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休息下,缓一会儿,不要说话。” 张宇文看见那张照片,马上就明白了,上面是一对夫妻,男的与严峻长得很像,女的怀里抱着婴儿。 张宇文起身,走到餐桌另一边,站在严峻身边,伸手抱住了坐着的严峻。 严峻坐着不动,侧身搂住张宇文,靠在他的腰上,悲伤地呜咽起来,这么多天里,压抑已久的情绪终于得到了释放。 恰好在这时,出去晨跑的陈宏回家,看见这景象吓了一跳,他倒是很识趣,什么都没说,轻手轻脚地回了房。 片刻后,严峻的情绪恢复,张宇文放开了他。 严峻已能较为冷静地讲述这个故事了。 “我哥哥和嫂子在江南开了一家店,今年七月份开车上高速公路去采购,被连环追撞,发生了事故。 我爸走得早,妈妈年纪大又白内障,心脏还一直不好。” 严峻说:“嫂子与她的父母从小关系就很糟,她已经离家出走许多年了,后来才和我哥哥在一起; 我们一家再没有别的亲戚,我不想把小棋交给其他人抚养,不想把她送到育幼院去。” “所以你一直带着她生活。” 张宇文点头道。 严峻现在已经好多了,能平静地讲述自己的生活,又道:“白天我让她去托儿所,晚上再接回家。” 严峻在两年前来了江东市,投奔兄嫂并找了工作,噩耗发生如晴天霹雳,撕碎了他原本虽不富足却温馨的生活。 他独自处理了兄嫂的后事,退租房屋,他不想与小棋分开──从她出生时,他就陪伴兄长,守在产房外,他们有感情,他绝不愿意把她交给其他人,生怕她遭到虐待与忽视。 他隐瞒了母亲这一切,与小棋相依为命,直到现在。 他不想让小棋觉得自己没有父母,于是教她喊自己“爸爸”,这样她至少有个父亲。 “这是她的出生证明……”严峻又翻出手机里的照片给张宇文看,出生证明上,严玉棋的“生父”一栏是“严岱”,他又说:“正本在我房间,如果你……” “不不不。” 张宇文忙说:“我相信你,毫无保留地相信。” 两人陷入沉默。 “妈没有给你哥打过电话吗?” 张宇文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我用我哥的手机给她传语音消息。” 严峻答道:“我们的声音很像,改一改语言习惯就行,至少她现在还没有怀疑。” 张宇文点点头,又望向严峻的房间,小棋睡得很安静,也许是因为昨天奔波半夜,实在太累了。 “你现在去上班?” 张宇文说:“我们帮你照看她。” “对,我要去公司一趟。” 严峻答道:“谢谢你。” 他没有提接下来小棋要怎么办,如果张宇文要驱赶自己,他只能接受,毕竟这和他起先的承诺完全不同。 接下来就是漫长的沉默了,严峻欺骗了张宇文,现在把主动权交给了他,如果张宇文说:“很遗憾,你不能再住这儿。” 甚至用不着如此直白,只要暗示一句,严峻今天下午就会搬走。 而在这漫长的沉默结束后,张宇文的第一句话是: “所以你的房租什么时候交?” 严峻一愣,继而明白到,张宇文接受了。 “我现在…… 就交。” 严峻说:“现…… 对,现在。” 他马上掏出手机,给张宇文转账,荣幸地成为了第一位缴纳全额租金与押金的房客。 张宇文查了下帐,说:“好,我收到了。” 严峻的眼神里充满了感激与感动,他的嘴唇颤抖,想向他致谢,却难以找到合适的词语,他眼眶再次变红,几乎要哭出声。 张宇文忽然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一场合,只得套用了严峻的技巧,生硬地说:“你去上班吧,回头见”。 他把对话强行掐断,让一切情绪戛然而止,收走两个咖啡杯,躲回了卧室。
第11章 周二早上,张宇文有点郁闷地写着他新的书稿,脑海中被无数突如其来的念头占满,一会儿是天马行空的人物关系与人物困境,一会儿是现实里严峻面临的命运狠狠搧来的无数耳光。 其中交杂着副主编居高临下的评点:人物太假、没有同情心、文法错误混乱…… 诸如此类。 “我都写些什么东西?” 张宇文越写越烦躁,进不了状态,只想把电脑扔到窗外去。 果然全是垃圾,每当张宇文翻看自己呕心沥血写就的大作,都无比赞同副主编对它的评价:垃圾。 既浪费电制造垃圾不说,还浪费了纸把它打印出来,罪加一等。 他想改一改稿,为它加上一点愉快的俏皮话,犹如给丑孩子画个眼影方便把它推销出去,奈何别人看不上你的孩子,是因为他没有眼影吗? 分明是因为他丑。 最后他另开一个文稿,重新制造垃圾,再投稿,被退,周而复始,不断循环。 新的一天新的垃圾,但他今天不想走这个流程了,决定把电脑关上,让自己喘口气。 张宇文相当沮丧,下楼去泡咖啡,并打算与他的素材们聊几句,藉以舒缓一下心情。 郑维泽和常锦星俩夜猫子各自在房里睡觉,严峻上班,小棋也已完全退烧,被送去了托儿所,只有陈宏在别墅的健身房里呼哧呼哧喘着大气。 陈宏手上缠着防滑带,赤裸上身,现出漂亮的肩背曲线,穿着短裤,作为一个肌肉男,他的身材非常性感,没有练成满身横肉,反而肩宽腰窄,胸肌有形却不至于令人望而心生被哺乳之念。 