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奕明看方言不动,弯腰要去拉方言的手,桑奕明无名指上的戒指,随着他的动作在方言眼睛里划出了很亮的一道口子。 方言闭了闭眼,终于有了反应,躲开了桑奕明的手,强迫自己恢复镇定,拎着东西从墙角快速走出来。 他把东西放在脚边,又使劲儿跺了跺脚,弯腰拍掉裤腿上的雪沫,里面的雪沫怎么都拍不干净,反而越拍化得越快,他袜子跟裤脚都已经湿透了。 “我本来想来看看叔叔跟阿姨。”方言不拍了,站起来干巴巴解释了一句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这一句又解释不了,他为什么偷偷躲在墙角。 桑奕明拎起地上的东西放进车里:“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到,”方言说完,又很小声重复一遍,“刚刚才到……” “怎么来的?” “坐高铁。” “今天不是有拍摄吗?” “舒承跟我哥他们昨晚喝多了,早上都没起来,所以拍摄就取消了。” “怎么不跟我说?” “我本来……是想来见见你。” 桑奕明问一句,方言回答一句,方言说完这句之后两个人都没再开口。 方言上了车,桑奕明把空调温度调高,方言把大衣领子竖起来,拉链拉到最顶端,头一低,下巴跟鼻子都捂在衣领里,只露了一双被冻麻的眼睛。 桑奕明开车依旧很稳当,车厢里很安静,方言耳朵里都是跟衣领的摩擦音,夹着汽车高速行驶中的风声。 一直等到上了高速,桑奕明才又开口问方言:“下次拍摄是什么时候?” “还没跟舒承定下来。” “下次我陪你去。” 方言看向窗外,不管他们再怎么往前也没有尽头的黑不停在往后退。 他说:“再说吧,还不知道下次什么时候拍,万一到时候你忙。” 其实方言想说的是,不用他陪着。 桑奕明手指用力握了把方向盘:“那等你定好时间,我们再说。” 方言没应声,转了转手指上昨晚才戴回来的婚戒,终于还是回到了他不想但又不得不面对的话题上。 “五年前,你突然摘掉戒指,是因为想跟我离婚,对吗?” 桑奕明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出口,沉默着就等于默认了,因为方言说的是事实。 方言转戒指的手指顿住,好像戒指烫手一样,突然弹开手指,眨了眨空洞洞的眼,断断续续问:“那后来,你怎么……没跟我提离婚的事啊?” 这个问题他没等桑奕明回答,方言就想起了刚刚在角落里听到的他妈妈说过的话,自问自答:“因为我后来出了车祸,所以你没跟我提。” 桑奕明终于听出了其中不对劲的地方,方言好像从始至终都不知道那年他想过要离婚的事。 有什么即将失控的情绪在身体里乱蹿,桑奕明压不住,他问方言:“书房里那份离婚协议,你没看到过,是吗?” 方言没听懂桑奕明话里的意思,动了动僵硬的身体,望向开车的桑奕明:“我没有看过什么离婚协议。” 桑奕明没说话,方言继续问:“我应该看见过离婚协议吗?还是……你以为我看见过离婚协议?” “你车祸手术结束后,我回家拿你的换洗衣服,我看到书房桌子上的东西都散在地板上,离婚协议也在地上,我以为……那时候你看到了……” - - 车祸给方言留下了很深的阴影,所以车祸前后的事方言都记得一清二楚。 人总是在经历过天灾人祸之后,开始复盘自己曾经走过的路跟每一个细微的却能影响到结局的选择,试图从心理上重建,好像这样就能让时空扭转时间倒流,从而避开那些祸端跟每一个错误的选择。 车祸之后方言躺在病床上,也总会想,如果他前一天晚上没喝酒误事,如果他睡前检查了闹钟,如果他出门没忘带书房里刚批改完的期中考试卷子,如果他不中途折回家拿,那他不会在那个路口碰到那辆大货车。 方言那天早上开出去没多久,发现没带试卷掉头回家,离开书房时胳膊肘碰倒了书桌上的东西,很多桑奕明的文件跟书都掉在地上,但他来不及收拾,更没留意地上散了一份桑奕明已经准备好的离婚协议。 “书桌上的东西是我不小心碰掉的,我赶时间去学校就没捡,我也没看见离婚协议。” “我以为你出车祸,是因为……” 桑奕明没把话说完,他的陈述对方言来说有些残忍,桑奕明迟钝的情绪感知还是捕捉到了这一点,原来方言这些年什么都不知道,可是他今晚听到了。 方言已经能正常思考,身体里的敏感神经也在重新建立连接,很快理出了前后的所有因果,包括那些他不知道的事。 “你一直以为,我是因为看见了那份离婚协议,情绪崩溃所以才出的车祸,是吗?” 车里的暖风开得很足,淡淡的草木香气却让方言觉得很冷,好像他整个人都埋在冻土里,放在腿上的手冷得发抖,他只能用力抓着自己的裤子,每说一个字都很艰难。 他给自己陈述了一遍事实:“你没来得及说出口的离婚,就被那场车祸那么压了下去。” - - 两个小时他们就到家了,方言还是觉得冷,先进了浴室。 热水没能让方言的身体化冻再暖和过来,顺着他脚踝浸进骨头里的寒意彻底凝在了身体里。 