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隽影凝视他一会儿,忽然说,“冬阳,我倒有个要求。” “哦?”秦冬阳措手不及,“您说。” “林巍很多年没叫过我妈妈了。这是一个生育过孩子的母亲最大的遗憾,你能替他补上这份遗憾吗?”水隽影缓缓道。 秦冬阳登时湿了眼眶,他猛地低下头,蹲在水隽影轮椅后面。 水隽影回身摸摸他的发顶,“总不能硬抢人家的孩子,咱们约约你父母的时间,一起吃顿饭吧!成为亲人,可以有个被见证的仪式感,多好啊?我们那个时代,两个人结婚成家,不过是亲友见面吃一顿饭。” 话说到这个程度,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秦冬阳过分雀跃,也过分忐忑,动不动就望着林巍发傻。 造物诡谲,林巍恰巧听到了水隽影唤的那句“冬阳”,于她抚摸秦冬阳发顶的瞬间真的原谅了母亲。 当然,面上并无任何表示。 秦冬阳的期待成了他的期待,当年不敢去见沈浩澄的母亲,是怯是怕是不自信是抗争不过父权的绝望感作祟,如今这些问题都解决了,谁能不贪心呢? 师父都喝过沈浩澄和池跃的定婚酒了,谁不想给自己的爱人同样的祝福同样的亲长接纳? 秦大沛听林巍说出来时也呆了会儿。 他没得到过肖非艳家里的认可,勉强来往,靠的是强大的承受力和消化力,靠他对爱情的执着付出,角色转换成哥,自然想给弟弟一切自己没机会得到的东西,不要婚书不要典礼,一起吃顿饭还不行吗? “我叔和婶有点儿保守。”思索一阵,秦大沛说,“老派,固执,而且还没什么心理准备,这事儿不好办。” 林巍略觉失望。 秦大沛把话拐回来,“再不好办也得办!交给我吧!你俩自己上,弄僵了不好。” 林巍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怕对象的父母,闻言真心实意地感激秦大沛,“关键时刻还得是你,够哥们!” 秦大沛又吓唬他,“有一天你会知道,最难缠的也是我,小心点儿。” 秦冬阳听说秦大沛要替自己去顶雷,不同意,“这种事情我也缩着?光指望哥?太不地道了。我跟哥一起回去,挨骂听着呗!真打我,哥护着点儿!” 秦大沛担心叔婶反应过激,心理犯嘀咕。 肖非艳说,“到底是冬阳的事儿,躲不过去。早晚受一次,有你陪着还能好些。” 媳妇永远是最劝得动秦大沛的人,他梗了头,“咋挑日子也得硬上,冬阳你咬住牙,哥肯定不能让你挨揍就是了!” 秦冬阳在林家得了爱护,信心大涨,轻忽了父母可能给的伤害,他想反正有哥在前面挡着,至多搞不定,还能怎么样呢? 总得开头,家里人才有可能慢慢接受啊! 兄弟二人自以为作足了心理准备,就那样去冲锋陷阵了。 他们还是太过年轻,完全没有预料到最猛烈最有杀伤力的炮弹会从哪个方向射过来。 秦冬阳爸妈见儿子和侄子一起回家挺高兴的,笑吟吟地埋怨哥俩一条心,自己在外面住得高兴,不知道惦记爹妈,养大的孩子想不起来父母,有什么用。 秦大沛先问了几句缺什么少什么的家常话,又聊了聊自己的腿伤,敷衍叔婶说是一场交通意外。 秦冬阳妈啧啧啧地,“真是车祸猛如虎啊!你们小年轻们就非得开那玩意儿?自己都伤了,还要给冬阳买一辆,让我们多担心?真那么需要吗?我和你叔一辈子没开过车,也过来了。” 秦冬阳爸更说,“可不是?那老多钱,不浪费?犯不着的。有那积蓄也给你爸花花。老人借不上你们别的光!” 秦大沛心里搁着事,不想计较这些,耐着性子说了通“不能因噎废食”的话,等两个长辈的注意力从他的腿和他的钱上转移开去才给秦冬阳使了个眼色,进入正题,“叔,婶,我和冬阳一起回来,还有个事儿。” “啥事儿啊?”他叔道,“说呗!” “冬阳有对象了!”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秦大沛不想再拐弯抹角,玩痛快的。 “啊?”秦冬阳他妈惊叹,“这是好事儿啊!多长时间了?哪家的姑娘?人咋样啊?” “时间不短了!”秦大沛说,“人不错,但不是哪家的姑娘。” “啥意思?”他叔糊涂,“不是姑娘是媳妇啊?离过婚?” 秦冬阳转开脸。 秦大沛豁出去了,“我没说明白。冬阳这个对象你二老认识,见过几回面。” “谁啊?”秦冬阳妈越发疑惑,“我咋没印象呢?” “就是林巍。”秦冬阳生平第一次在叔婶面前视线游移。 “林巍?”秦冬阳妈依旧没反应过来,思索地看丈夫。 秦冬阳爸也皱着眉头想,想了几十秒,突然之间瞪起眼睛,“你说啥?林巍?那不是个男的吗?” “嗯!”秦大沛垂了目光,“是个男的。” 屋里寂了片刻,秦冬阳爸使劲儿一拍桌子,大骂侄子,“你放屁!” 秦冬阳身体一抖。 秦大沛伸手攥住弟弟手腕,示意他别害怕。 秦冬阳爸瞅瞅侄子瞅瞅儿子,“你俩特意气我来了?” 兄弟俩默不作声。 秦冬阳爸等了一会儿,不闻回答,蓦然狂怒,抓起手边的茶杯就朝儿子脸上砸,“我问你话呢!” 秦大沛虽然腿伤未愈,反应极快,拔起身子护住弟弟的头。 带水的茶杯猛地磕在他的背臂之间,随后铿然坠落,发出刺耳的碎裂声。
