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坐在林英只有几个平方米的小餐厅里吃着早午饭,随便说了一点儿豆子的过往和女干部年轻时候的事情。 门被敲响,林英起身看看猫眼,而后诧异地拉开,“林律师?您怎么也过来了?” 林巍快速地瞥了一眼屋内,看见手里捏着半个包子的秦冬阳,略觉好气,“怎么都不接电话?” 林英赶紧去看手机。 秦冬阳也摸出来,瞧到并没提示,这才把林巍的号码从拦截箱里提出来,同时问,“怎么了?” 林巍替林英把手机调回振铃状态,简洁地说,“那个人两根肋骨骨折,轻伤。派出所没联系上林阿姨,正过来呢!会提请社区监督。” 秦冬阳看看林英。 林英愕住,“还骨折了?我……用了那么大的劲儿吗?轻伤会怎么样?” 林巍不答,把解释权留给了秦冬阳。 即使签名在先,这也是秦冬阳的案子。 秦冬阳走访了半上午,亲眼看过了视频资料,心里压了好些情绪需要抒发,“没有主观恶意,能怎么样?认罪的话,积极进行民事赔偿,七十周岁以上的老人可以申请缓刑。” 林英松了口气,在她的认知里,活到这个岁数还要坐牢是太重大的污点。 秦冬阳话音一转,“不过咱们只认民事赔偿,不认刑罚,这案子,我要打无罪。” 林巍立刻看看秦冬阳,忍住话,不出声。 七十多岁的老年人,无儿无女,缓刑和无罪对于实际生活的影响没有太大区别,后者却比前者难度大,非得坚持不过置一口气。 但他没有表示反对。 秦冬阳不是他的助理了,可以有自己的想法。 若非这个案子,他们没有重新合作的契机,林巍不想把事情弄僵。 大律师还没意识到自己的转变,此前,至少一个月前他绝不会如此考虑问题,肯定会觉得秦冬阳有毛病,舍易就难缺心眼儿。 派出所民警到得挺快,十分钟后就上了门,很认真地跟林英交代了刑事案件取保候审中的具体要求和规定,然后一起去了新阳小区的社区管理处,正赶上人家午休,硬等到一点半才办完事,又到派出所签了些材料,再返回来已经下午两点多了。 林巍和秦冬阳一起把林英送进家门,下楼梯的时候问了一句,“你都掌握了什么东西?” 步梯楼不用等电梯,秦冬阳觉得并肩走别扭,率先领路,“调了监控视频,也见了两位目击证人,林书记没撒谎。” “所以就打无罪?”林巍问道,“过失伤人也有刑事责任。” “她不是过失伤人,”秦冬阳说,“是正当防卫。” “正当防卫?”林巍明明已经看过了监控视频,仍似没想到般,“为一只狗?” 秦冬阳从下面的台阶上回过头来,眼神坚定,“是,为一只狗。” 林巍居高临下地望着至少离着一米的人,觉得秦冬阳越发清瘦了些,同时很吃惊地发现原来清瘦也是一种性感,会令人在如此不合时宜的环境下联想起他不堪一击时的脆弱模样。 女子的脆弱惹人怜惜,男人的,会激发征服欲。 林巍觉得小腹有点儿紧涨,自鄙地想:这就憋着了吗? 他怕露馅,赶紧说道,“你也不拿工资,我没权利要求你去律所上班。可这案子是咱俩联名办的,就得一起讨论,形成书面上的东西,按步骤来。” 秦冬阳先垂下眼,而后才转回身,轻声答应,“知道。等我整理整理……” “冬阳,”林巍在他背后说,“单从情感关系上讲,我没权利反对你把我拉黑,可要合作……” “已经放出来了。”秦冬阳快速地道。 林巍稍顿,而后苦笑,“我能不能为自己争取个缓刑?” 秦冬阳脑形优越的后颅明显一僵。 林巍清楚看见,心里升起些许希望,又轻声说,“我不打无罪,不能缓一缓吗?” 秦冬阳加快脚步往楼下走,觉得短短几层楼梯竟然漫长得走不完。 想告诉林巍他没有罪过,却怕开口容易收口难,秦冬阳只能狠硬了心肠,不断地告诫自己——林律在可怜你,他看你是个抑郁症,同情不过,所以示好让步。这不是爱情。纠缠下去又会重启妄念。先救自己,不管别的。 林巍见秦冬阳几乎在跑,忧其踉跄,却不敢喊,强行克制住心底蹿上来的保护欲,很难受地诘问自己当初到底是怎么想的要把他送到外地去。 年轻人始终一片信赖,相伴三年,不但留了深刻情伤,也没学会逢迎拍马遇事转圜,爱与恨都如此浓烈直接,怎么放心交给别人带啊? 爱恨。 明明白白要个机会的人是他。 头也不回一下的人也是他。 全在表明林巍的失误。 不该让那小孩儿喜欢自己,也不该……践踏那份喜欢。 “冬阳,”总算出了楼道,林巍忍不住唤,“一起吃点儿东西?” 他没吃午饭,可这不是原因,真正的理由是想和秦冬阳多独处一会儿。 “不!”秦冬阳想也不想地说,“我得回去弄资料。林律您忙……” “冬阳,”林巍长这么大没少品尝过挫败滋味,顶数秦冬阳给他的最近最直白,“我就那么罪大恶极?你把我当病毒了?” “没有。”秦冬阳的声音急速低哑下去,“就是……保持距离。您就当我没回来,还在外地呢!当我是别人,不是秦冬阳。” 这么地道的傻话,林巍却只能听着,心中抑制不住地悲凉——保持距离。 他想拂袖而去,那是他的习惯,是他刹不住的秉性,但他有点儿不敢,生怕意气用事会引起更难承受的后果,怕好不容易恢复起来的交集被毁坏掉。 秦冬阳如此抗拒,到底没有恶语相向。 始终没有。 和自己以前的行为比起来,不算过分。
