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椹小道的路灯在夏景脸上打下一层柔和的光晕,他目光扫下来:“你可以继续和我不熟。” “那不行,”江子鲤拒绝,“虽然我这人心眼小又记仇,但我还有个不为人知的优点在。” “什么?” “我知道咱俩以前有过节,和咱俩现在处的还不错,这是两码事,我不能因为一件已经过去的事再和你装不熟。” 他举起一根手指:“这样显得我很幼稚,但我毕竟已经十六岁了。” 夏景很短促地笑了一声。 他说:“看不出来。” 看不出来哪里不幼稚。 江子鲤“嗷”一嗓子挠过去,两个少年在漆黑长街上笑闹着渐行渐远,夜色下,这笑声只有他们两个能听到,也只有他们两个在笑。 —— 江子鲤原先对夏景打工的地方无责任展开过想象。 他以前见过小饭馆里辍学的打工仔,他们通常染着五颜六色是寸头短发,手上脸上好像总是脏兮兮的洗不干净;也见过网吧里给老板看店的街头混混,在混杂这烟味汗味的空气里,埋头嗦一碗快过期的方便面。 他看夏景这一脸乖乖好学生的模样,出了社会一看就很容易被围殴,大概率也不会好心老板给他开多高的工资,这样的人,什么样的店会收留他呢。 夏景带他进了文苑巷。 文苑巷,顾名思义,就是一个随处可见的破烂巷子,巷口不远处有一所学校,离的不远。 巷子里有条恶犬,见了他们就叫,江子鲤暗暗把包提着,若是它扑上来也好有个准备。 夏景看到了,说:“叫狗不咬人。” 江子鲤狐疑地从狗旁边走过,见那黄毛小土狗呲牙咧嘴地嚷嚷了半天,等他们走近了,却一边凶神恶煞地用爪子刨着地,一边往后面躲。 当真没咬过来。 他松了口气,夏景熟门熟路地绕过一个弯,江子鲤定睛一看,前面一处大铁门,铁门上面挂着几个大字: IN FOREVER 书院 江子鲤:“……”还挺洋气。 他们跨过门槛,没想到内里豁然开朗,居然真的是个规模不小的书店,店里开着温暖明亮的灯光,直把这窄巷里的小小天地都照得亮堂起来。 书店里规整摆着各式各样的书籍,从娱乐的到学术的应有尽有,交错分布着颇有设计感的长桌长椅,每个位置上都摆着固定的台灯。这个点,还有不少人坐着看书。 书店最里面是一个吧台,菜单上卖什么的都有,自酿酒,奶茶,咖啡,水,里面坐着个穿粉色衬衫的男人,正在头一点一点的打瞌睡。 夏景走过去,轻敲了两下桌面。 店长一下惊醒,看到来人,顿时笑逐颜开:“哎呦小景你可来了,好多老顾客都等着喝你调的酒,你再不来,我这里没生意做了。” 他声音尖利,一说话就顶得人耳膜疼,此等功力大概唯有靖哥哥能与之一拼。 夏景略一点头,回头看江子鲤:“就是这里了。” 江子鲤收回四处乱瞟的目光,问:“这是书店,还是自习室?” 他刚刚注意到,这里的顾客不乏穿着校服的学生,甚至可以说大部分都是。他们没看店里的书,桌上摊了一堆作业,在心无旁骛地学习。 夏景:“都算。” 店长收拾东西中途抬头看见,指了指江子鲤问夏景:“这个小男生长得蛮可爱,你带来的吗?” 江子鲤很有礼貌:“叔叔好,我叫江子鲤。” “嗯,同学。”夏景说。 江子鲤忽然愣了一下。 自恋地说,他其实是一个很会讨人喜欢的人,长的乖,又会来事,笑起来很有点让人春风拂面的意思,不管是老人还是小孩,基本都能很快和他们打成一片。 正因如此,他接受惯了别人的热情,自然也就习惯了将关系进度条一步拉到底,聊的来的同学,就是称作朋友,可以随意玩笑的朋友,就是好朋友。 他自以为这几天和夏景聊的多,已经算不错的朋友了。 原来……在夏景这里,他也和其他人一样,只是普通的同学么? 江子鲤不自在地蜷了一下手指,又觉得自己这样想好没道理。 夏景却扫了他一眼,神情很淡,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等老板美滋滋下班之后,夏景留下看店,江子鲤扯了一下书包,笑着说:“好啦,你忙吧,我随便转转。” 他转身欲走,夏景却突然开口:“你不喝点什么吗?” 他转过头,见夏景一手撑着桌沿,一手摁着菜单,抬眼看过来。 他眸色很浅,眼底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很显然找话题这个高难度行为对他来说有点过于艰难了。 江子鲤愣了下,然后配合地说:“咖啡吧,随便什么都行,不要太苦就好了。” 夏景“嗯”了一声。他的五指修长,指节分明有力,磨咖啡豆时能依稀看见手背上的青色血管,带着苍白却蓬勃有力的美感。 江子鲤又看见了他小臂上的疤。 他漫不经心地想,这伤是怎么来的,和他有精神病的妈妈有关吗,还是他自己弄的? 夏景的手突然在他面前一晃:“要拉花么?” 江子鲤一愣,才惊觉自己居然盯着人家的手看了这么久,胡乱“嗯”了两声,找了张空着的桌子放下书包。 他掏出作业,看了没两行字,又开始看着窗外发呆。 