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奶茶的是木碗,沈懿君的手摸上去还能感觉到一些木头细微的纹路,他捧着温热的碗身,呷茶入口,顺滑的奶味和茶味毫无滞涩,温暖直达心底。 徐导就没有沈懿君这么文雅了,一口下去,大半碗奶茶就没了,他感叹道:“真是神仙日子。” 两人闲聊了两句,徐导突然盯着沈懿君开始吞吞吐吐:“小沈啊……” “怎么了?”沈懿君不解道。 “我刚刚不该问你那些乱七八糟的。”徐导有点不好意思,“对不起啊。” 没想到是这个原因,沈懿君失笑:“您道什么歉啊,您也没说什么,不过是聊天随口提到了。” 徐导摸了摸自己的板寸,叹息着小声说:“不瞒你说,我家里有个侄子,也跟你一样,那孩子从小就很乖,长大之后突然出柜,把我哥嫂气了个半死,怎么也不松口,天天在他面前说谁家又结婚了,谁家又有孩子了,我带小宝去玩的时候,我哥我嫂就跟他说小宝这么可爱,跟他说赶紧改过来,改过来就能有小宝这么可爱的小孩了。” “有一天他突然就崩溃了。”想到那一天的事情,徐导还心有余悸,“大冬天的,他坐在那个窗户边上,朝着他爸妈歇斯底里地大喊大叫。” “他说:‘别再跟我说这些了!’‘你们以为我不想做你们眼里的正常人吗?你们以为我不想要小宝这么可爱的孩子吗?’” 徐导的脸上露出悲伤的神色:“他说他做不到,他说他天生就喜欢男人,说他已经因为这件事很多年没睡个好觉,说他对不起他爸妈,反正说了很多……唉,我也跟他说过几次类似的话,现在想想,都是在往他心上戳刀子。” “后来呢,他怎么样了?” “他跳下去了。”徐导说,“不过幸好是在二楼,还下了一场大雪,他只是受了点轻伤。我哥我嫂子也被他吓怕了,现在总算也想开点了。” “那就好。”沈懿君握紧杯沿的手缓缓松开。 “所以刚刚听你说完,我心里有点不踏实。”徐导有点不好意思,“你没事就行。” “我没事。”沈懿君笑了笑,火光映照在他的半张侧脸上,模糊了情绪,“他应该很在乎他爸妈的看法吧,所以才会这么痛苦。” 徐导深深地叹息道:“是啊,只有爱才会让那个孩子痛苦。” “不爱就行了。”沈懿君低垂下眸子,轻声自言自语道。 沈懿君回想起他和苏程钰真正的初遇,也是他在新加坡的时候跟苏程钰半真半假地讲的那个故事。 初三的时候,沈懿君的学校举办了摄影节,主题是老套的“校园一角”,上午是优秀作品的颁奖仪式,下午则是全校所有参赛作品的展出,学校给所有学生发了邀请函,凭借邀请函,学生家长可以来学校参观典礼和作品展出。 沈芮安当时在国外参加活动,家里唯有沈尧能去参加这个活动,沈懿君还记得自己怀着微弱的期待把邀请函递给沈尧,然后沈尧收下了。 他说他会去的。 沈懿君当时天真地想,有了这一句话,沈尧从前对他的所有忽略,他好像都能放下了。 颁奖典礼当天,沈懿君在后台紧张又期待地在台下家长席里寻找着沈尧的身影,时间一点点过去,他却始终没有见到沈尧的身影。 台上的颁奖已经开始,从最末尾的名次开始报,每报出一个奖项,沈懿君都能在台下找到那个同学的家长,因为他们的脸上全都带着骄傲的神情,唇边的笑容也比其他人更灿烂一些,甚至有人站起来对自己孩子喊“宝宝你真棒!”。 沈懿君拿的是第一名,台下好像所有人都在为他鼓掌,但好像又一个人都没有。 颁奖结束后,他去厕所换下了自己精心挑选的漂亮衬衫和西裤,换回了普通的校服外套,脖子上挂着他排出获奖作品的相机,一个人去了西郊,去了柳遇雪的墓地。 沈懿君站在柳遇雪的墓前,一双倔强泛红的桃花眼盯着冷冰冰的墓碑,但触及到墓碑上柳遇雪那张温柔浅笑的脸,心里所有难以言喻的情绪便全都化成了无法诉说的委屈。 刚刚还晴朗的天空突然飘下雨滴,然后变得越来越密集。 沈懿君当时眼睛有近视,戴了一副学生典型的黑框眼镜,雨滴密密麻麻地砸在他身上和脸上,镜片迅速模糊,柳遇雪的面容也在面前扭曲。 随着雨滴落下的,还有沈懿君原本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 沈懿君把相机紧紧地护在怀里,哭得泣不成声。 “喂。”身侧不知何时站了一个比他高出一个头的少年,少年声音清朗,“下雨了,别在这儿站着了,快回家吧。” 沈懿君恍惚地看了他一眼,却因为镜片模糊的原因,只能看到影影绰绰的轮廓,还有一个人站在少年身后为他撑着伞。 “我不回家。”沈懿君压抑着颤抖的嗓音说,“我要找我妈妈。” “你要找你妈妈你更应该……”少年语气有点急促,但突然他意识到了沈懿君话里的含义,声音逐渐弱了下来。 少年走近沈懿君,直到他的伞可以覆盖住沈懿君整个身体。 他强势地把伞柄塞到了沈懿君的手上。 沈懿君还记得他的手,很大,很温暖,带着一种不容人拒绝的温柔。 “拿着。”少年嗓音里透出几分安抚的温柔,“看完你妈妈早点回家吧,你家里其他人会担心的。” “不会的。”