脸也不错,轮廓很清晰,高鼻梁大眼睛,浓眉毛下颛线,该有的都有。 躺在椅上健身的他,身下还有着一包足以称霸会所的傲人轮廓,令“肌肉男都是小鸡鸡”的谣言不攻自破。 此刻他涨红了脸,努力地举着发铃,并面红耳赤,间歇性发出诡异的喘息声。 这种声音在健身房中随处可见,统称为“杠铃般的呻吟”。 张宇文的造访马上让陈宏注意起了自己的形象,他艰难地放下杠铃,坐直,问:“怎么?” “没事。” 张宇文在旁答道,他只是想找个人说说话。 陈宏本以为张宇文是来催房租的,但透过观察,他觉得张宇文有话想说,这是个拉近彼此距离的好机会。 “需要帮忙吗?” 陈宏解开手上的绷带:“我带你运动? 做做有氧,心情就会好转。 这里给你用。” “不了不了。” 张宇文看到杠铃就心生疲惫感,想了想,说:“我跑会儿步吧。” 张宇文去换了衣服,不一会儿就开始出汗,汗水浸湿了他的白T恤,贴在肩背上,现出背部的线条。 下跑步机时,他感觉到背后来自陈宏的注视,于是从落地镜里看了陈宏一眼,两人对视,陈宏没有挪开目光,而是笑着看他。 “有烦恼?” 陈宏说。 “嗯。” 张宇文说:“工作上的事。” 虽然陈宏不太理解一个改错别字和病句的校对人员能有什么烦恼,但他尊重各行各业都有自己的难处,说道:“人就是这样,如无远虑,必有近忧。” “对。” 张宇文发现与陈宏交谈很轻松,也许因为他年纪是他们里面最大的,社会阅历丰富,也更能理解对方的潜台词,说话不用说全,开个头彼此就有默契的感觉还是很好的。 “你总是在家里待着,太宅了。” 陈宏说:“生活里只有几件事,就显得单调,应该拓展一下交际圈。” 陈宏也发现了,张宇文没什么朋友,每周只有周二会固定出门。 “是啊。” 张宇文感慨道:“只是有时工作上的事,对我来说很难,而且怎么用力都做不好,就忍不住与它杠上了。” 陈宏:“天底下的工作并不是用力就能做好,连杠铃也不能硬拉,不过他人的评价,有时候也不那么重要,我觉得你本来也不是在乎评价的人。” 张宇文确实如此,但他从导演转行为作家,正处于完全的新手期,编辑的一点意见就能让他对自己产生质疑。 “对健身而言。” 张宇文说:“意见很重要吧。” 陈宏说:“那当然,胡乱锻炼会受伤; 在人生里,就不一定了。” 这话说了等于没说,但张宇文大致能明白陈宏之意。 陈宏又朝他笑道:“对于我来说,只有两种意见是重要的; 一是投资人的意见,二是顾客的意见。” 张宇文点了点头,陈宏就像个大哥哥般,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他的烦躁,也可能是做了有氧的原因,总之他现在好多了。 “出去逛逛?” 陈宏说:“今天外头阳光挺好。” 张宇文想了想,低头看了眼手机,说:“好,谢谢你,宏哥。” 陈宏本想约张宇文一起出门,没想到他却未曾意会,径自起身去冲澡,陈宏的话在某个程度上启发了他,他觉得有必要把自己的稿子拿给其他人看看,听听读者们的想法。 但是找谁呢? 张宇文一点也不想找他那不正经的童年玩伴。 【你在做什么? 】张宇文朝通讯录上的霍斯臣发了讯息。 霍斯臣马上回了讯息:【在公司里,准备待会儿出去谈点事,怎么? 】 张宇文与他联系已经有段时间了,最开始对话,是在那天聚会归来之后,他们彼此初步认识,聊了下枪法,发现对方都喜欢打第一人称射击类的游戏,不少游戏像“三角洲部队”、“决胜时刻”等两人都打过,于是因游戏拉近了彼此的关系。 霍斯臣还约张宇文有空去街机厅里玩,但他工作挺忙,只有礼拜六会出来散心,恰好张宇文这周又和房客们聚餐,便没能赴约。 霍斯臣从不好奇张宇文的私生活,甚至不问他有没有女朋友,是否在家里被管着。 言谈中偶尔会露出少许诸如“生活无趣”的默契感,唯独游戏可以拯救,这点默契也是张宇文比较喜欢的,在游戏上成为朋友,就只聊游戏,不会认识没多久就充满好奇而拐弯抹角地来打听对方职业家底。 张宇文很理解他的无聊且怀疑他搞不好结了婚──他的童年玩伴梁政就是这样,结婚之后属于自己的时间就很少了,曾经少年时的爱好总会频繁受到攻击,连喝个可乐都会遭家庭会议批判。 这些直男们迫切需要与当下生活无关的朋友,并朝这些朋友们深情地呼唤…… 快来陪我玩。 除此之外,不会有什么越界举动,张宇文也从不会往这方面想。 每天张宇文开工制造垃圾时,都会把即时通讯软件在电脑上登入,霍斯臣上班只要用电脑也会这么做,他们成为彼此联系名单里于对方常亮着的好友,三不五时说几句无意义的话,分享一下新闻链接。 就这样,他们渐渐的变成了熟人。 张宇文:【今天阳光挺好。 】 霍斯臣:【把时间浪费在工作上显然可惜了。 】 张宇文擦干头发,又问他:【你去哪儿谈事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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