 “听说还在抢救呢,我就应该早点捅,多捅几刀,”林孝昌说,“把他和你都直接捅死,我们谁也……” 那句“别好过”还没说出来,林北石疯了一样朝林孝昌冲过去 ,然后在半途被眼疾手快的安德蒙拦腰拖住。 “林!冷静!冷静!” 几个警察也赶紧拦住林北石,并迅速把嘴也不老实的犯罪嫌疑人押走。 多年的仇恨和积攒的怨愤骤然一起爆发,林北石近乎崩溃,血红的眼睛死死盯着林孝昌被警察押走的背影。 他想起自己小时候。 放学路上,他认识或者不认识的小朋友蹦蹦跳跳的被父母接走,有些还会被爸爸抱起来,骑在脖子上。 自己羡慕吗? 当然是羡慕的。 小孩子本能的想要大人的爱,他自己又怎么可能没有羡慕过,没有奢望过也有这样一个和睦的家庭,有快乐的日子? 小时候的他也希望被爸爸抱起来,骑在脖子上,希望一回家看到的就是爸爸妈妈开开心心的坐在一起。 可惜,有些愿望,终究只是愿望,越长大,就越知道这些愿望就像水中捞月,全都不可能。 他的生活有的是爸爸无尽的殴打、妈妈掉不完的眼泪,有的是趟不完的弯和坎。 那样生活里面的一点喘息,一点温暖,难以支撑他继续走下去,但他也只能一步一个泥脚印的走下去。 可是不论他有多么恨林孝昌,他从来没有想过要林孝昌去死。 而这个和自己有血缘关系的父亲,要捅死自己,要捅死陆景文。 他会不知道陆景文对自己来说意味着什么吗? 在林孝昌看来,陆景文意味着林北石可能走出那一洼泥潭,可能有一份安稳的生活。 林北石觉得此时此刻,自己的出生仿佛是一个巨大的错误和笑话。 林北石脱力地往下倒,差点就要跪在地上。 而后他又抓住长椅的扶手,吃力地把自己支了起来,他努力挺直自己的脊背,转头往警局外面走去。 林孝昌会有他的惩罚,而自己,还有很长的路要去走。 安德蒙把林北石送回了家。 一开始林北石并不愿意,他还是想回医院等着。 “林,你太累了,情绪也不稳定,需要休息,不然如果你再次因为情绪引起生理反应,可能就得打安定了,”安德蒙说,“医院那边有我们,你先休息一个晚上,明天再去替我和方吧。” “如果有什么事情,我和方会及时通知你,”安德蒙继续劝说,“而且,明天估计还要去派出所,林,你要养好精神才行。” ………… 在安德蒙一路的劝说下,林北石最终同意了先在家里面休息。 但他睡得不好。 前半夜,他在半梦半醒间辗转反侧,眼泪沾湿枕头,到了后半夜,他开始发烧,梦境起伏不定,全都是可怖的画面,大片的血色淹过来,压得他喘不过气,但又死活醒不过来。 福寿心焦地趴在他身边,用爪子推,舌头舔,试图把林北石弄醒。 不知努力了多久,林北石终于挣扎着恢复了意识。 他连滚带爬下了床,哆嗦着用温度计给自己测了温,然后半蹲半跪翻出来一大堆药,艰难地从里面辨认出布洛芬,直接生吞了一颗,而后他不知想到什么,跌跌撞撞跑出去接水,吨吨吨喝了好几杯又回去躺着。 布洛芬的药效很快,他开始发汗,体温又开始往下降。 与此同时,陆景文的已经被转入了重症监护室。 万幸送医及时,那把能顶成年男性半个手掌粗的刀也没有捅到腹部的主动脉,而是擦过那里,刺进了肝脏。 不然问题就大了。 他的手术在两点左右结束,现在已经在重症监护室待了三个小时。 只要他在八小时内没有出现任何危险状况,就能够转入普通病房。 陆老爷子年纪大,手术快结束的时候就回去休息了,只留了陆景然和一位管家在医院。方延亭和安德蒙两个人一左一右坐在陆景然旁边,看小孩吃饭。 病房里面,陆景文已经有了轻微的意识。 他费力地想要睁开眼睛,但没有成功。 期间他能察觉到有人进来查房,细细碎碎地说着些什么,只是没听清。 等他想要仔细去听的时候,昏沉的黑暗就又将他的意识吞没。 将近七点,他终于从昏迷中醒过来一次,但是时间很短暂,只有三分钟。他的目光很模糊,看不清病房里面的东西,嗓子也干痛到发不出声音。 “他人年轻,身体素质也不错,总体是往好的方向走的……” 医生仔细地检查他的生命体征,最终确认他的体征平稳,恢复状态也还可以,提前把人从重症监护室转到了普通病房。 早上七点半,林北石在量完自己的体温后接到了安德蒙的电话。 他一边看着体温计上面自己已经正常的体温,一边听安德蒙说话。 “陆已经从重症监护室出来了,我们给他办了转院,转到和心这边治疗休养,”安德蒙说,“我听两边医生都说他是往好的方向走的,你别担心。” 林北石喉头一哽,轻轻地“嗯”了一声。 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他脊背一塌,脸颊上落下湿热的水痕。 他收拾好自己,换上一件帽子外圈围着一层绒毛的白色羽绒服。 