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被突袭的纪冠城双腿骤软,两人顺势跌倒在地板上。地板光洁坚硬,要不是和着衣物,骨头都要硌出棱角。他们什么都顾不上,好像要赶在下一秒世界毁灭之前将隐秘的背德的不守规矩的疯狂事全做完。 也许抵达高潮与宇宙崩塌时的精神状态是相同的,那么毁就毁了吧。 就在那一刻,躺在地上伸长脖颈沉浸在余韵中的纪冠城痉挛的频率开始变大,当他变得有些抽搐时,栾彰才意识到这并非快乐的反应。纪冠城本来红润的面颊转眼煞白,眉头紧皱咬紧牙关,捂着头蜷紧身体。 “怎么了?”栾彰惊愕问道。 “疼……”纪冠城齿缝中勉强挤出这个字来。明明前一秒还沉浸在氤氲泉水中极度放松的大脑在下一秒像是被钝器敲打,又像被利刃穿刺,还像被砂纸碾磨。纪冠城从未经历过这种疼痛,大脑能够做的所有工作瞬间失调,警戒疯狂响动,他却被折磨的无能为力,恨不得用头砸向地板叫自己昏过去。 栾彰制止了纪冠城,将人揽入怀中不叫他伤害自己,连忙再伸手启动栈桥。就在这时,他注意到象征着观云神经网络的一个又一个生物代码开始产生了移动。这叫栾彰大为震惊,意识到纪冠城的痛苦也许和这里有些关系。 他一下子陷入了纠结,到底是要把纪冠城赶紧带离,还是让纪冠城继续留在这里以便观察? 这是个从未有过的惊人发现,这是个绝佳的机会,这是……在面对真实的肉眼可见的痛苦时,栾彰找了一万个借口都没能说服自己。他用最快的速度给纪冠城穿好衣服,抱着纪冠城急匆匆地逃离了这个生物场。 随着电梯一点一点地攀升,纪冠城的痛苦逐渐减弱,就在快要抵达终点时,电梯突然停了下来。 这里所有的设备都被观云控制,完全不可能出现此种低级故障。栾彰呼叫着紧急按钮,心中对现在的情况已经有了初步的判断。 应该是刚刚的事故产生了连锁反应。 在等待系统重新自我恢复的时间里,栾彰只得坐在地上搂着纪冠城。他能感受到纪冠城的体温在一点一点回升,状态也慢慢安静下来,呼吸变得平稳。 “我刚刚是要死了吗?”纪冠城哑着嗓子问。 “没有。”栾彰回答,“放心,不会有任何事的。” “……好。” 栾彰偏头吻了吻纪冠城的额头,忽然说:“你有没有想过把芯片取出来?你应该知道,刚才……” “在做决定的那一刻起,我对会发生什么已经有了全面的认知。”纪冠城握住了栾彰的手,与他十指交缠,“你我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我不想就这么放弃。” “可是太危险了,你刚刚真的……”栾彰对于“死亡”的定义一直很宏观,他会设想在未来的某个时刻,一个小行星造访地球,人类一瞬间就会化为灰烬。可当他真正感受到纪冠城的痛苦在蔓延,身体在冷却时,这样具象的个体的消逝让他第一次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他抚摸着纪冠城的头,眼睛却看着电梯天花板,默默说道:“也许实验的方法还有很多。” “再给我六个月吧,也许是四个月。”纪冠城叹息,“我潜意识里觉得,我离它已经很近了。”这时,他抬眼望向栾彰,脸上露出一贯阳光的笑容,眼睛都亮晶晶的,能够安慰世上所有的沮丧,“也许我真的可以懂得那个全新的‘物种’。”他点点自己的额头,“在这里。” 他不想功败垂成。 栾彰心中五味杂陈,一时间不知以怎样的话语回应纪冠城。 两人依偎在一起沉默许久,栾彰才问:“后悔吗?” “悔不悔,值不值,这些问题死之前才能回答。” “不要总说死,你刚刚吓死我了。” “你看,你也提了。”纪冠城已经恢复了状态,方才瞬间濒死的插曲像是发生在上辈子一样。他站起身整理衣衫,看着紧闭的电梯门问栾彰怎么还没有人来救他们。栾彰只好无奈告诉纪冠城,这里太深了,保密级别又高,人还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赶到的。 “那发生意外岂不是很难处理?”纪冠城吐槽,“这个地方真是又安全又危险的。” 这倒没错,这里在设计之初便只考虑数据够不够安全,出了事故如何应急。至于人……栾彰没在乎过。 “这要等到什么时候?”话音还没落,纪冠城的双手就扒住了电梯门缝,栾彰甚至来不及阻止,门就缓缓拉开了。 “你知不知道这样做很危险?”栾彰质问。 “我是怕危险的人吗?再待下去要缺氧了。”纪冠城盯着栾彰说,“太难受了,我不想让你也那么难受。” 栾彰的眉头猝然拧在了一起。 电梯卡在了楼层中间,夹层厚得快有人高,只有顶部留有一点空间,可以爬到那一层上。纪冠城摩拳擦掌,用力向上跳去,双手扒住边缘后双脚借力连蹬几截,潇洒利落地爬出电梯。紧接着他转身趴下来,笑着对栾彰伸出手:“来,我拉你上来。” 拉他离险境,拉他出泥潭,拉他下神坛,拉他入凡尘。 栾彰只能仰望纪冠城,纪冠城像是个降临荒芜世界拯救人类的英雄一般,他端详了好一阵,最终无可奈何地伸出手了。
