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桂舟知道他想说什么,连连摆手,交代似的红着脸比了个短句,“不痛。” 痛他也不愿看,卡里的存款位数,他一只手指头都数得过来,有时候能省就省了。 纪忱没再吭声,沉默地在前头带路。 沈桂舟跟着走,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儿刺激着他的鼻腔,他时不时瞅着周围匆匆走过行人的神色。 死气沉沉。 比他生了病烧青了下眼睑的脸还要疲倦。 他收回视线,埋头走路。 拐过拐角,纪忱停了下来,沈桂舟深吸口气,缓缓抬头。 一扇厚重的大门紧关着,四个大字轻飘飘地钻进他的眼底:重症监护。 猛地往他心上扣了一弦。 门口冰冷的长凳坐着不少人,各个神色疲倦,比刚刚他在路上瞧见的还要木讷。 大藤正坐在里面,跨着腿,垂头丧气。 沈桂舟只是站着,迟迟不敢迈步。 “来了。”纪忱走到大藤边上,轻声开口。 大藤闻声,眨眼抬头,朝他艰涩地扯了下嘴角,“来啦,桂舟。” 那笑本就是苦笑,撑不了多久便坠了回去。 这才两天不见,大藤颓丧得不成样,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 小夫妻两人年纪不大,高中认识大学恋爱,上完大学没多久就结了婚,算下来也大不了沈桂舟几岁。 可大藤现在颓唐得犹如翻了辈。 虽然还不是生离死别,但沈桂舟没经历过这样的场面,偶尔传来苦恼疲惫的喟叹声,隔着厚重的门溜出的仪器“嘀嘀”声,不知道哪里的啜泣声。 听得他难受。 大藤见他杵着不动,朝他招了招手,他这才拖着脚,一点点儿挪过去。 “坐。”大藤拍了拍一旁的椅子,待沈桂舟坐下,又默不作声了起来。 纪忱跟着在一旁坐下,也不讲话,空气凝滞着,卷着丧气的味儿。 憋了许久实在憋不住,沈桂舟忖度着抬起了手,刚划出个字,大藤垂眸摁下。 “阿雅上课急了些,卡着绿灯最后一秒过,被辆小汽车给撞了。” “还活着,就是得在重症监护里待个几天。” 大藤说得轻描淡写,语气里想让他放心的刻意都快溢出了,但沈桂舟再没常识也知道,进重症监护就不是小事了。 “是因为我,阿雅为了载我回去,才差点迟到的。”沈桂舟比划,酸涩扯得他手停不住颤,一句话比得断断续续。 大藤没看他,却知道他想说什么,“不是你的原因,是阿雅急了点,那司机开得又快,刹不住车。” 沈桂舟垂眸摇了摇头,“我耽搁了。” 这下大藤瞧见了,他吐了口气,眼睫微垂,“不是叫你来领错的,只是想让你来陪陪阿雅。” “医生说,这两天有点难熬,熬过去就好了。” 大藤扯了两句,又合上了嘴,往常话一句一句地往外蹦,今天跟挤牙膏般,半天才吐出来句,收得极快。 纪忱敲了敲沈桂舟的背,低声提醒,“大藤已经很累了,别让他再操心了。” 事已至此,纠结谁的错也没法回到两天前,还得让大藤抽出精力安慰他。 沈桂舟自知过分,藏起手来,内疚地扯起衣服上的线头。 “不舒服吗?不舒服就早点回去吧,我在这陪着阿雅就好。”大藤余光瞄到沈桂舟局促的动作,出声询问。 沈桂舟慌忙摇头,靠回椅背。 时不时有医生和家属从跟前走过,他们只能趁着医生开门的间隙,抻着脖子往里头张望。 这间医院单间的重症监护早就空了,阿雅被安排进了这大间病房里头,从门打开的那丁点儿缝隙瞧不见她,大藤落寞地收回视线,往后一靠。 “我带银行卡来了。”目送着医生离开,沈桂舟坐直了身子比划。 大藤无奈地扯了扯嘴角,摇头拒绝,“没事,钱我会想办法的,你不用操心。” “只不过,花店可能一时半会开不下去了,我会找人转手,你可能得另找工作了。” “我会去找工作,帮忙一起付的。”沈桂舟比划。 “付什么,这件事和你没关系,”大藤深知这是个无底洞,“你就好好找份工作,好好生活就行,阿雅肯定也不愿你操心的。” 沈桂舟一怔,眉梢染上几分着急,“怎么和我没有关系,我们是家人。” “我们不是。”大藤沙哑着出声。 沈桂舟的手顿在空中。 “是我们把你当家人了,但你没有必要掺和进这件事来。”大藤深吸了口气,沉默良久,“桂舟,你好不容易逃出来了,离开花店,王婉也找不到你,趁现在走吧。” “我不走!” “哐当”一声,沈桂舟从那铁皮长椅上站了起来,外套拉链磕着发出声响。 少有的,从沈桂舟手里挥出的手语里,带着浓烈的感情。 大藤却别过脸去,狠心不看他。 沈桂舟手紧攥着,绕到大藤脸别过去的那边,“当年没有你们,我早就饿死在街头了。” “早就还清了,一开始你都没和我们要工资。”大藤轻声开口,“桂舟,我们是真心希望你能好好生活。” 所以就把他推开吗? 但他没有其他的家人了,王婉抛弃他那一刻起,就已经不能称作家人,张佑年也只是透过他看沈时疏,他只有大藤和阿雅了。 