这还是他和陆景文刚签合约那阵子,陆景文悄悄给他买回来的。 这会儿已经是十二月初了。榕城的冬天姗姗来迟,这会儿才有明显的低温,路上的树叶子已经全掉光了,冷风呼呼吹着。 林北石从出租车里面下来,来到和心医院住院部大楼的最顶层。 陆景文还没醒,林北石坐在病床边安静地等着。 他带了试卷和错题本,整整齐齐地摆在桌子上,细致认真地写。 陆景文醒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一开始,陆景文看不太清,只发觉床边似乎有个白色的人影,等视线逐渐清明起来,他才看清楚,那是林北石。 他穿着一件白色的羽绒服,整个人干干净净的。他安静地坐着,人好像一夜之间瘦了不少,眼底有着一片青黑,眉眼也往下撇。 陆景文攒了攒气力,艰难地咽了口唾沫。 正在验算答案的林北石听到一声轻而沙哑的呼唤。 “……北、北石……” 林北石猛地转过头,一时之间竟有些不知所措。 他顿了好一会儿,沙哑的声音终于从唇边溢出来:“嗯……是我。”
第61章 chapter61 两个人沉默着对视了半分钟。 林北石站起身:“我去叫医生。” 叫医生按铃就好了, 林北石却转过身要出门,陆景文有心想要叫住他,奈何还没等他积攒力气出声, 林北石已经出了病房门。 没过五分钟,几名医生护士成群结队地过来了,跟在医生后边过来的不是林北石,而是打着哈欠, 两眼黑成熊猫的陆景然。 小孩刚睡两小时,吃完早饭又过来了。 陆景文没有在人群里面看见自己想要找的人, 神情一怔。 医生护士仔细检查陆景文的伤口,又给陆景文换药,调整治疗方案。 陆景文全程都很配合。 “恢复得挺好的, ”医生笑眯眯地说,“大概住5到7天, 伤口没什么问题的话, 就可以出院回家休养了。” 等到医生离开病房, 陆景文靠在抬升起来的病床上, 出神地看着林北石落在桌子上的练习册。 陆景然打哈欠, 小声问:“哥, 你这……怎么弄的?” “咳咳……和人……和人打架的时候,”陆景文回过神,哑声回答,“不小心……伤的。” “没事。”陆景文说。 这会儿他已经醒了快一个小时了, 精神好了不少。 他试图自己把注意力转到别的地方, 不再去注意那几张摆在桌子上的, 属于林北石的试卷, 但最后却仍然失败。 “你, 你有见到嘉琳的哥哥吗?” 陆景然趴在床边,下巴搁在指节上,他上下动了动脑袋:“见到了,我过来的时候看见他准备下楼,他告诉我你醒了。” “哥,你和嘉琳哥哥闹别扭了啊?”可能是因为早年父母不和,陆景然对这些事情倒是敏锐,他继续问,“怎么你一醒他就走了?” “…………”陆景文不知道要怎么向半大孩子解释这件事情。 他顿了好一会儿,简略地回答说:“嗯,是我有些事情……做得不对,让他很难过。” “嗬……去休息吧,”陆景文动了动身体,有些吃痛,他抬手敲敲陆景然的小脑瓜子,“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 陆景然摇头晃脑地点头,说:“那……那我叫管家叔叔照顾你……” “不用,有护工。”陆景文指了指桌子上的手机,“你把……咳,把手机拿给我就好了。” 陆景然听话照做。 陆景文拿到手机后,先是联系了安德蒙和孙南涛,大概了解了警方那边的动作,而后又让孙南涛联系了一名律师。 之后,他又找了蒋芸,请她这些天修改一下自己的行程与会议,并将一些紧急的重要会议全部改为线上处理。 初步处理好案子和公司的事情,已经接近十二点。 陆景文现在还吃不了东西,只能靠输液过活。 他把目光放到桌子上的那些试卷上面。 还没写完,林北石或许还会回来拿这些试卷。 但是,陆景文等到了晚上,林北石也没有出现。 安德蒙和方延亭倒是来了,两个人欲言又止地看了一会儿桌子上的试卷,又看看陆景文。 敢情是还没和好。 两个人也不好说什么,都到了这个地步,所有的事情都得他们自己解决,旁人是难以帮上什么忙的。 到了晚上九点,安德蒙和方延亭打道回府,留足时间让陆景文休息。 陆景文闭上戴上眼罩,安静地躺在床上。 实际上,他是睡不着的。 纷繁复杂的心绪拥挤地盛在他的胸膛。 四周安静得针落可闻。 锁舌轻弹的咔哒声在深夜悄悄响了起来。 林北石进了门。 他倒不是回来拿试卷,只是想看看陆景文。 他特意挑的晚上,就是想着如果陆景文休息了,两个人就不用打照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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