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雪青只好点头,朝着走廊那头去了。 从敞开的病房大门一路看过去,这层是多人病房。三人的,六人的,房间里不仅有病人、家属,还有来来往往的医护。尽管大家都压着嗓子说话,环境依然有些嘈杂。 来到走廊尽头的病房,他在房门贴着的名单上看到高毅的名字,正准备推门进去,却听里边拔高的女人声音传来。 “为什么不让我报警?你看把你都撞成什么样了,车子也报废了,难道就让肇事者这么跑了?我就没见过你这么孬的男人。” 高毅小声又艰难地回道:“不是对方的责任。” 听他这么说,余曼丽更是一阵火大。她就想不明白,人都差点没了,高毅却要袒护那个肇事者,简直有毛病。 “是不是他的责任你说了算?你算哪根葱,你是警察?” “你别那么大声,吵到其他人。” 余曼丽非但没有听话压低声音,反而再次被高毅激怒:“你怕吵到别人,你不怕你医药费没人付,车子没钱修,房贷没人还?你不找撞你的人拿钱,就只知道欺负我是不是?我是真该让你躺在这儿死了去……” “吵什么吵,这儿是医院不是菜市场,要吵出去吵。”一个中年护士气势汹汹别开苏雪青,推开门,呵止正在发脾气的女人。 面对护士,余曼丽气焰顿时下去了,终于放低了声音:“不是,我跟我男人说话,他偏不听劝,我着急。” 护士瞥了一眼床上缠手缠腿缠脑袋的高毅:“病人情况这么不好,需要静养,你这么跟他发脾气,万一他一口气没上来,又进了ICU,谁的责任?” 听到“ICU”,余曼丽总算恢复些理智。 想高毅在ICU躺了两天,她在外面心急如焚的日子才刚过去,甚至想要是人就这么死了,她带着女儿可要怎么活。后来人活过来,转入普通病房,又想起那一天就接近一万块的费用,心头简直在滴血。 她赶紧收起颜色:“知道了,医生,我不骂他了。” 护士看她服了软,转身离开。 余曼丽瞅着高毅这幅样子,气得心肝疼,又发不出来脾气。看了眼时间,生硬地:“你喝不喝水,上不上厕所?我要去干活了,晚上才能过来伺候你。” 高毅看着余曼丽也心头郁闷,闭着眼,摇了摇头。 他也很不好受。身体痛苦是一方面,更大的是心理压力。 他这一躺十来天,内脏损伤和脑震荡已经没有大碍,医生说再观察两天没问题就能回家休养。 可是手臂和腿的骨折少说也得休养两三个月,这期间他无法工作,没有收入。这次进医院已经掏空了家底,还找师傅借了些。闺女的钢琴也全泡汤。 休养这几个月的生活压力全落在余曼丽身上,可想而知她情绪这么不好也情有可原。而自己遭受这一切也可以说是自作孽,打掉的牙齿只能和着血往肚里吞,没有抱怨的资格。 他想着这些不愿睁开眼,好像不睁眼就能不用面对生活中这一切。 “还好吗?” 熟悉的、让人魂牵梦萦的声音。高毅睁眼看见苏雪青时,有种恍若隔世,不太真实的感觉。 高毅的手机被踩坏了,昨天余曼丽才有空去给他办了新的手机卡,拿来了家里的旧手机。高毅拿到手机立马给苏雪青打了个电话,意在解释自己这些日子为什么没出现。他有心编个借口糊弄过去,没想到苏雪青已经知道了。 他不想让苏雪青看到他这幅样子,但在对方的询问下,还是说了医院地址。他带着期望,又不敢过分期望,生怕落空。他不想让苏雪青见他这落魄模样,但又想他想得厉害。此时人正站在他跟前,高毅错愕、惊喜,又立马为自己的模样难堪。他努力撑起身,想要坐起来一些,却因为病床的高度调得矮滑了下去,显得有些滑稽。 “没,没事,我挺好。” 苏雪青把果篮放到他床头,去到床尾将他的病床摇起来一些:“你看起来真不是挺好的样子。” 高毅尴尬:“只是看起来严重。” 苏雪青坐在他床头的凳子上,静静地打量他,从尚有青紫的脸,到两条打了石膏和夹了夹板的手臂,还有吊着的左腿:“两只手都骨折了?” “一只骨折了,左手只是骨裂。” 当时他拼命用手臂护住头,所以受伤最重的就是两条手臂,特别是右手。 苏雪青摸了摸他额头上缠得绷带:“头呢?怎么样?” “外伤,已经结痂了。” 苏雪青收回手,攥着自己微颤的手指,轻轻叹气:“邵庭下手真重啊。” “没事。”高毅也仔细地打量苏雪青,除了见他眉间有郁郁之色,倒是没伤痕,“你呢?你还好吧?他有没有对你不好?” “没有,他不会对我动手。” “那就好。” 病房里还有其他人,两人用只只够两人听见的声音交谈着。几句说完,更多的、更想说的,却都无法再说,只能眼含千言望着对方。 见高毅嘴唇干得起了白皮,苏雪青拿过床头的杯子:“口渴吗,喝点水?” “没关系。” “这个水壶是你的?” “旁边那个。” 水壶是余曼丽走之前刚灌满的,都是开水。苏雪青倒了半杯,摇晃着,想让它快速凉下来。 高毅被他照顾着,心头无限柔软。他还奢求什么呢,苏雪青来看他,愿意这样对他,他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旁边玻璃杯的是凉水,可以兑。” 苏雪青兑了半杯凉水。 “抽屉有吸管。” 高毅就着吸管,将苏雪青喂给他的水喝了干净。 苏雪青放下水杯,拆开果篮:“吃水果吗?” 高毅看着他摇头。 “我们出去吧。” 苏雪青自然知道他的意思,是想找个没有别人的地方两人好好说会儿话。但此时只能苦笑:“你这样子能去哪儿?” “可以找护士借轮椅,我想出去透透气。” 苏雪青看了一眼窗外,午后的烈日炎炎,知了叫得格外畅快。多人病房里环境虽不够好,至少还有空凋。 他收回目光的目光再次落到高毅脸上,他看到对方尚存青紫的眼眶下,明亮多情的眼神。 “好,你等我。”