沈懿君哑着嗓子,情绪压抑到极点的他已经无暇去在乎自己是在对陌生人吐露心事,“没有人担心我。” 少年顿了一下,然后大手摸上沈懿君被打湿的发丝,轻轻拍了拍他的发顶:“那你就要学会自己担心自己。” 说完,少年便离开了,他家的车已经在路边等着了。 少年的脚步踩在雨水遍布的青石板上,发出水花四溅的声响,沈懿君下意识握着伞急切回头,慌乱地擦了擦眼镜,想要看清少年的模样。 但少年径直往路边停着的车走去,反而是前面帮少年撑伞的中年人回头看了沈懿君一眼,对着他轻轻点了点头。 那是年轻时的尤叔。 那时候沈懿君就知道,苏程钰帮他,只是出于受过良好教养而产生的恻隐之心,他不在乎他的善良给了谁,所以他没有想过要回头。 沈懿君最终只看到了苏程钰进入车内时的一个侧脸,而只那一瞬间,就够沈懿君记很多年。 那天沈懿君独自回到家,沈尧深夜才回来,两人都没有提起沈尧缺席活动的事情。 从那以后,沈懿君再也没有把所谓期待的心情投向过沈尧。 他对父爱的所有渴求以及他对父亲所有的爱,都被杀死在了那一天。 比那副无人欣赏的校园摄影获奖作品,沈懿君拍下了更加珍贵的东西。 那副雨中树林,是苏程钰离开的方向。 也是沈懿君此后一直为之追寻的方向。 作者有话说: 终于写到了。 他们真正的初遇。
第36章 针锋 沈懿君已经去藏区两周了。 苏程钰坐在平稳驾驶的车内小憩,闭上眼之前瞥见车载电视上显示的日期,有一瞬间的分神。 对于苏程钰这样忙起来时常会忘记时间的人来说,两周本该是眨眼而过的事情,但计算单位变成了“沈懿君离开的时间”,两周就显得有点漫长。 原本的倦意消失,苏程钰拿出手机,翻看和沈懿君最近一次聊天,是三天前的一个深夜。 沈懿君发了一张他跪在地上、手举在头顶前侧的朝拜图,有日光恰好朦胧地笼住了他的脸,让苏程钰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 苏程钰认出背景是藏区很有名的一座寺庙,寺庙外的地上还有很多人,有的站着,有的跪着,还有人完全俯身在地。 沈懿君说他被同组的小姑娘偷拍了,拍照的人应该只是随手一拍,就连苏程钰这个门外汉也能看出来,这构图完全是乱七八糟,色调也略显暗沉。 但也就是这不加任何修饰的图片,因为这些人的存在,而显得虔诚和圣洁。 苏程钰当时问他:你信佛? 沈懿君是到了第二天才回复的,他说:以前不信,后来才信的。 苏程钰看到沈懿君发消息的时间是藏区早上四点多,猜到了他的行程安排得很紧,没有追问沈懿君从不信到信的原因。 他告诉沈懿君,希望他所求的一切,都能得偿所愿。 助理高岑坐在副驾驶上,从后视镜里看到苏程钰的眼睛有点泛红,从公文包拿出一支人工泪滴递给苏程钰:“苏总,您眼睛里有血丝,滴一下这个吧。” 苏程钰接过人工泪滴,说了句“谢谢”。 他仰头滴人工泪滴的时候,听到高岑自言自语提到了“千重山”的字眼,便随口接了句:“你是说以前闹鬼的那个废弃庄园吗?” “对,刚刚经过了。”高岑惊讶道,“苏总也知道这件事吗?” 苏程钰闭着眼睛等人工泪滴浸透,扯开一个随意的笑:“那件事闹得沸沸扬扬的时候我在上大学,还和朋友一起去那边试胆。” 千重山是京市的某个富商投资建设的中式开放庄园,当时宣传的噱头之一就是园林式的迷宫,里面弯弯绕绕全是石头磊成的小山,千重山由此得名。 庄园建设了三分之一后富商破产跑路,千重山便废弃下来,无人问津,杂草丛生。 苏程钰大二的时候,京市有名的灵异论坛上有人发帖说在千重山看到了自己已经逝去的亲人,千重山闹鬼之事顿时沸沸扬扬,成了众多灵异爱好者的探险之地。 “您当时去看到什么东西了吗?”高岑问。 “没有。”苏程钰勾唇,反而还在那边闹了个大乌龙。 “那件事后来不是被证实是有人恶作剧吗。”高岑叹了口气,“要是真的有地方能看到离开的亲人,也应该是天堂才对。” 苏程钰笑了笑,没再说话。 他是个无神论者,可是当时灵异爱好者的室友拉着自己去千重山的时候,他的脑子里确实有一瞬闪过了奶奶慈爱的面容,和想要再见她一次的愿望。 苏程钰在一家地道的京市私房菜门口下了车。 这是一家会员制的餐厅,私密性好,苏程钰经常在这里约见客户。 他和高岑在侍者的带领下走进了预定好的包房,天盛娱乐的人已经在里面等着了。 天盛娱乐是国内老牌娱乐公司,他们想打造一座跟横店对标的全新影视城,还想要记录影视城的建造过程,拍摄成一档综艺,据雷总所说,他们在全国千挑万选,最终敲定了钰京寻求合作。 房地产行业已经逐渐进入疲软,钰京也在寻求新的机会,天盛递来的这根橄榄枝还算诱人。 不大的圆桌边坐了五个人,留出两个位置给苏程钰和高岑,苏程钰进门环顾一圈,落座的几人都是之前来钰京开过会的老面孔,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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