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到留昭身边,将怀里一顶巨大的毛毛虫帽子戴在头上,随着音乐声跳舞。 他还带着病中的虚弱,行动有些迟缓,在充满童趣的舞蹈中有种滑稽又摩登的荒谬感,留昭茫然看着他,但随着霓虹的闪烁,某些模糊而久远的记忆像褪色的照片闪过,连锁音像店的促销活动,少年崔融在朋友的拥簇中从他身边走过。 留昭心中突然被刺了一下,他感到戒备、警惕,忍不住移开目光,下意识地要逃开。 崔融拉住他的手,轻轻带着他转了一个圈,不让他离开。 音乐声慢慢结束,崔融额头上出了很多汗,微微喘着气站在他面前,他将毛毛虫帽子摘下来戴在了少年的头上:“跳给你的求偶舞。” 留昭摇了摇头,眼泪一下盈满眼眶。 崔融轻轻拢住他的脸:“小昭,你可以在我面前做任何事、说任何话,而不必感到羞耻,我永远……不会再用羞耻、痛苦和恐惧来控制你。” 他心中有什么轻轻碎裂了,那些复杂难解的情绪突然倾泻而出,留昭偏过头不想看他,却又忍不住再一次注视他,他在一瞬间感受到了那种渴望。 为什么崔融要说那远远不够,只是作为兄弟还远远不够。
第77章 77 === 77 崔融放开手微微后退时,留昭忍不住抓住他的手,他的心跳得又快又重,声音有点急促和含糊:“你要来吻我……” 那么多的遗憾、裂缝,当然需要狂热的、完全的、失去理性的奉献来弥补。 崔融注视他片刻,低头吻住他的唇,即使这又是一个考验,他也不想再装模作样地吻他的脸颊,少年的唇柔软而微凉,他像是跌入了一片宁静的深海。 “我爱你。” 他贴着少年的鼻尖喃喃低语,崔融很难追溯这份爱情的源头,他心口的一粒种子,经年累月开成一朵花,植物的根茎扎进他的血管,时刻牵动着难以言明的脏腑疼痛,如果要拔除它,他也无法存活。 霓虹灯闪烁,留昭眨了眨眼,被眼泪模糊的视野慢慢变得清晰,他一时没有回应这句直白的爱语。 “我让你痛苦吗?”他突然问,崔融答“是”。 “你一定要记得这时候的感受。” 留昭靠进他怀中,崔融闻起来还有医院的味道,酒精、漂白水……易静雯说他病得厉害,他的手指碰了一下崔融的额头,说:“你还在发烧。” 公寓里还有上次剩下的退烧药,留昭开车带他回去,快天亮时他又一次高烧不退,留昭只好又给万能的女助理打电话,易静雯干脆叫了救护车过来,她有些头痛地扶额:“James,你肺炎还没有好,医生劝过你不能出院。” “他会死吗?” 这句话实在问得有些孩子气,崔融坐在沙发上,撑起头笑了一下:“恐怕不会。” 崔融又在医院住了几天,这次他好转得很快,出院那天留昭去接他,他拿着一束花随手敲了敲门,推门进去。 “我知道你们年轻人都喜欢住公寓,时髦自在,但你病了这么久,没有人照顾你,叫我怎么放心?” “是啊,James。不如回家里住几天,老太太也想念你……” 里面正说着话的两个人齐齐转头看向他,崔融披着一件灰色羊毛衫坐在床沿,里面还有女佣正帮忙收拾衣物,他听见声音转头看过来,看见他的一瞬间,崔融的注意力已经完全投注在他身上,他含笑说:“小昭,你才第二次来医院探病,已经知道买花了。” 他说得太郑重其事,没有一点玩笑的意思。 站在床边的是一位满头银发的老太太,她身边还有一个四五十岁年纪的夫人,两人都被说得怔了一下。 留昭稍微有点羞恼,他走过去将花递给崔融,崔融闻了一下那束郁金香,起身吻了一下他的脸颊,又问:“你开车过来的吗?” 留昭点了点头,崔融这才说:“这是外婆、三舅母,她们来探望我。” 谁都没见过崔融这副姿态,他那双继承自父亲的灰眼睛总是有些怵人,两人面面相觑,沈老太太又嘱咐了他几句,见他态度坚决,等女佣收拾好东西后,终于带着人一起离开。 留昭开车送崔融回他的公寓,崔融的住处是一种过于冰冷的简洁优雅,只有细微处的雕塑摆件、帆船模型透露出一点主人的喜好,客厅中间是一座很漂亮的钢琴,黑色的钢琴漆和金色的描边在阳光下闪烁。 留昭忍不住用手指抚摸过那些花纹,崔融在琴凳上坐下,问:“想听什么吗?” 留昭摇了摇头,崔融的手指落在琴键上,他弹了一首德彪西的钢琴曲,留昭托着腮微微出神,落地窗外城市的天际线起伏,远方的海岸线闪着湛蓝的光。 “小昭,你在想什么?” “嗯?”留昭从音乐声中回过神来,想了想说:“那张地毯很漂亮。” 钢琴边铺着一张不规则形状的纯黑色羊毛地毯,长长的羊毛有着漂亮的光泽。崔融微微笑了起来,他走过来牵起留昭的手,蹲下去抚摸那张地毯,阳光下它被晒得很暖和。 像是将手伸进温暖的溪流,留昭弯起眼睛,露出了一个有些惊奇的笑。 崔融迎上他的笑眼,他的神情先是有些震动,继而却又变得近乎痛苦,留昭的笑意也慢慢收敛了,他看着崔融,目光中有探究的意味:“你在想什么?” “我不能因为你的快乐而感到快乐。” 留昭感到不解:“为什么?” “我不想装成兄长来讨好你。” 