第54章 纪冠城万万没想到电梯事件最后以安全违规操作被记了一笔,他有些摸不着头脑,反推回去认为电梯程序设计不符合人类求生本能。栾彰笑着听他吐槽了半天,最后告诉他这是没办法的事,别说电梯,哪怕是一盏灯的开关都会被观云判定。 这叫纪冠城突感无力,反问栾彰,要是未来世界的人活在如此标准的条条框框里那还有什么意思?人就是人,是永远不可能被约束的。 栾彰并未回应纪冠城。 诺伯里可以接入观云,他清楚地知道那天发生过什么事,栾彰问他对当时的事故怎么看,诺伯里没有任何结论,只对栾彰说:“也许我可以理解人类思维,但我也并不能理解人类思维。” 完全丧失语法和表达的一句话,这不应该是诺伯里会出现的错误,栾彰陷入了沉默。 这时光光走了过来,左看右看,发现纪冠城并不在家,只好去找栾彰要吃的。栾彰喂了光光一些零食,为了表示报答,光光会在吃完后用头蹭栾彰的手掌。 以前光光也会有这种行为,但那是被芯片影响的,栾彰可以控制它的亲近或者疏离。在把芯片取出后,光光做回了普通家猫。长时间的休养让它看上去似乎失去了很多过去的记忆,倒还认得纪冠城,却对栾彰表现得有些陌生。 栾彰对猫并没有什么感情,照常喂养罢了。时间久了,他发现光光会蹲在一旁看着他,试图靠近,在多次确定这个人类不会伤害自己还会给自己好吃的之后,光光也可以亲近栾彰了。 每当光光过来蹭时,栾彰同样知道光光想要做什么。他变得习惯,习惯爱抚一只猫,习惯家里永远扫不干净的猫毛,习惯了……习惯了这只猫的存在是在证明他的生活里有一个无法被忽略的人。 栾彰蹲在地上用手指挠着光光的下巴,只听诺伯里说道:“有件事我想跟你确认。” “什么?” “在原本的计划里,你这个时候应该已经和小纪分手了,但是现在没有任何迹象。那么计划需要修改吗?根据现在的数据和模型推算,我觉得……”诺伯里的口吻变得有些迟疑,“你喜欢他吧?” 听到如此尖锐的问题,栾彰的并没有任何抵触,意外地有种松一口气的感觉。他站起来拍拍手,笑了笑,像是把问题重新回味了一遍,然后无比坦诚地说:“喜欢吗?应该是有的吧。” 诺伯里无比惊讶,这是栾彰第一次表示他喜欢一个人。 这个男人交往过的对象很多,他嘴上可以对任何人说喜欢,光诺伯里听过的就不计其数。但当只有他俩在一起交流时,栾彰只把那些人当做一个又一个数据模型,徒有分析的热情,其余的情感都是冰冷的。 纪冠城不同,栾彰在他的身上投射了太多从未有过的情绪。 诺伯里问:“那你要正式和他交往吗?” “不,这段关系大概还能维持四到六个月,无论那时他有怎样的进展,都应该结束了。” “为什么?你不是喜欢他的吗?” “是喜欢。但是‘喜欢’和‘讨厌’一样,‘爱’和‘恨’也一样,都是太过廉价且无意义的情绪。” 栾彰的态度忽然变得坚决,“我不需要。” 他聪明且善于思考,洞察力敏锐。自那次在地下机房惊心动魄的经历之后,他觉得自己变得有些陌生,几经分析,他得出了一个糟糕的结论。 纪冠城是他所见过最好的人,没有人不会被他吸引,连自己也是。可是另一方面,那种让人自惭形秽的完美也在变本加厉地激化着他心中的恶,他不相信人间神话,他想毁了这一切。 他变得既爱纪冠城,又恨纪冠城。既想得到纪冠城,又想亲手把纪冠城毁了。 栾彰不是一个纠结的人,很快想通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他也曾动过让纪冠城以另外一种方式存在于自己生活中的念头,但他及时清醒后,一只脚已经悬在了悬崖前。他的理智告诉他若不及时停止会有难以控制的局面,他不允许失控,也不允许自己沦为情绪的奴隶。他像一个肢体感染了疫病的人,想活下去,必须要忍痛切割溃烂的部分。 这样,他才是他。 在余下的时间里栾彰对纪冠城尤其得好,不知道是为了弥补纪冠城,还是为了弥补自己。纪冠城也未再发生过头疼的情况,工作顺利,生活开心。不考虑即将要面临的关系终结,栾彰甚至觉得这是自己人生中最快乐的一段时光。 如何处理分手比如何建立恋爱要更复杂,特别是想要处理得干净体面时更需要微操。两个人好端端地无风无雨,忽然提分手,任凭谁都是难以接受的。 原因很重要,自己既不能主动,也不能是过错方。 这套操作栾彰比任何人都会玩,但是在纪冠城身上遇到了麻烦,因为他在纪冠城身上找不到任何缝隙。 他计算推演很久找到了一个相对周全的方案,可惜离完美还差了一点点。 “春节吗?”纪冠城面对栾彰突如其来的提问,如实说道:“是要准备回家的,你呢?” “我没有地方去。”栾彰说,“我父母都不在国内,我们也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了。” 纪冠城清楚栾彰亲缘很淡,在一起的时间里几乎不会听到他提任何家庭相关的话题。所以当他说自己要回家时,栾彰自然而然地露出了一些寂寞的神情。纪冠城有些不忍地问道:“那你……有其他打算吗?” “都说了没有了。”栾彰话锋一转,“你可以带我回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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