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晚我都在想你昨天跟我说的话,我拜托了一位在维港做私家侦探的老朋友去查那个人……小昭,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个?我不是说你在说谎,只是,如果月隐想要我退出,他完全可以直接告诉我,我并不想参与他们的斗争,我们一向亲近,他应该知道我当时只是想要满足母亲的期望。” 留昭哑然,朝隐突然一笑:“不好意思,我在胡言乱语,月隐一向傲慢又残忍,他当然会对我做这样的事,我只是……为自己的愚蠢感到很羞愧。” “我真希望你没有将这件事告诉我,禅修的【无】中,也包含向无知臣服,蒙着眼睛走在旷野上的人,或许比睁眼躲避危险与野兽的人更能达到宁静的彼岸,如今我又一次陷入了睁眼的痛苦。”他有些忧郁地说,留昭又一次无言以对,他还穿着柔道服,只想洗个澡出去买画材,并不想在这里听人谈玄。 “你小时候没有来这边拜访过,或许不了解本家的情况,虞臣和真妍是一对双胞胎,他们是三姨母的孩子,被送回来养在我母亲膝下,继承崔家的姓氏,他们在崔家的地位很边缘化,只是你父亲的附庸,这座庭院里真正算数的,只有三方势力,我大哥昆安、二姐奕宁和你父亲。”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你不想知道吗?”朝隐有些惊讶,“我以为不管是想拥有他,还是想摆脱他,紫姬都会想将源氏从高位上拉下来,你告诉我的那件事,如果母亲知道了,月隐会有很大的麻烦,她一向最厌恶被欺骗和愚弄。” “我告诉你黎茂生的事,只是不想你被蒙在鼓里,还以为崔月隐是什么好人。”留昭皱了皱鼻子,他想起崔月隐背上那些陈旧的伤痕。“你要我去帮你作证吗?” “几个月前,母亲病倒时没有一个人收到消息,她对这里一向有着绝对的掌控力,但这次我回来,每次去见她,她都正在药物的昏睡中,我在这座庭院里随意行动,走来走去,但她始终不知道我已经回来了。这里的几十名工作人员,有的是大哥的人,有的成了二姐的人,有的向你父亲效忠,有的人说不定同时拿着两三份工资,当然这里面也有还忠诚于她的人,我需要找个可信的人帮我传话——” “等等!”留昭打断他,“我有自己的事要做,可不想帮你玩什么推理游戏。” 朝隐微微一怔,随即惊喜地笑起来:“你也觉得这很像推理游戏对不对?” “……” 这人也有点毛病。 留昭下午去逛了画材店,他搬了一大堆东西回来,决定临摹崔希仪的那副画。 小时候,他对绘画展现出兴趣时,沈弥给他请的老师大多身价不菲,作为云京最大的艺术品拍卖行的老板,她的面子十分管用,毕竟像崔希仪这种完全不需要市场印证的画家是极少数。 崔月隐起初对此报以无视的态度,直到沈弥在别墅内给留昭设了一间画室。在听周喻讲述他们的往事之前,留昭只以为沈弥的举动是纯粹的善意,现在看来,这更像是她与崔月隐之间一种无声的角力。 但不管怎么样,她请的那些老师都为留昭打下了极好的基础,崔希仪的这幅画,在线条和结构上带给他很精准的触动,留昭在窗下架起画架时,心里还充满着一股跃跃欲试的挑衅,但等他拿起画笔开始勾勒底稿,就完全沉浸在了方形画布上。 崔月隐回房时,打开门立刻闻到了颜料油彩的味道,这种味道太过熟悉,让他微微皱起眉,后窗下立着两幅画架,其中一个是崔希仪画的那幅湖中少年,另一张画架上放着未完成的一幅临摹。 留昭趴在窗边的软榻上睡着了,他睡得很沉,浑身软得像猫一样,崔月隐将他抱起来,他又感受到了心里毒汁般沸腾的情感,怎样的占有、控制、亲密,似乎都不够彻底,这是很多年来他时常会有的体验。 他想起在岛上时留昭的提议,想象着将生命和爱欲拱手让出,臣服他,就像臣服一位不可知的神明。 留昭在他怀里“唔”了一声,醒了过来,他慢慢睁开眼,有些迷茫地看着他,少年的心跳越来越快,崔月隐的掌心贴着他的背,手臂托着他的膝弯,感受到了他越来越快的脉搏。 “昭昭,你梦到了什么?”崔月隐弯起嘴角,留昭梦见了年轻的崔月隐在幽深的屋子里受刑,背上的肌肉随着落下的鞭子隆起、抽紧,他低着头,血和汗从微卷的发梢滴落。 留昭双手攀上他的肩膀,怀着一点深深的惊恐说:“我一定有哪里不对劲。” 崔月隐揉着他的腰,问:“哪里不对劲?” “……”留昭抓住他的手,从他怀里跳下来,拉着他说:“你来看我画画吧。” 他拿着颜料盘站到了画架前,临摹到人物的脸时,他怎么画都觉得不满意,铲掉了好几次,最后趴在旁边的软榻上睡了过去,这下他在未铲干净的画布上重新开始画,留昭之前从未画过自画像,湖中少年的脸和他自己每日在镜中看到的模样形成了某种奇妙的错位。 他回头看向崔月隐,确定他还好好站在自己身后。 留昭皱了皱鼻子,露出一个有点嫌恶的表情,说:“这算是我和你上床的奖赏。”放在以前,崔月隐不可能好好站在他身后,看着他画画还不会口出恶言。 