第173章 本无根系 秦冬阳在哥的身体下面愕然回头,惊恐地看向五官变形的父亲。 “老秦!”秦冬阳妈呆了呆后喝止丈夫,“话还没说完呢!” “说什么说?”秦冬阳爸胸口起伏面红颈粗,随时会爆裂一般,“你听听他俩说的是不是人话?” 秦大沛神情严肃,伸手拽过拐杖,轻轻拨开脚边的碎茶杯,而后又放回原处,重新坐好,坦然道,“叔别激动,您不接受挺正常的,但我说的是正经事。” “正经事?”老秦身体抖起来,还想找什么东西砸人,“你跟我说是正经事?” 秦大沛毫不迟疑地望住他叔,“冬阳的感情问题,怎么不是正经事?” 老秦突然变得颤巍巍地,有点儿不知怎么办好,这人从来就没拿捏住侄子,此时下意识地饶过秦大沛去,“秦冬阳?我们养了你二十三年,你跟我们说这种正经事?” 秦冬阳心里乱七八糟,没注意到父亲的纪年有问题,习惯性地应对,“爸,对不起……” “对不起?”他爸更暴怒了,团团打转,想找个顺手的家伙什来砸死这个不孝子,“我就知道是白养,就知道你是个没出息的赔本货……” “老秦!”秦冬阳妈虽然也没从震惊之中调节过来,理智还在,但见丈夫一个劲儿地想砸人,心疼东西,也怕出事,自然而然地阻挡,“你消停些。打是办法吗?” “什么是办法?”老秦太生气了,想也不想地冲妻子去,“我说没说过他肯定指望不上?说没说过捡来的没有好玩意儿?你非养非养,就养出这么个离经叛道丢人现眼的臭东西来!” “老秦!”秦冬阳妈使劲儿吼了一声。 秦大沛和秦冬阳终于品出味儿来——这种骂法太可疑了。 一个叫,“婶儿,我叔说啥呢?” 一个则道,“爸你什么意思?” 老秦的发作戛然停止,很明显怒气未消,却抿上了嘴,瞪着眼睛不言语了。 秦冬阳妈神色大变,狠狠地盯着口不择言的丈夫,眼神深处却有藏不住的慌张焦急。 “妈!”秦冬阳的声音打了颤儿,不敢置信地看向他妈,“我爸他什么意思?什么叫捡来的?什么叫你非养?” 秦冬阳妈负隅顽抗,“别听你爸瞎嚷嚷,他让你气糊涂了。” 老秦终于反应过来,色厉内荏地喊,“是!现在是揪我毛病的时候吗?说你的事儿!” “我的事儿不着急。”秦冬阳固执起来,他摇头,一直看他妈。 他妈躲开了眼,“那就都喘口气儿,平静平静。” 秦冬阳再看他爸。 他爸呼地坐下去。 这不对劲。 秦冬阳将目光移到秦大沛的脸上,“哥?” 秦大沛瞧瞧弟弟,而后也问老秦,“叔你话里有话,之前还说什么养了冬阳二十三年,他今年二十六,您记不住他的岁数?” “大沛!”不等老秦开口,秦冬阳妈制止地道,“你当哥的,怎么跟着裹乱呢?” “怕乱咱们拆明白不就得了?”秦大沛冷静地说。他过分聪明,没长含糊性格,不喜欢帮人粉饰太平,觉得有问题的第一反应就是抠根问底。 “拆个屁拆!”他叔仍旧强硬,“我养了他,又不是他养了我,谁欠谁的?你们想怎么拆?” “爸!”秦冬阳的声音抖得像穿单衣站在零下几十度的室外,“我不是您和妈亲生的,对吗?” 都在心头和嘴边的话,却都不能听。 室内死一般的安静。 “小时候爷领着我,”过分颤抖令人皮肉疼痛,秦冬阳忍耐着说,“曾经有老辈人开玩笑说我是‘外来人员’,爷的脸色特别难看,差点儿没和那人打起来,为什么?因为我不是你们亲生的,对吧?” “冬阳!”他妈的声音也抖,“别瞎猜。” 秦大沛并不感情用事,他很认真地观察着每个人。 秦冬阳闭闭眼睛,“是瞎猜吗?妈,我问过您,为啥哥叫大沛我叫冬阳,按理说我不该叫二沛或者大霖什么的么?不得和哥的名字有点儿关联吗?您那天多激动啊?使劲儿骂我就会胡思乱想。为啥会那么生气啊?小孩子有点儿奇怪想法,不正常吗?” 秦冬阳妈的脸色越发难看起来。 “咳……”秦冬阳爸清了下嗓子。 “老秦!”秦冬阳妈立刻道,震慑之意分外明显。 秦大沛心里有谱了,他再次开了口,“叔,婶,按岁数推,冬阳出生那年我都八岁了,很记事了。但我没看过小婴儿时期的他。当然,那些年我爸我妈把我放在爷爷家养,也不怎么往您们家里来,硬推脱的话也推脱得过去,但这事儿要真有什么隐情可抗不住查!我头一次见冬阳他就会走路了,蹒跚磕绊的小不点,看谁都怕。自己家的孩子咋那么怕人呢?我爷说是我弟弟,指着我让他叫哥,他瞪眼看,看半天也不吭声,我那时候特别混蛋,说他是小哑巴,婶儿也不生气,哈哈笑……” “大沛!”秦冬阳妈颤声拦。 “他不是您生的,”秦大沛确定地说,“是领养的,对吗?婶儿,冬阳都当律师了,见识过多少错综复杂的大案子?您觉得,他发现了什么疑点会不弄清楚吗?还能骗得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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