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端着菜盘,身边跟了个亦步亦趋的小跟屁虫,两眼放光。不提吃的谁也不理,提了吃的谁都能多看两眼,简直和他小时候一模一样。 这时,客厅的门从外打开,姜叶两位女士一并从门外进来。 钟母有些慌张地快行几步,连鞋都来不及脱就直奔小男孩。 但她的行动远不及男孩快。 男孩一见到姜融霞,就激动地向她跑去,兴奋地大喊道:“妈妈!” 他一脸天真地仰头看着姜融霞:“妈妈,这两个哥哥是谁啊?” 夏斯弋和煦的笑意僵在了脸上,目光呆滞地从男孩身上转移到母亲脸上。 他想,这可能是个误会。 于是颤巍巍地出声:“妈,他怎么这么叫你啊?” 姜融霞无所适从的惶遽化作刀锋,无情地割在他的心口,逼他一步步接近无可躲避的真实。 母亲张着唇,圆滚滚的泪珠不留痕迹地坠在地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男孩扯着姜融霞的衣角:“妈妈,你怎么哭啦,是哪里难受吗?” 盛着热菜的盘子迅速发烫,灼得夏斯弋不得不松手。 “啪——” 手中的碟子随着新鲜出炉的菜品一同坠地,顿时四分五裂。 巨大的声响吓到了小朋友,引起了一阵剧烈的哭声。 夏斯弋强忍着情绪,蹲身拾捡碎裂的餐盘,滚烫的食物与餐盘的锯齿撕咬着他的指尖,刺破的伤口渗出殷红的血水。 钟母无措地拿着纸巾蹲过去,想替他擦拭伤口:“弋弋,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听叶阿姨的,先起来好吗?” 客厅里乱作一团,钟至也惶急地从厨房里冲出来。 伴随着男孩哭声中呜咽的称呼,他几乎瞬间明白了当下的情状。 他快步蹲到夏斯弋跟前,阻止他捡拾的动作。 夏斯弋的呼吸打着颤,手指不断在地上抓握,试图捡起些什么。 他嘟哝着道歉:“菜都撒了,都撒了,对不起,你做的菜我都弄撒了。” 钟至抓住他不停流血的手,抽出纸巾压住他的伤口:“没关系,真的没关系。撒了就撒了,以后我还会给你做,什么时候都可以,好吗?” 他掀起夏斯弋的卫衣帽子盖住他的眼睛,心疼地抱住他:“我在的。” 泪水几乎瞬间浸透了钟至的侧肩。 沉默的哭声远比放声大哭的痛更戳骨入髓,血迹透出单薄的纸张,带着醒目的鲜红。 钟至闭着眼,轻抚他的后背:“夏夏,我们先离开这儿,好吗?”
第61章 永不改变的爱意 夏斯弋没有说话,但也没有抗拒。 钟至扯开碍事的围裙,随手丢在门口的鞋柜上方,血渍染花了玻璃板,留下一抹不可忽视的糟污。 反光的玄关上映着焦灼的面容,母亲急切地望着离去的背影,不敢近前。 天色昏沉,隐隐有下雨的势头。 一阵潮湿的风卷来,钟至偏身遮挡,为他抵御迎面而来的寒凉。 钟至带他走到最近的药店,安抚夏斯弋道:“在这儿等我一小会儿,我马上回来。” 药店内的门铃剧烈摇晃,吓了工作人员一跳。 钟至快步冲到柜台前,快速说出自己想要的东西,目光持续追随着夏斯弋,时刻关注着他的动向。 塑料袋哗哗作响,店员拿来找回的钱,屋内只剩下再度摇晃的铃铛声。 甬路边的长椅安静伫立,冷冷地泛着寒意。钟至脱下外套垫上去,引导夏斯弋坐过去。 蒸馏水缓缓洗去手上的血痕和污垢,露出两道清晰的割伤。 所幸只是血流得多些,没有预想得那么严重。 钟至的手机不断在振动,两人都知道是谁在发消息,钟至把手探进衣兜,将手机调至静音,换上消毒棉签细致擦涂。 他的指节微颤,连带着棉签也微微抖动,饶是他的手法再生疏,可能令夏斯弋感到疼痛,夏斯弋始终一言不发地垂着头,呆滞地像只失魂落魄的木偶。 洁白的纱布一层又一层地覆盖,也裹住了钟至的心。 他从没像现在这样后悔过。 他后悔为了成全夏斯弋的自尊,选择了默默跟在少年身后。 如果不是那样,夏斯弋或许就不会成长为如今坚强的模样,或许就能在此刻多依赖他一点、多倾诉一句,也就不必如此痛苦地沉溺在自我世界里。 如果时光能倒退几年,他一定会紧紧抱着那个单薄无依的少年,替他遮挡住一切风雨,哪怕为此少年变成永远长不大的小孩,也有他一直护着,就这么护着一辈子,也未尝不可。 可现在,任何悔意都无济于事。 钟至捧着包扎好的手掌,仰头看他,感受着他在苦痛中挣扎的茫然。 他出声轻问:“我能抱抱你吗?” 天色昏沉更甚,草坪里的感应灯幽幽亮起,静默地包围着夏斯弋。 有时,拥抱是更胜言语的调节剂,沉默的相拥于无形间瓦解着防备。 钟至悄悄打开手机,查看母亲那边发来的消息。 多余的光影悄然熄灭,钟至抚上夏斯弋的背脊:“如果不想说话,那就听我讲个故事吧,好吗?” 夏斯弋还是没应声。 钟至一下下地抚着他的背脊,频率规律地安抚着夏斯弋。 “故事发生在一家医院,一位女士独自去医院就诊。