第134章 都是路过 秦冬阳没回“拐末”,也没回家,直接跑到隋萌的工作室去。 上午的患者走得稍晚,隋萌刚刚午休,见秦冬阳急赤白脸地闯过来,又惊又忧,“冬阳?” “太难了!”秦冬阳满脸苦痛地求助说,“姐,太难了。” “什么?”隋萌耐心地应对着他的没头没脑,那是职业赋予她的过人能力。 “从小到大,”秦冬阳低落且兼颓丧,“多喜欢的东西我也没敢死乞白赖地讨要过,唯一对林律……他现在肯理我,我却不理他,实在太难了……” 隋萌掩住眼睛里的悲悯——悲悯对秦冬阳而言并非好情绪,是医生对患者的居高临下和疾病提醒。 “那就不要强求自己。”她淡淡说。 “不!”秦冬阳摇头,很努力地摇,“他不是爱……姐,同情不是爱。以前我觉得自己可以不贪他的爱,只要能凑在跟前爱他就行了,可我根本做不到。在一起的时间越长想要的东西越多,这样下去不行……” 各种各样的龃龉会死而复生,彼此伤害会变成一种恶性循环。 隋萌眼看着他坦诚万分地纠结痛苦,不忍心道,“冬阳,责任感和保护欲也是好感情。” 秦冬阳仍旧摇头,努力地摇,没再说话。 隋萌等着他缓,半天才问,“姐能怎么帮你?” “骂醒我吧!”秦冬阳深深低着额头,“好不容易才把自己撕出来,扯皮拽肉的,也耽误着林律,别再糊涂……姐,我在X市的海滩上想得很清楚,以后要昂首挺胸地活,不当乞丐了。” “那就不用骂,”隋萌温声道,“你很清醒,只是伤口太新,又那么深,需要时间愈合。” “林律也需要时间吧?可我总不能逃,”秦冬阳想了一会儿才很挫败地说,“得要父母和哥,得回来……姐,你说我能不能挺住?” 隋萌听得心疼,没直接答,反而道歉,“冬阳,把你的病情告诉林先生是姐不对,当时怕他不知内情再伤害你,没想到……” “别这么说,”秦冬阳连忙阻止,“是我讳疾忌医。谁的情绪问题都会影响身边的人,他其实……有权知道……可是姐,你能明白吗?我在他和哥面前弱小了好多年,在爸妈眼里也总没用,实在不想给自己加码,所以才瞒着。总是想着会好起来,想变强大……” “冬阳,成长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隋萌插话,“不能着急。” 秦冬阳又点头,“不管怎么我还有你呢!” 隋萌被他毫不掩饰的信赖说得眼眶发酸,“是,你有姐呢!所以别怕,难过和痛苦虽然需要自己熬,姐总在身边支持着你。” “嗯!”倾吐过后,秦冬阳好了不少,慢慢松掉绷得发紧的皮肉,给自己打气,“我加油。” “没吃饭吧?”隋萌观察着他的变化,及时调整话题,“下午还有患者排着,姐没有太多午休时间,咱俩一起吃个盒饭好吗?我和助理常吃,味道普通,干净健康。” 秦冬阳同意了,“行。我还想和你说说林书记的事儿。” 姐弟二个一人捧着一份水煮西蓝花和香煎鸡胸,饭食寡淡,气氛亲热。 隋萌听完秦冬阳讲述林英的遭遇,叹了口气,“命运从来不公,古今中外。” “所以我得打无罪。”秦冬阳说,“林书记经历的苦难够多了,不能眼看着她在枯暮之年再受催磨,那甚至可能……可能会把憾恨带走。凡人固然掌控不了命运,身为律师,问法律讨份公正是我的责任。” “那你的职业规划呢?”隋萌问他。 “或者可以再考虑考虑。”秦冬阳思索地说,“林书记这事让我觉得竞争的难易程度不该成为自己当逃兵的借口。林律……还有小张经理他们说的都有道理,丢掉这么长时间的职业经验也挺可惜。我哥没表示反对是他对弟弟的纵容,不说明支持。咱市虽然不特别大,也不是只有诺正和朗乾,大所小所名所普所的,换个地方就是,未必耽误成长。” 隋萌微微地笑,“冬阳,你是这么明白的人,从来不骗自己,一定能好起来。姐相信你的心理疾病只是先天薄弱,就像某些人生来就多愁善感,高敏体质,这些都能靠坚强坚韧来修复弥补。” “嗯!”秦冬阳吞掉最后一块鸡胸肉,努力吸了口气,“我幸运啊!总是遇到好人,姐排第一。” “好高的评价!”隋萌开心地道,“第二是谁?” 秦冬阳竟然想了一下,“父母的爱不可衡量,那就是我哥了。” 隋萌瞅一瞅他,“林律呢?排得上吗?” 秦冬阳没打算绕开,“当然排得上,他对我也挺好的。” 隋萌把盒饭包装收起来,送到门外的垃圾箱里,然后示意秦冬阳和自己一起站到窗边去,“高楼下瞰,人如蝼蚁。冬阳,对于我们自己,苦痛是真实的,对于天地洪荒则微不足道。有一天我们都会归于天地,所以面对什么都淡然些,时刻告诉自己咱们只是路过人间一趟,所有纷扰终将过去。能珍惜的且去珍惜,抱不住的就放下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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