第42章 住院楼和门诊楼中间狭长的过道,对流的空气变成热风吹在两人身上。外面就是小花园,茂密的梧桐,知了声此起彼伏。 炎热嘈杂的夏日午后,藏在大楼阴影下的两人,心里却是安静平和的。 苏雪青推着高毅的轮椅,高毅总转头看他。他们到了过道深处才停下,这地方常年不见阳光,有种潮湿的阴凉。 “你真来了。”高毅试图抬起手去拉苏雪青的手,终究还是因为打着石膏不便而没能做到。 在他放下手臂时,苏雪青接住他的手:“你也是因为我。” “不怪你。” 苏雪青垂着眼皮,目光落在高毅从石膏里露出的手指上。手指有些水肿和僵硬,他轻轻揉捏它们:“我没想到邵庭会这么极端,下手这么狠。” “他后来找你了?” 苏雪青点头:“我没事。我们已经分手了,他不会对我做什么。” 越是曾经相爱亲密的人,往往越能带来更深的伤害,因为足够了解。就像邵庭知道苏雪青的致命点在哪里,苏雪青也一样知道邵庭那些疯狂都只是给自己看的。 他并非是为了“爱情”会癫狂到不顾一切的人,疯狂之下仍然藏着理智和计较。 他敢那样对高毅,是拿准高毅没有还手之力,只能咽下这个亏。而苏雪青不一样,曾经朝夕相处的爱人知道他太多。苏雪青让他不要意气用事毁掉自己的事业,就是真的会对他的事业造成损害。 当然,邵庭对苏雪青总是留有余地也有的确在意他的成分。邵庭是爱他的,这一点苏雪青并不怀疑。 “你不一样,我不知道他会不会对你做出更坏的事情来。”苏雪青看着高毅的眼睛,平静地说,“我们也到了该结束的时候。” “我今天来,就是想和你说这个。”苏雪青松开握着高毅的手,“你经济上的损失,还有医疗费用,我来承担。” 手臂的损伤让高毅的手指不太灵活,之前只是轻轻搭在苏雪青的手上。此时他却不顾疼痛,抓紧对方的手。 苏雪青挣了挣,怕把高毅弄疼,没太用力:“到这份上,别再做傻事。” “我不想结束。” “你会后悔的。” 高毅不说话,仍抓着苏雪青的手不松开。 过了半晌,他才说:“你们分手了。” 都已经分手了,就管不着苏雪青和谁来往,就不应该继续找自己的麻烦。 苏雪青听出高毅这话暗含的侥幸,有点嘲笑的意味:“照我的意思,我们三个月前就已经分手了。”他无奈地看着高毅,“你知道那些不顾一切的赌徒,没一个赢了的,最后都会血本无归。” “不知道以后会不会后悔,现在我不想就这么结束。” 苏雪青笑:“真没想到你会是这种人。”高毅实在不像是为了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奋不顾身的人,或者说,他不应该是这种人。 “代价还不曾付出的时候,我们都以为那可以承受。” 高毅低头亲吻苏雪青的手背:“我是不是很蠢?” “是,我很少见你这样的傻子。” 他知道苏雪青这话是认真的。他本不是聪明人,在苏雪青这样的人眼里,就更傻了吧。 不聪明是真的,但也坦然:“我很想你。”“那几天不能动,没来接你,也不能打电话,怕你会生气。” “这是跟我撒娇吗?” 被点出来,高毅才察觉到自己在苏雪青面前露出了从未有过的软弱,顿感难堪。 苏雪青却捧起他憋红的脸,轻轻咬住他的嘴唇。 呼吸交换,唇舌纠缠,穿堂的热风从他们鼻息间穿过,一呼一吸间,变得滚烫,带着甜。 可能会承担的风险、可能要付出的代价,都变成砝码加在这短暂相聚的时光,和这情之所至的亲吻里,让这藏在阴影角落的时光变得弥足珍贵,也让这亲吻多了更多摄人心魄的分量。 高毅被妻子指责的话语,和他此时悲惨的模样,都是因为苏雪青,都让他心里充满内疚,再从这内疚里生出无限的怜惜。 有那么一瞬间,高毅真实地有种苏雪青也喜欢他的感觉。尽管知道那是错觉,但丝毫不影响他继续让它错下去。 他们在这无人的角落呆了很久。苏雪青说完他该说的,两人再没什么话,只是呆着,牵手和偶尔亲吻。 太阳偏西,一缕橘色的光线照进这逼仄的过道。余曼丽就快来医院了,高毅让苏雪青送他回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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