留昭思索片刻,他靠过去吻了吻崔融的唇,皱了皱眉说:“我记住了……但是和你上床的感觉很糟糕。” 过了两天,沈家要帮崔融举行一个宴会,做一场小型的慈善拍卖捐给寺庙祈福,崔融跟他说起这件事,留昭有些奇怪:“我记得小时候夫人常带你们回维港。” 但崔融看起来和母家并不亲近。 “她喜欢这座城市,至于沈家,就未必有那么喜欢了。” 他们坐在艺术品贮藏室的地板上,留昭正临摹一副伦勃朗的人物画,崔融帮他收起一些散落的素描的稿纸。 “我把那幅德加送回来了。” “我知道。现在你起居室的墙上挂着什么?” 留昭不禁抿唇一笑:“挂着我的临摹。” “你想主持这次的春季拍卖吗?最近还有一幅透纳的画、一幅莫奈的睡莲在跟私人收藏家谈,如果顺利的话,今年的春季拍卖会很有看头。” 留昭摇了摇头,即使他能欣赏艺术超越性的美,但那些经由小小的画幅流动的巨量金钱还是让他觉得荒谬和夸张,他突然想到什么。 “你们会被伪造的画作骗到吗?就像好莱坞电影里那样。” “至今为止还没有。不过每一幅从私人收藏流入市场的名画,背后的故事都要比一部好莱坞夺宝电影更精彩,五叔有时候会写信给母亲取材。” “朝隐……你们很熟悉吗?” “他是那种家族中会逗人喜欢的小叔叔,之前他一直在写推理小说,总是有说不完的故事。” “他跟我说,要写一部大家族男主人的养女为主角的小说,我希望他只是在说笑话。”留昭皱了皱鼻子,崔融沉默片刻,说:“五叔做了这么多年和尚,怎么会写得好女孩子。” 贮藏室里安静了片刻,只有铅笔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崔融简直要对自己的草木皆兵哂然一笑,但他到底忍不住说:“不过他真的很适合做和尚。” “……” 留昭有些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就听崔融继续说:“他十几岁时谈恋爱,第一次跟女朋友上床,却被吓得逃走,他告诉父亲,说他看见女朋友变成一只巨大的母螳螂要咬掉他的头,之后他做了很多心理治疗也不见成效。” 留昭听得目瞪口呆:“他连这种事也告诉你们?” “这件事在老宅算不得秘密。” “但是那位崔蕴石夫人不是一直想让他当继承人?” “他的这个毛病在姨祖母眼中恐怕正是优势,既然不会与任何男女有感情纠葛,纯粹的联姻反而更稳固,不想和妻子上床,体外受孕也不是问题,而且崔氏一直是长寿的家族,正当盛年的家主和羽翼丰满的继承人,这种故事重复了很多年,晚一点要孩子不是坏事。” “母螳螂?”留昭有些不可思议地重复,崔融忍俊不禁:“我记得有一种螳螂,公螳螂被咬掉头之后,交配才真正开始。” “Stagmomantis。”留昭想了想,说:“那种螳螂的名字。” 黎茂生回港时,留昭来接他,他开着一辆银灰色的跑车,是前不久黎茂生送过去的礼物,他甚至还带了一束花。 随行的律师和助理顺便带走了他的行李。 “最近过得很开心?” 这并不是个疑问,即使离开前的那天,他还在酒醉之后哭得那样伤心。黎茂生不愿去想,到底是谁让他变得快乐。 “我们去哪里吃晚饭?”留昭问,随后又说:“我有礼物要送给你。” 黎茂生请他去一家旧仓库改造成的私人酒家吃晚餐,菜色酸辣鲜香,是典型的滇南口味。透过二楼的老式窗格,能看到大片的绿植和教堂的尖塔,这里是繁华的老城区,难得见到整块保留下来的绿地。 “两个街区外就是证券交易所,很多人来这里求神拜佛,这间教堂的香火一向很好。” 黎茂生居然用“香火”来形容教堂,留昭被逗得大笑,他们走在一条上坡的街道上,傍晚的行人不多,留昭紧紧挨着他的胳膊说:“我小时候读的学校里也有一座小教堂。” “当年很多次我路过这里,都差点想进去拜拜。”黎茂生伸手将他搂进怀中,微微低头:“要进去看看吗?” 教堂大门紧闭,他带着留昭绕了一段路,来到一处被爬山虎遮蔽的小门,用了一点力气才让生锈的铁门嘎吱嘎吱地开了一点,留昭侧身进去,又有些担忧地回头问:“我们会被抓住吗?” “不会。” 后面是墓园和花园,哥特式的回廊很安静,他们一路走到礼拜堂里都没有遇到人,穹顶下一列列椅子安静地排列着,他们坐在第二排,看着十字架上的耶稣像。 “我们学校里的小教堂是一张圣母像。耶稣会保佑人们炒股顺利吗?” “当然不会。” 他们的声音都很低,近乎耳语,留昭转过头,忍不住亲了他一下,推门声突然响起,一个穿着洁白硬纸领的中年牧师走了进来,留昭吓了一跳,来人看见黎茂生,却只是怔了一下:“黎先生?你怎么没有从前门进来?” “我只是来看一眼。” 牧师和他寒暄了几句,两人出来后,黎茂生才说:“我每年捐一大笔钱,让他们不要再开放这所教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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