命运又和他开了个玩笑,好像他到哪,厄运就跟到哪,兴灾惹祸,他逃都逃不掉。 好不容易逃离了张佑年,张佑年找不着他,揪着同沈时疏一个气质的人不放。 好不容易有了像家人一样好好待他的人,飞来横祸,撞碎了这短暂的温馨,残存着一息挣扎。 最后都回到了他身上。 余确拿他做交换,他又落入张佑年编织的丝网;一场车祸,他被赶着离开。 他犹如克星,克着克着,克回到了自己身上。 沈桂舟默声沉吟了片刻,将口袋里的银行卡拿出,递给大藤。 “我不能收,你去找工作还需要钱。”大藤推开,碰到沈桂舟的一刹那,大藤怔了下,拽住他的袖子,把他凑近着拉了拉,触上了他的额头,“你发烧了?” “没事。”沈桂舟摇头。 “什么没事,难受不,用不用打吊瓶?” 沈桂舟连连摇头。 又让大藤担心了。 大藤抬手在他头顶轻拍,又抚顺地揉了揉他的发丝,“早点回去吧,阿雅熬过今天就没事了。” “那你收下。”沈桂舟推了推银行卡。 大藤垂眸看着这张卡,心绪恍惚,短短出神了一瞬,又收回了视线,“你自己留着。” “你不拿我就不走。”沈桂舟比划得急了,拉过大藤的手就要把银行卡往里塞。 卡脱手掉到了地上,翻了个圈躺平,上边贴着张纸条。 这不是他的卡,沈桂舟一愣,蹲下身子探察。 卡上简简单单地写了两行字。 密码:你的出生年和沈时疏的生日,卡里5w。 你不会不知道沈时疏什么时候生日吧。
第10章 “身体赚来的钱怎么不用” 沈桂舟捡卡的手一缩,指尖悬在空中,眼眸落在那熟悉又陌生的名字上,没了动静。 沈时疏的出生年他不清楚,但沈时疏的生日,被清晰的刻进了他的脑海里。 被张佑年关进那栋屋子后,他的脖颈少不了红痕,张佑年总是掐着问他,11月13号那天他去哪了。 他去哪了,他也想知道他去哪了。 在他脑袋里,11月13号一片空白。 他没有那天的记忆。 那天和张佑年碰面的不是他,是沈时疏。 和张佑年暧昧的也不是他,是沈时疏。 他不知道沈时疏经历了什么,没有任何印象,却从张佑年口中,将这个日期听了成百上千遍。 1113,1113,1113。 是张佑年和沈时疏见面的日子,也是张佑年给沈时疏定的生日。 沈桂舟捡起银行卡,将上边的小纸条撕掉,随手丢进一旁的垃圾桶里,将卡塞回口袋。 他倒是想把这张卡丢了,但碍于大藤和纪忱还在,多个动作准得被多问几句,他不愿。 沈桂舟在身上翻找起来,他明明记得出门前随手撒了两张银行卡,还有另一张。 “怎么了?”纪忱问。 沈桂舟简单比划:“带错卡了。” 大藤苦笑了下,拍了拍沈桂舟,“回去吧,等阿雅醒了,我给你发消息。” 沈桂舟摇头,“我还要在这陪陪阿雅,大藤,你去睡会吧,还有没有空闲的床?” 大藤下眼睑的黑眼圈沉得不成样,刻得眼睛整个儿往里陷,明显一整晚没睡。 大藤欲盖弥彰地抹了抹眼睛,摆手,“不困,空闲的床不在这一层,我不想走远,放心,我晚上会回去的。” 毕竟他在这里也没有用,重症监护室他进不去。 沈桂舟垂手,在大藤边上坐下,出神地望着地板,又移着移着,移到大藤脸上。 空气又静下来了。 纪忱在外头本就话少,沈桂舟发不出声,三人中唯一话多的大藤此时已经疲倦得说不出话来了,沈桂舟甚至都觉得,下一秒大藤眼皮一耷拉就会睡着。 视线过于热切,大藤扭过头问他:“我脸上有东西吗?” 沈桂舟收回视线,摇头,手伸进口袋插着,银行卡刺挠着他的手,沈桂舟指尖皱缩,隐隐约约似乎听见了张佑年的声音。 要命。 他摇了摇头,想把这股声音摇走。 从得知阿雅出事后,沈桂舟心里那根弦紧绷了整整一天,惴惴不安地打着最坏的打算,没心思去思考昨天的事。 突然空下来,身体的热气往上腾,额头泛着滚烫的温度,他又有些晕了。 前晚的事疯狂回涌,播报似的在他的脑海里回放,木床嘎吱作响的摇晃声,天花板晃得头疼的暖灯,摩挲出血丝的窗帘带子,滚烫到快要把他融化的温热,还有张佑年嗤笑着在他耳边的说话声。 麻木得恶心。 仿佛逃出生天的这三年透支了他往后的所有好运气,他又变回三年前的沈桂舟,被刻意套上“沈时疏”的名,成为不会说话的人偶。 呕。 沈桂舟一阵反胃,捂着嘴弓腰。 “怎么了?” “没事吧?” 纪忱和大藤不约而同的担忧出口。 沈桂舟轻轻摇头,比划:“吃太饱,犯恶心。” 两人松口气,没说什么。 呆坐好一会儿,大藤起身,言简意赅,“我去上个厕所。” 换作往常,大藤要去上厕所前,总得多扯个三两句,非得被他和阿雅嫌恶心了才肯溜进去。 但大藤什么都没多说。 沈桂舟看着大藤越走越远,目光下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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