方言自嘲地想,他怎么忘了呢,桑奕明的性子,对什么都不会有太大的情绪起伏,所以哪怕是想要跟他离婚,也是悄无声息地准备,自始至终都没有让他有过丝毫察觉。 桑奕明妈妈说得或许是对的,或许不管谁跟桑奕明在一起,都不能让桑奕明满意,他以前也经常感觉到桑奕明对他的无奈,所以他努力改变自己,让自己去习惯桑奕明的习惯,努力去适应他们之间的相处模式,让自己变得安静,他想让桑奕明满意。 他以为只要时间够久,两个人在一起总归是有感情的。 是他想错了,在桑奕明的世界里,他也不是那个例外。 方言自认为了解桑奕明,现在才明白,他其实什么都不了解。 他以为的十年和谐婚姻,他以为的平淡生活才是真,他以为的细水长流,甚至期待跟桑奕明长长久久白头偕老的日子,这些全部都是他的自以为是跟一厢情愿。 原来他们之间并不是无风无浪,只是他自己不知道而已,方言脚下十年的平静,十年才筑建起来的夯实,就这么轻易被掀翻打碎,脚底下没了实物,他连站都站不稳。 原来桑奕明这十年,一直在将就他,将就这场婚姻…… - - 桑奕明在方言洗完澡后也进了浴室,他洗完澡又把两个人的衣服洗好晾好,擦干净浴室地板,洗了手才出来,走到床边。 方言头发还有些湿,侧躺在床上,背对着桑奕明。 “起来把头发吹干再睡吧。”桑奕明说。 方言没动,桑奕明坐在床沿边:“方言,我真的不知道那年你没看见离婚协议,我一直以为你是因为看见了离婚协议才会出车祸,但不管是因为什么,那些都已经过去了。” 桑奕明掀开被子想上床,方言突然转身,浑身都是拒绝:“我今晚想自己冷静一下。” 桑奕明沉默了半晌,松开抓着被子的手:“好,我今晚睡客房。” 桑奕明打开衣柜,找明早要穿的衣服,方言靠在床头,看着桑奕明的后背。 桑奕明的肩膀还是那么宽,那年冬天方言第一次见他就觉得桑奕明的后背很有力量,现在依旧这么认为。 房门打开,桑奕明拿着衣服站在门口看了会儿大床方向,又慢慢把门合上。 方言虚虚地盯着重新关严的房门,视线再贪婪看久了也会失帧。 他低下头,看着无名指上的婚戒笑了自己一声:“原来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你已经放弃过我一次了……” 作者有话说: 老桑当年为什么会同意跟言言结婚,还有他后来为什么又想要离婚,后面都会说的宝子们…… 谢谢宝子们支持,后面还有一更,鞠躬感谢~
第20章 我们离婚吧 方言一夜没睡,一直在想桑奕明那年要跟他离婚前,除了摘掉了结婚戒指外还有哪些变化。 没有了,方言想了一夜,什么都想不起来,他们明明还像往常一样。 虽然桑奕明并不是每天都回家,偶尔加班晚了会住在公司附近,但要是他让桑奕明回家,那天晚上必定会见到桑奕明。 他们会一起起床,一起吃饭,然后各自开车去上班。 要非说还有什么不一样,就是那段时间他们都忙,学校里要期中考试,桑奕明公司签了不少合同,所以他们在床上的频率减少了。 那是方言记忆里关于那段时间的一切,而真正的事实是,如果没有那场意外的车祸,桑奕明应该已经按照他自己的计划,跟他提了离婚。 他们现在或许已经天各一方,哪怕生活在同一座城市,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在路上偶遇是极低的概率,万一真的发生了,他们作为彼此的前夫,会上前打个招呼,互相问一下对方的近况,然后挥挥手,再各奔东西。 过了五年,方言对这些毫不知情,仍旧沉浸在自己给自己编织的美梦里,五年前早就该落下来的锤子,在他以为自我幸福的这一刻突然重重地落下来。 方言没有任何准备,眼眶里的东西再也没能兜住,低下头的瞬间,眼泪滴在方言手背上。 “这他妈到底算什么呢?”方言低低骂了一声。 湿漉漉的手背就快蹭在被子上的那一瞬间,方言脑子里因为惯性蹦出来的第一想法还是,桑奕明不喜欢被子上沾上脏东西,他的手已经先于大脑做出了反应,高高地抬了起来。 方言看着自己停在半空中发麻的手,只觉得此刻的自己很可笑,像个小丑一样。 这么多年,好像只有一件事是真实的,那就是面对桑奕明时,偶尔蹦出来的那些患得患失跟自我怀疑。 只有那些才不是他的错觉。 桑奕明的记忆跟他不一样,桑奕明是以为他看到了离婚协议,但在车祸恢复健康之后,从来都没有主动提过书房里的离婚协议,桑奕明自然会认为他是不想离婚的,而桑奕明更不会在他脆弱的时候再提离婚。 所以,桑奕明现在还会跟他平平稳稳地过日子,跟他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仅仅是出于车祸之后的一种责任,但那些责任与爱无关。 方言笑出了声,哪来的爱呢? 当年是他突然冲上去,打乱了桑奕明要相亲结婚的计划,结婚的前两年只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他终于跟桑奕明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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