接下来的日子又下了几场大雪,留昭穿着厚厚的雪地靴和户外服在秋玉山的山麓找地方画素描,朝隐在他身后问:“你父亲利用了一个很有趣的思维惯性,黎茂生既然和融儿针锋相对,所有人也会自然假设他们也立场相对。你是怎么知道他是月隐的人?” “你不是知道我和他睡在一起吗?”留昭语气很不客气地说,朝隐问:“你在记恨我拿源氏和紫姬比喻你们吗?” “你没有其他人可以聊天吗?” 朝隐有些忧郁:“我的确没有其他人可以聊天。大哥和二姐视为我眼中钉,真妍和虞臣都早已下定决心站在你父亲那边。” 留昭心里觉得有些奇怪,想了想,问:“还有一个人呢?” “什么?”朝隐有些不解,留昭数了数:“你大哥、二姐、崔月隐行四,然后是你、崔真妍、崔虞臣,还应该有一个人才对?” 朝隐失神片刻,才恍然说:“对了,还有三哥文翼,我们不太谈起他。” “他比崔月隐还要糟糕吗?” “他们在我母亲眼中有云泥之别。从小我就被耳提面命,玩什么都可以,唯独不可以玩人,这是母亲最鄙夷的事,但三哥他喜欢混一些二代的圈子,干过不少仗势欺人的事。我好像记得小时候,文学院的一个教授抢了父亲的选题,三哥在学校让人拿着一箱金条,砸钱让她下跪给父亲道歉。” 留昭有些厌恶地皱起眉,但他同时又忍不住想,在家族中创造出一个被放逐者,一个不可接触的贱民,会让母亲保持多么恐怖的威慑力,况且这个儿子还对父亲展现出了忠诚。 这种漫长的心理暗示,无声地悬上一把刀,让留昭想起崔月隐,原来这是他从另一个母亲身上学到的东西。 “小昭,我以为你会对这件事更上心一点?” “我有自己的事要做。”留昭手指冻得发痛,但他抓着铅笔的手仍然很稳,大片阴影在纸上被涂开,代替了远方的山林。“如果要打倒崔月隐,就要成为另一个他,那也太恶心了。” 他转头看向朝隐:“难道我看着很闲吗?我看你才是那个无所事事的人。” “施主,我们只是见过几面的陌生人,你这样说话是不是太冒犯了?”朝隐莞尔,随即又说:“我还在等消息,口说无凭,我总不能空手去母亲面前告状。” 留昭没有再理他,黯淡的夕阳正从山峦沉下去,暮色席卷而来,他抓紧时间画完笔下的练习,收起素描本和铅笔,朝隐和他一起往回走去。 “而且我还需要找到能帮我见到母亲的人。” “我没有兴趣帮你做间谍。” 那张湖中少年的临摹其他地方都已经完成,但他始终画不好人物的脸,留昭觉得很挫败,这几天他画了大量的风景素描调整心情,回到崔月隐的院子时,他书房里亮着灯,留昭走过去敲了敲门,孙思过来开门,崔月隐坐在书桌后,对面坐着西装革履的崔虞臣和一个有点眼熟的陌生男人。 他们停下话头,崔月隐抬眼看向他:“小昭?” “我想画人物肖像,明天可以帮我找几个模特过来吗?”留昭有些难受地皱着眉,崔月隐有些出神,一时没有说话,过了片刻才说:“好,在这里等我一会儿?” 他的声音缱绻低沉,像一把刷子从留昭背上刷过,留昭打了个寒颤,不知道崔月隐刚刚在想什么东西,他找了把椅子坐下,陌生人又朝他看了一眼,崔月隐示意他们继续。 “海格姆森针对克尔希石油竞购案的第二轮股东投票刚刚结束,要求他们重新调整现金收购比例,据我们的了解,最多十天内,克尔希石油的CEO肖恩.麦肯齐就会给出消息放弃竞价。” 崔虞臣的神色既惊喜又忧虑,他看了留昭一眼。陌生人起身拿出文件袋放到书桌上:“这是第二轮股东投票的具体情况,另外,前段时间老板在格陵兰见到了托马斯.林奇,他很有兴趣支持您加入竞购,但他想要先见崔蕴石女士一面。” “谁是托马斯.林奇?”留昭突然说,他一直支着手肘靠在扶手椅上,有点无聊地托腮听着他们说话,但崔虞臣从他进来起就如芒在背的神情,让留昭忍不住故意问。 崔月隐看向他,含笑说:“托马斯.林奇是海格姆森石油公司的开发主管,他在2007年的一场钻井平台喷井泄露事故的紧急处理被当成了后续事件的教科书,被业内称为林奇条例,他主持的深海开采项目连续七年无意外伤亡,至今无人打破这个记录。有一段时间,他因为内部斗争离开海格姆森,他们在大西洋的一个项目水况复杂,被完全搁置,开采团队只愿意在他的带领下去海上。” “据说他在十几年前和姨母打过交道,对她十分钦慕和敬佩,离开海格姆森的那段时间,甚至有传言说他可能会加入崔氏集团。”崔月隐解释得耐心而细致,说:“如果他现在这个时候绕过我,直接去跟姨母联系,或者说昆安、奕宁知道了内幕消息,我可能就会白忙一场,为别人做了嫁衣裳。” 崔虞臣听得心惊胆战,崔家现在所有的出海项目都握在他们手中,托马斯.林奇自然以为崔月隐就是能代表崔家的下一代掌权人,如果这个信息差不复存在—— “托马斯的事不需要黎生操心,他现在只需要帮我看紧克尔希石油,确保他们不会给出第三轮报价。”崔月隐看向孙思,问:“老孙?” 孙思从手机上抬起头来,说:“托马斯现在正在南非打猎,我找个人去给他放个冷枪,让他好好修养一段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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