窗外是书店的后院,没什么好看的,堆了许多杂物放在里面,江子鲤还看见一颗约莫是去年圣诞节买的圣诞树,还挂着彩灯小礼物,被放在无人问津的角落里。 “咔哒”一声,江子鲤垂眼,一杯咖啡被放在自己面前,咖啡上果然有一个拉花的图案,是一只憨态可掬的鲤鱼,欢快地绕着杯沿游动的模样。 大概是拉花的人第一次做这种图案,手法还有些笨拙,但却做的很认真,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鲤鱼眼睛瞪得太大,显得有点呆。 夏景:“试一下。” 江子鲤抿了一口,感觉还是苦,苦得他舌头都有点麻了,但不知怎么,心情却突然好了一些。 他问:“可以了吗?” “?” “我问你,”江子鲤说,“是不是想和你做朋友,必须得完成什么仪式才行?我喝了这个算不算?” 夏景:“……不算。” 江子鲤皱着脸壮烈牺牲:“那怎么才算?我都这么苦了。” 大概是他的表情太过好笑,夏景没绷住,看不下去了:“算了,我给你拿瓶冰可乐。” 等他拿回来,江子鲤却说:“不,我就喝这个。” 他高举咖啡杯,和夏景手中的可乐瓶轻轻碰了一下,发出一声脆响:“这杯酒喝了,你以后和别人介绍,不能只说我是你同学了。” “那应该怎么说?” “朋友啊!” 夏景无语地默然片刻,然后非常配合地打开可乐瓶盖,又与他碰了下杯,喝了一口。 江子鲤闷着头笑。 夏景也想笑,被江子鲤张牙舞爪地按在了桌上,让他教自己今天攒下的错题。 他俩这算是怎么回事呢? 反正从此刻开始,他们好像确实成为朋友了。 ----
第14章 西瓜 曾经江子鲤交过的朋友大致可以分为两类。 一种是或因为他的成绩,或因为他的钱,或因为他的脸主动靠近得来的,这样的朋友和他交流通常有很强的目的性,甚至带点巴结的意思。江子鲤看出来了,也就止步于偶尔交流。 一种是他们的日常行为轨迹重合度较高,共同话题多,可以头凑头愉快聊天的那种。 这种朋友还有个别称是“搭子”,学习,旅游,吃饭搭子等等,但通常他们的羁绊也不会太深,一旦脱离了原先的生活节奏,联系也就浅了。 江子鲤自认为比较敏感,把人与人的关系看的很清,基本只消一眼就能辨别自己身边的人属于那种类型,然后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但夏景似乎是个例外。 他是一个跳出所有类型的“意外”朋友,江子鲤没办法把他归入任何一类里,好像安在哪个上面都不太沾边。 最大的不同,是这个朋友是他主动想要靠近的第一个人。 可以说夏景是江子鲤来到一个陌生的新城市之后,给这里打上的第一个标签。 “IN FOREVER”书院并不算完全的寂静,时常能听到不少人走动间发出“咯吱咯吱”的脚步声,“哗啦哗啦”翻书声,以及交流时的絮絮低语声。 但这样的环境却更能让人沉浸在自己的空间里,不知不觉时间滑的特别快。 江子鲤闷头把物理布置的两份周末作业卷写完,扬手伸了个张牙舞爪的懒腰,一看时间,居然将近一点了。 他的目光下意识落到正前方的吧台上。 吧台后有个长桌,放着台老板平时记账和打发时间用的电脑。 没人买东西时,夏景就坐在桌前,自己学自己的,格外专注,半天连眼皮都不见掀一下的。 江子鲤心说,总算知道他是怎么同时兼顾打工和年纪第一的了,就这学习态度,谁见了不竖个大拇指? 夏景代入化简完最后一道式子,抬头,却看见某个姓江的活猴子正在摆弄吧台上装饰用的沙漏。 “……” 江子鲤把流了大半的沙漏扣回去,叹为观止:“我在数你有多久能发现我站在这,没想到沙漏都快漏完了,你才看见我。” 他羡慕地说:“你上课一定很少走神吧,有什么办法提高一下专注力啊?” “……”夏景动了动手指,“沙漏给我。” 江子鲤听话地递过去,见夏景翻出张新的草稿纸,在纸上划拉出一个五乘五的表格。 然后他在这表格里随意打乱顺序写了一堆数字,交给江子鲤:“从1到25按顺序找出来。” 江子鲤有点纳闷,但还是按照他说的找了一遍。 等结束时,看夏景把沙漏扣回去,眼里是明晃晃的几个大字:“怎么时间这么长?” 江子鲤发出疑问:“这是干嘛?” “舒尔特方格训练,”夏景起身收拾东西,“锻炼注意力的。” “噢,”江子鲤饶有兴致地看着那份表格,“我完了再试试,挺好玩的。” 一只修长的手把纸抽了回去,夏景垂眸随意折了两下,说:“这个数字随机才有用,手机上有程序可以直接用。” 江子鲤幽怨地盯着他。 夏景这才后知后觉地想到,面前这货手机被没收了,还没买新的。 他收拾书包的手一顿,又重新拿出张纸。 江子鲤奇道:“你要给我手画表格?” 纸被放进吧台下的打印机里,打印机嗡嗡作响,夏景瞥了他一眼,不知道是有点无语还是怎么:“想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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