女士心爱的丈夫意外去世,她被迫回归社会,承担起整个家庭的重担。” 然而,长时间的上流生活致使她很难适应普通人的生活,这次来医院,也是出差路上不熟悉规则出了一场小型车祸。 她无所适从地在医院里询问就诊方式,幸运地获得了一位男士的帮助。 男士是带着自己的孩子来医院看病的,一番指路下来,怀里的孩子不堪颠簸地哭了起来。女士回馈了对方的帮助,耐心地帮忙哄好了小孩。 故事到这里本该结束了,不料几月后,女士接到了一单生意,上门与客户了解需求时竟再次见到了那位男士和他的孩子。 一见面,男孩就追着叫她妈妈,令她心生苦恼。 了解过后,女士才明白,男孩的母亲早逝,年幼的男孩因高烧失去了部分记忆,那天在医院看见她一头相似的卷发后,就坚定地认为是妈妈回来了。而这场不算偶遇的相逢,也是男士多方寻觅的结果。 男士说愿意以一笔高额的费用聘请她,希望她能每周抽出8-10个小时来陪陪小朋友,为他暂时填补缺失的母爱,如果她不同意,他们也绝不纠缠。 彼时的女士十分需要钱,她犹豫地看向男孩。 男孩那双圆溜溜的眼睛明亮清澈,像极了她儿子小的时候。 于是,女士多了一份副业。 长达几年的时间里,这段关系都暂停原地,维持着和谐的平静。 夏斯弋闭了闭眼。 他很清楚,如果只是这样,母亲不会是刚才那种神情,他呼吸半滞,颤抖地问出了那个最有概率的可能:“但后来,他们还是结婚了,是吗?” 钟至没有回答,但答案显而易见。 父亲去世的这些年来,夏斯弋从没想过母亲有一天会再婚,会有其他人介入那份记忆里密不可分的情感之中。 曾经,不善厨艺的母亲会给父亲做生日蛋糕,为他设计庄园,父亲也会奔袭千里寻找一份母亲喜欢的饰品,亲手为她种下一院墙的花卉。 他们始终像热恋的年轻情侣,永远存有最新鲜的爱意。 去世前的最后一个生日里,他还在许愿母亲永远爱他。 如果从前的那些信任、争吵、相依都可以淡化在时间的罅隙里,那些热烈的爱又算什么?这世上又有什么感情是值得相信的? 夏斯弋想不明白。 这时,一辆纯黑的汽车缓缓停在他们身边,车前灯明晃晃地亮着,半亮起的光线在玻璃窗上映出他此刻的面容。 他发丝凌乱,眼睛红到发肿,眼底满蓄着脏浊的泪光。 夏斯弋才知道,原来他如此狼狈。 他不习惯暴露出自己脆弱的一面,也不想任何人看到他这副模样。 ——尤其是在钟至面前。 他们还在拥抱,夏斯弋伏在他的肩膀上轻轻出声:“钟至,我想喝水。” 他的嗓音里泛着哑色,像返了潮的小音箱:“我在这里等你,行吗?” 钟至犹豫片刻,悄然收回了拥抱的力度。 “好,我很快回来。” 夏斯弋避开与他的对视,模棱两可地应声。 直到钟至的气息消失不见,夏斯弋才从座椅上站直身体。 理智告诉他,父亲离世多年,母亲再婚是一件正常的、不需要被谴责的事情,甚至说,他应该替她高兴才对。 他的不能接受只是一时的,他会想开的,只不过还需要一点时间。 而走向释怀途中的困窘与不堪,他须得自己承担。 夏斯弋给钟至发了条五分钟后的定时短信便离开了。 他幸运地赶上了去往“秘密基地”的末班车,这已经是他能想到最好、最快纾解压力的方式了。 天色更阴沉了,铅色的云层阴郁地沉淀成墨色,那是倾盆大雨的前兆。 骇人的天气阻止了大部分人出门的意图,公交车里反常地空荡。 末班车走走停停,无限延长着车程。 往昔的记忆在夏斯弋的脑子里起起伏伏,窗外的街景也为之黯然。 湖边街角的那家许愿屋还开着,霓虹灯在廊间的屋檐下闪闪烁烁,为他带来希望的光点。 他敲窗的手还没挨近玻璃,小玻璃窗忽而打开,一只“熊爪”从内探出,向他递来了一只猫咪气球。 气球跟着迎面吹拂的湖风轻轻震颤,发出的响声宛若细小的猫叫。 夏斯弋没有忘记这个气球,他第一次见到玩偶熊时,也曾从他手里接到过这样一只猫咪气球。 那是他接受过来自陌生人最大的善意,在那段漫长而孤独的日子里给予过他莫大的慰藉。 如今情景复现,夏斯弋恍惚觉得,当年那个好心的陌生人又回来了。 他们一人一熊并排坐在湖边的长椅上,湖水映着路灯和匾额的灯光,衬得天色都不再那么灰压压的。 夏斯弋低眉盯着手里的猫咪气球,低低出声:“不知道你记不记得,我和你说过,我的父母很相爱。可就是这么相爱的一对,母亲还是在父亲离世多年后改嫁了,我好像……突然不知道什么是爱了。” 玩偶熊一反常态地伸出爪子,整个压住了他的手。 隔着厚厚的毛绒,夏斯弋能感觉到对方抓握的力道,不痛又极富安全感。 玩偶熊从来都不会出声,夏斯弋也不会期盼它的回答。 蓦地,玩偶熊松开他的手。 它从椅前站起身,伸出双臂摆出一个抱抱的姿势,表达着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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