闪光灯让他陡然闭上眼睛。 “哎,你别闭眼啊!”穿着宽大衬衫的港报记者抱怨,和他一起来的女性同事说:“这里太暗了,要不找个有窗户的地方拍吧?” “阿生仔,你带老爸老妈去住大房子了,别忘了我们这些老邻里啊!” “嘿老鬼!你这是说得什么话,阿生在和利源开了三天的流水席请我们的客,我看你天天去吃席。” 充满烟火气的公屋走廊,堆着儿童的玩具、扫帚、缺了一角的塑料桶,围上来的邻居七嘴八舌地跟今天来搞采访的记者搭话,穿着西装的老爸一边给人派烟,一边感谢过来帮忙搬家的邻里。 混乱中被忘却的主人公找到蹲在楼梯角落的两名伙伴,刘琨和张荣有点愁眉苦脸地说:“生哥,你搬新家了我们还能去找你玩吗?” 人前沉默寡言的少年,在朋友面前露出了一点轻狂气:“你们放心,我明年换更大的屋,给你们一人留一间房。” “就在这里好了!都让一让,我们这是新闻照,不能有无关人员出现的。” 港报的记者再一次举起相机。 “快笑!”他身后的女同事对着少年使劲挥手,捧着房产证的少年露出大大的笑容,就此被定格成第二日晨报里不起眼的一块新闻。 一夜暴富的传奇,白手起家弄潮股市的少年,成为维港人饭桌上津津乐道又转眼忘却的故事。 “是因为之前崔融找人调查你,我在徐博的资料里看到这张报纸,觉得很有故事性才留下来的!”留昭将他手里的剪报抢了过去,黎茂生松开手,在他右手的素描簿里,翻开的那一页正有一张未完成的人物临摹。 “你不觉得很像电影的剧照吗!” 留昭将他手里的素描薄也抓了过来,他发誓自己临摹这张新闻剪报的时候没有过任何奇怪的心思,他只是真的觉得这张图很有故事性,但就这样暴露在本尊面前,简直像他在—— “之、之后发生了什么?”他有点没话找话地问,虽然这张照片之后的故事正站在他面前。 “之后?”黎茂生的声音很沉、很冷,像一块冰沉入无尽的深海,“之后我依然在炒股,考上了大学,但觉得没什么意思,十九岁就出来成立了股票交易公司,带着阿荣他们赚大钱。 之后我又换了更好更大的楼,吃海鲜、玩游艇,赚的钱太多太容易,老爸老妈都不需要上班了。我爸染上了赌瘾,他在赌场里一天天输钱,我再拿钱填进去,直到有一天,我突然发现自己以为赚到的大钱变成了微不足道的小钱,我在金钱这片海里才湿了脚趾,就以为自己能做维港王。 有人给他设了套,我爸欠下了一笔天价债务,被砍了一只手。于是我卖了楼,卖了游艇,每天泡在公司里想赚够这笔钱,但之前玩起来得心应手的股市突然变得很陌生,我很快就亏光了所有积蓄,我爸被扔进牢里,我去赌马场给人打工还债。我妈哭瞎了眼睛,幸好公屋的两个阿婆愿意照顾她,要不是她们,就只能跟着我,我上工,她摆个碗在旁边讨饭。” 黎茂生沉沉地笑,留昭张了张嘴,喉咙里突然像被塞了一个硬块,他说不出话来,有点茫然地伸出一只胳膊抱住他,素描本还被夹在他另一只胳膊里。 他们沉默地待了一会儿,黎茂生突然按熄了墙上的灯,黑暗中,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去床上,让我靠一会儿,我不做别的。” 素描本跌落在地上,留昭被轻柔地推着,膝盖撞上床沿,他跌坐在床上,黎茂生在他面前半跪下来,深深埋在他双膝间。黑暗里,留昭混乱的呼吸一下下响起,一只手突然摸上他的脸颊。 “你在为我哭吗?” 黎茂生突然起身,将他推倒在了枕头里:“在为我哭吗?” “我只是觉得那张照片真的很像电影主人公。” “我知道……我跟你说的,也是一个很维港风格的电影。” 男人的身影覆了上来,他伸手抚摸着少年的腰肢,凸起圆润弧度的胯骨,黎茂生在灯光下见过这一幕,他能毫不费力地想象出手掌下的画面。 “不行……不行——” 留昭有些惊慌地抓着他的手腕,被重重含住双唇,他偏过头,两人的唇舌交缠又分开。 在他手掌下的身体发着抖,而且很冷,黎茂生停了下来:“你在怕什么?” “崔融……” 黎茂生沉默了一下,说:“我不爱崔融。” “我知道!”留昭心想,我当然知道你现在爱我,但是崔融的威胁让他难以启齿,他只好固执地说“不行”。 黎茂生伸手弹了一下他半硬起来的阴茎,问:“我走之后你会自己解决吗?” 留昭还没有回答,男人的手指已经钻进他的睡裤里,略带粗糙的指腹摩擦过光滑的茎头时,留昭仰起头倒抽一口气,他握着少年勃起的阴茎快速抚慰起来,细微的喘息声转眼消失在又一个吻里。 灯又一次亮起时,留昭陪着黎茂生在浴室里洗手,他神情还有些恍惚,黎茂生身上的西服依旧很整齐,他擦干双手,来到留昭身边,低头吻了一下少年光滑发烫的脸颊:“我要出国一段时间。” “你出去不要被人看到,看到我就死定了。”留昭只有心思关心这个最要命的问题。
