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期从书堆中抬起头来时,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胃部痉挛一般的疼痛。 想不起上次进食是什么时候了,莫期撑着桌子站起身来,勉强移动到冰箱旁边,拿出营养剂补充能量。 多日缺乏睡眠,专注时并无知觉,等到此时停下,才意识到连绵的疼痛早已侵袭了大脑,持续不断地用最猛烈的方式要求休息。 但现在还不是休息的时候。莫期给自己倒了杯浓缩咖啡,便又回到了工作的位置上,翻看唐晚之前体检的报告。 他不知道唐晚的近况,因此只能根据前几次的体检结果,猜测信息素紊乱的原因。 之所以如此,并不是因为与莫亦的关系降至了冰点,而是因为连莫亦也没有任何消息。 尽管唐晚没有指明究竟是谁人导致了他的病症,并坚称一切与莫亦无关,梁清对莫亦的怀疑依然有增无减。她对外封锁了唐晚的一切讯息,莫亦千辛万苦能知道的,不过就是“尚在住院”几个字而已。 但莫期并没有因此就放弃。找不到症结,就去翻能查到的所有病例,去分析唐晚之前体检的每一项指标,去寻找一切可能被忽视的要点。 不知道上天究竟还给自己留了多少时间,莫期近乎疯狂地压榨着自己的精力和体力,恨不得能变成不吃不喝的机器,将每一分钟都利用干净。 自食其果也好,猫哭耗子也罢。 他只想救回唐晚。 他一定要救下唐晚。 当莫亦来到实验室门口的时候,她见到的就是这样的莫期。 万般思绪翻涌,最终被她一一压下。莫亦咳嗽了一声,试图吸引里头莫期的注意力。 但莫期头也不抬,似乎是根本没意识到莫亦的出现。 再这样下去,等到猴年马月,莫期也不会发现自己,莫亦干脆往前几步,拿走了他手上的文件。 当莫期抬眼与她对上视线时,莫亦还是忍不住问:“你不想活了吗?” “没有。”莫期按了按太阳穴。 “你需要休息。”莫亦说。 “不需要。”莫期伸手想拿回看到一半的档案,“我的身体,我很清楚。” “很清楚?”莫亦上下打量他胡子拉碴,憔悴疲惫的脸,轻嘲,“看你这样子,若是下一秒猝死,我也不会觉得奇怪。” 莫期不想跟她争辩这些无意义的事。 莫亦也没有继续和他争辩的意思。她将文件放到一旁,又大致扫了一眼莫期的书桌。 桌上堆叠着高高的档案,每一份都写满了分析与批注,足见其用心。 莫亦随意地拿过一份翻阅,仿佛漫不经心一般,说道:“唐晚要见你。” 椅子因为主人突然站立而被推动,划拉着地面发出了锐利刺耳的声音。 莫期的表现,足以让莫亦明白,他意识到了自己的言下之意。 “不是他供出你的。”莫亦努力维持着淡漠的面部表情,像是这样才能不在与莫期的对话中落于下风,“那个家伙,到这个时候了,也还把你护得紧紧的。他只叫了我来,问我你的近况。” “你和他说了什么?”莫期问。 “我说,”莫亦定定地盯着莫期,似是在重复对唐晚说过的话,又似是在对他提出警告,“你早就不是莫家的一分子了。做出这样伤天害理的事,如果他……” 说到这里,似是不忍,莫亦停顿了几秒,才又缓缓开口:“如果他真的死了。我不可能纵容你,袒护你,任由你逍遥法外。” “就算他不说,我也会告诉梁清你的事。所以……若是他想知道你的近况,就直接喊你去见他,别通过我来传达。” 莫期沉默了良久,才开口道:“谢谢你。” “谢我……”莫亦自嘲地轻笑一声,“不必谢我。我只是想看看,你亲眼见到了他如今的样子时,是否还能继续大言不惭地说着那些从不悔过的话。” “莫期,人是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的。” —— 淅沥的雨水从医院的屋檐滑落。 莫期站在门口,将长柄伞收了起来。 雨水因为雨伞的聚拢,滴滴答答落了满地,在地上形成了一滩小水洼。莫期将伞插入一旁的雨伞架中,抬头望了眼天空。 几日绵绵阴雨散去了笼罩于整座帝星上的低气压,却又从另一方面惹得人心烦。 这般在屋檐下躲雨的经历,让他想起了上一世抵达瓦瓦车站的那一天。 唐晚拿着伞,得意洋洋地说想和他撑同一把,但是被他拒绝了。 如果不那么周到就好了。如果能忘记带伞就好了。 活了整整两世,第一世刻意地想和唐晚保持距离,第二世又因为研究而没有出门的时间,竟是连共撑一把伞这样的小事也没能做过。 莫期走进了医院。根据莫亦给他的位置,大概是在医院的十三楼。 电梯一层层上升,显示屏上的数字一下下跳动着,离“13”这个越来越近。 希望快点抵达,也希望永远不要抵达。 “叮咚。” 电梯门缓缓开启,一个女人站在门口,对莫期说道: “你来了。” 是梁清。 她让开一条道,让莫期能从电梯中走出。一旁还站着四人,有一个正紧张于梁清的状态,有一个在与梁清一同审视着莫期,还有两个穿着护士的打扮,大概是医院里的工作人员。 梁清在打量莫期,莫期也在观察梁清。 虽然这一世没怎么与梁清见过面,但上一世她的样子,莫期依然清楚的记得。 那是一位美丽的妇人,衣着华贵,保养得当,气度不凡。