第25章 25 === 25 黎茂生很讨厌脆弱而美丽的东西,那些美丽就像浮沙,任凭你握得再紧,也会转眼从手中流逝,它们凋零的姿态,反而呈现出一种任你如何哀求也不回头的决绝。 他的母亲在他面前,就曾经如一朵枯萎的花,当黎茂生想从她身上汲取一点希望和安慰时,他能感受到的只是绝望和死志,对她来说,挣扎着活下去才是不可理喻的选择。 他今晚说的唯一一句谎言,就是他上工,母亲会去跟着他讨饭,他的母亲连一天这样的日子也过不下去。如果她被迫沦落到这种境地,她只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死亡,黎茂生在最艰难的那段时间期盼过这样的母亲,那些粗鲁的、生气勃勃的,在羞辱与贫困中也能扬起头的女人。 他们公屋的邻居中有很多这种女人,但他的母亲从来不是。 整个童年与少年时代他都有一对令人称羡的父母,他的父亲高大英俊,是四面八方都吃得开的销售员,对所有人都大方慷慨,母亲柔弱而美丽,在西餐厅里弹钢琴,她会把家里布置得很美,狭窄的公屋也一直整洁而温馨。 金钱扭曲了他的父亲,慷慨大方变成了贪婪而轻信,贫穷又摧毁了他的母亲,柔弱的菟丝花经受不起这样的变故,黎茂生只能小心翼翼地维持着她的世界,在他吃不起饭的时候,也会往公屋那边照顾她的阿婆家里送去水果和鲜花,他艰难地维持着布满裂痕的玻璃罩,只是祈求母亲不要抛下自己。 张荣曾经卖了楼帮他还债,刘琨也搭上了所有的积蓄,在意识到自己的债务会将身边的朋友一起卷入深渊时,黎茂生疏远了所有人。 有很多年,她是他唯一的亲人和陪伴,但每看她一眼,黎茂生就往死亡的深渊里更沉沦一尺,她的凋零如此决绝,却又没有勇气做出最后的决定,甚至连最后,她也只希望儿子能把自己一起带上天台,拉着她的手往下一跃。 黎茂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活着,他在赌马场干过各种各样的活,最开始马场的老板看中了他炒股的天赋,以为挖到了下金蛋的鸡,但他一次次亏得血本无归,曾经的天赋似乎完全离开了他。 但对黎茂生,这不仅仅是天赋或运气离开了他,从他第一次接触股市开始,那些复杂的曲线,变化的数字,这种能在金钱游戏中得心应手的能力就像与生俱来,当他失去这种能力,更像是失去了一双眼睛,或者被截掉了一条腿。 他当过讨债人,帮赌马场出老千,差点被打死在地下拳击的水泥池里……除了还债的钱,他赚来的每一分钱都扔进了股市,黎茂生有时候想自己为什么还活着,或许就是为了找回他的那双眼睛,那条腿,但神奇的游戏再也没有眷顾过他。 直到维港深冬的一个晚上,他从赌马客的牌局里出来抽烟,老板带着一个人来找他:“喂,阿生,有人说要请你吃饭!” 那是一个长相平凡的中年男人,沉着精明的目光,穿着成套的西装,像是金融区里上班的那些精英人士,他伸出手:“黎先生,我叫孙思,我们老板想请您吃一顿饭。” 黎茂生跟着他上了车,他心里没什么好奇,也更谈不上害怕,但那个人带他走进去的地方,的确让他死水一潭的心再次波动起来。 观景电梯一寸寸上升,整个维港的夜景一尺尺展现在他眼前,他穿着一件旧羽绒服,脸上还带着淤伤,但那座在他最风光时也显得遥不可及的顶楼餐厅对他敞开了大门,他在包间里见到了一个苍白英俊的男人。 “我姓崔,我看过你几年前的交易记录。”他的声音带着一股对一切都兴趣寥寥的倦怠,“这里是三千万美金,免费送给你,你可以拿它做任何事。如果一年之后你输光了这三千万,再来这里见我。” 黎茂生拎着黑色的手提箱站在深夜的维港街头,他可以拿着三千万美金做任何事,还清他的债务,买一栋好公寓,请专业的护工去照顾阿妈,带她去一家好医院看看眼睛,有了金钱和关怀的浇灌,她又会好起来。 但甚至没有花上半分钟,他就已经做出了决定,这甚至算不上一个真正的选择,他只是需要找回他的眼和腿。 黎茂生拿出最低限度的钱结清了一年的债务和利息,他暂时离开了赌马场,在证券交易所附近租了一间破败的民居,他开始全身心地投入这个游戏。 刚开始他总是输,就像他一辈子的好运气都已经被透支,输光一千万美金只花了两个多月,然后是两千万……他日复一日地坐在那间出租屋里,每天从开盘起就泡在证券交易所的屏幕前,数字、曲线、盈亏吞没了他的生活,他日夜醒来,只有数字在脑中滚动的声音。 本金只剩下几百万的时候,他重新开始赚钱,每一支小盈伴随着更多的亏损,金钱依旧在从他手中哗哗流出,但黎茂生已经察觉到了某种变化,他不再恐慌,也不再整日守在证券交易所,他记下感兴趣的股票,去看他们的公司,跟那些出来买咖啡的员工搭话。 他观察期货的交易,为了一只股票飞去全球最大的鸟粪产地,他在那座小岛上打听历年的气候,去当地的镇政府看进出口的交易量……他在酒店里开通了国际电视频道,维港的新闻台里在报道几家公司破产清算,负责人跳楼的消息,家属拉着横幅悲痛地哭嚎。 黎茂生坐在热带岛屿的酒店沙发上,脑中一晃而过他刚刚做空了几支半导体股票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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