而如今的她头发随意挽起,不施粉黛,眼下透着淡淡的青灰色,显然一直都未能得到好好的休息。 她朝着莫期望来,大概是哭过几回,声音略有些沙哑:“莫期。” 莫期应道:“嗯。” “是你……”梁清忽然轻笑出声,“果然是你……” “……为什么唐晚会惹上你这样的一个疯子啊……”像是一直压抑的情绪终于得到宣泄的出口,她捂住脸,满含着怨愤痛喊出声,“为什么?为什么!” “我早知道你有问题了……” “谁家的好孩子,会去烧楼的?会好好的课业不学,去做那些鬼实验?”梁清抱住头,泪水情不自禁地流下,“我明明叫他离你远点了,为什么他不听我的话呢?” “莫期……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的唐晚呢?”她不知所措地抓住莫期的手,“我求求你,我求求你放过我的唐晚好不好?你需要omega的话,我可以代替他啊?我来代替他……你不要再纠缠我的唐晚了,好不好?” “求求你……” 眼前的女人悲哀而又无助,而这一切,都是他的错。 是他一步一步引导唐晚,走向了这样的终局。 是他固执己见,明明早知实验有着巨大的风险,还硬是将它进行了下去。 是他铁石心肠,面对着众人的指责,面对着不理解,不信任,仍不知悔改,一意孤行。 是他伤害了信任并帮助他们的莫亦,伤害了爱子如命的母亲梁清,伤害了喜欢他,支持他的唐晚。 梁清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尖锐的匕首,一下下往莫期的心上扎去,提醒他他做了什么,告诉他做错了什么。 那样的疼痛贯穿心脏,让人几乎无法呼吸。 而莫期握住那只匕首,帮着梁清,刺下了最重最狠的一刀。 “不行。” “什么……”梁清喃喃。 “我不会放手。”莫期抬起眼。 “让他死在我面前,总好过……死在我不知道的另一头!” “啪!” 伴随着巨响,整层医院的走道安静得落针可闻。 梁清的手还高高地举在半空,她带来的两人慌忙上前两步扶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体。护士们有些慌乱地站在一旁,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莫期左脸上是火辣辣的疼痛。耳朵嗡嗡地轰鸣着,仿佛连大脑都在跟着颤动。 梁清的声音,仿佛在世界的另一端响起,模糊却又分外清晰:“疯子!你这个疯子!你一定会付出代价的!” —— 轰鸣与疼痛,一直到梁清走了都没能停歇。 两位护士踌躇不定地等待着,最终还是走上前来,对莫期说道:“因为病人的要求,这块区域暂时已经将人员清空了。如果先生您准备好了的话,我们现在就能带您到病房里去。” 刚才的争吵两人看在眼底,对莫期这个“疯子”难免也有些畏惧,却不想对方表现得相当温和有礼:“在此之前,请问,有粉底吗?” 莫期挪开遮住脸颊的手。发烫的温度,证明他左半张脸一定留下了痕迹。若是这样就去见唐晚,自己与他母亲的争吵,怕是隐藏不住。 他不想让唐晚再为这些事情苦恼了。 护士们对看一眼,欲言又止:“有……倒是有的。” 不仅仅是粉底,甚至还有全套的化妆产品。倒是顺了莫期的意。 接连地高强度工作,就算出门前稍微拾掇了一番,也难掩憔悴。 确定脸上的红痕遮得看不出来后,莫期又遮了遮眼圈,提了提气色,力求让自己瞧起来好些。 只是就算做了再充足的准备,嘴上说得再冠冕堂皇,等到要转开唐晚病房的门把手时,莫期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一丝恐惧。 莫亦,梁清,最终是唐晚。 真正的受害者,最直接的受害者。 他也会恨自己吧。 虽然曾经的承诺里,唐晚说着什么都能接受。但到了最后一刻,又有谁能够没有丝毫害怕地迎接死亡的到来呢。 还是那样胆小的唐晚。是连鬼屋都没法一个人走完的唐晚。 莫期深吸一口气,强定下心来,推开了门。 门内并没有什么凄惨的场景,干干净净的病房,淡蓝色的床铺。 窗户被拉开了一角,夹杂着青草味的微风,带着一丝雨水的凉意,轻轻吹拂起了半透明的白色窗纱。 床上的人已经坐起了身,倚靠在床头,静静地看着窗外的景色。 听到声音,他朝着门口望来,漾出了莫期这段时间里见到的最甜美的笑容,仿佛春日柔和的阳光一般,拂过莫期早已遍体鳞伤的心灵: “哥,你来啦!”
第29章 相伴而生的月亮(十三) 唐晚看起来气色还不错,白嫩的脸颊上泛着淡淡的红晕,一双眼睛水汪汪地,弯成了月牙状,轻轻地拍着床铺,喊莫期过来:“坐!” 床边还摆着一张凳子,但在场的两人都没有将它利用起来的意思。 莫期轻轻关上门,走到唐晚右侧坐下,身体前倾,抱住了他。 十几天不见,唐晚瘦了很多,单薄的身躯掩藏在宽敞的睡衣之下,抱起来硌得人心里发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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