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上所述,南弋找不到他夜难安寝的缘由。思来想去,有且只有一事辗转伏枕。 他给自己立的FLAG,若是再偶遇那人,怎么着来着? 那日婚宴过后,吴乐乐被他妈强制带回家教育,加上叫陈旭纠缠得闹心,他干脆休了几天年假。所以,当他发现再次住进他们病房的白老师,居然有个跟邵禹长得一模一样,说话动作都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儿子,着实吓了一跳。 实话实说,他倒是有那么点儿印象,关于邵家的八卦传闻没少编排邵禹有个年轻漂亮的后妈,守寡了还甘愿带着个比自己小不了多少岁的拖油瓶。但一来吴家扒进权贵圈子不久,这些留言早就淡了。另外,他一个年轻男孩,即便听到了也是左耳进右耳出,不过心。之前的相亲,隔着好几道介绍人,他妈也没见过白翎。是以,他不曾亲见,对不上号。 他赶紧拿出电话,把这一惊天发现通知了南弋。无论南弋否认过几回,吴乐乐潜意识里总觉得他跟邵禹没那么简单。 隔了一会儿,南弋回了个电话过来,语气上倒是听不出什么特别,只是简单询问了几句白翎的病况。 当天下午,南弋时隔一周再次出现在病房里。 “南主任,”护士长跟他打招呼,“你不是接待考察团去了吗,怎么回来了?” “今天日程不紧,回来处理点资料。”南弋耐心回答,但脚步不停,急速地走了过去,护士长关切的问询来不及开口。 南弋到他自己的办公室,输入权限调出白翎的详细病例。他翻看了一会儿,眉头不由自主地紧了又紧。 南弋起身,穿过长长的走廊,敲响了病房的房门,好半天无有应答。 夏夏在隔壁听到声音,探出头来。“南主任?”她疑惑地叫人。“您找白老师吗,她出去了。”国际部病房这边管理更加人性化,白翎目前的情况,可以短暂外出。 和夏夏一起整理房间的吴乐乐闻声跟了出来,“南哥,你怎么回来了?”就他们三个人的场合,他一着急,没注意称呼。 南弋朝他点了点头,问夏夏,“病人什么时候出去的?” 夏夏看了一眼手表,“下午三点左右,晚上的药没有带走,也没签外出过夜申请,她说她大约六点钟会回来。” “好,那你们先忙。”南弋转身又回了自己办公室。不出十分钟,忙完手头工作的吴乐乐过来找他。 “南哥,你怎么了?”吴乐乐关上房门,大惊小怪地凑过来,“最近没睡好?你看你眼底跟被人揍了似的,脸色也不好看。” 南弋无奈地睨他,“能好好打个比方吗?” 吴乐乐大咧咧,“你自己照照镜子,这帮外国佬不让人休息的吗?” “不是,”南弋实话实说,“我自己做了个小检查,有创口。”他刚做完穿刺四天,但按理说卧床的时间够了。今天出门,跟教授打了招呼。 “啊?你病了,怎么不说一声?”吴乐乐惊诧。 南弋嗔他,“一惊一乍的,老毛病,腰不好。”他生活中有些刻意避免给腰部造成压力的行为,吴乐乐在他那住过几天。大概是身为医护人员的敏感作用,他问过,南弋没说得太明确,但也没否认。 “那你还不老实呆着?”吴乐乐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是因为我白天给你打的电话吧?早知道不告诉你了,还说跟人家没关系?” 南弋平心静气,“我就不可以是单纯地关心病人?” 吴乐乐不给面子,“你是吗?” 南弋失笑,“……不全是。” 吴乐乐意味深长地与他对视一会儿,再次败下阵来。南弋就是有这样的本事,不战而屈人之兵。他要是全盘否认的话,吴乐乐自然得继续跟他掰扯。他大方地认了,倒叫人不好再言语为难。 乐乐老神在在地重叹一声,老实交代他下午整理的情报,“这次的原发病灶位置是肺,有骨转移迹象,从目前几项检测结果来看,基本上可以判定低分化恶性肿瘤,发展速度快。楼下肿瘤科戴主任组织医大那边的教授过来会诊了几次,也和首都医院的专家视频连线研讨过,大家意见还是挺一致的。暂时不具备手术条件,下周开始先口服靶向药。” 南弋没开口接话,这些他从病志能够推断出,他等着对方往下说。 吴乐乐倒也不卖关子,“菲利普教授在哈佛医学院实验室的项目,上半年有重大突破,升级靶向药还处在保密阶段。但业内有说法,据说药效提升幅度非常可观。” 南弋明白了,为什么会在欢迎宴上偶遇邵禹。 他思索片刻,问道:“协会的汪副会长你认识吗?” 那人是业内的二代,传承深厚年轻有为,家里从事医药行业的历史传说中能追溯到封建社会末端。 “我家跟他家好像有生意来往,年节见过两回,能搭上话。” “好,我前两天在宴会上见过他,但互相没有留联系方式。”那日过后,南弋找到服务员问了当天的一些情况,大体有所猜测,这位带着一群人以莽撞的形式阻止他被灌酒的副会长或许是受人所托。有些事不宜过度揣测,他更愿意当做是某个别扭的先生不欲为人知的善意。他心底被激起的微末波澜无从回应,不需回应。 他现在也不是为了回应。 “我想找他了解一些事情,你照实说,他应该会明白。”南弋说。 吴乐乐平日嘻嘻哈哈,但在正经事情上从不含糊,“好,我一会儿就打电话给我爸。”他又仔细端详了南弋一会儿,“南哥,你脸色真的不太好,赶紧回去休息吧。有什么需要跑腿还是帮忙的,你得随时喊我,要是跟我客气,我可真翻脸了。” 南弋没什么心情,但还是逗了他一句,他不习惯把负面情绪传递给别人。 “怎么翻,翻一个我先看看。”南弋笑问。 吴乐乐严肃谴责,“我认真的,你甭打哈哈。” 南弋舒一口长气,“知道啦。” “没什么事,那我先出去,等联系上了人,我告诉你。”吴乐乐抬脚往外走。 “等等,”南弋追问,“你那边最近有没有什么状况?” 吴乐乐瞬间明白南弋关心的是陈旭缠着他的事,他耸了耸肩,“习惯了,就那样吧。工作都快保不住了,还一天天给自己找事,纯属有病。”他语气貌似轻松,神色不自觉地凝重。 “工作保不住?不至于吧。”陈旭业务能力很强,在年轻一代医生中是佼佼者,“跟之前的医疗纠纷相关吗,那件事他没有责任。”南弋客观评价。 “太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吴乐乐在南弋面前还是卸下了那股伪装,恨恨道:“他那个性子,不想说的事刀架脖子上也没用。我去医务科打听过,也问不出什么来。可能是很多事情赶一块了,他也是活该。” “你也别跟着上火,我是当事人之一,我去问比较恰当。” “我没上火,我凭什么替他上火,”吴乐乐像只色厉内荏的小公鸡,“这是你问我,我才说,平时我压根想不起来。” “嗯嗯。”南弋看破不说破地挥了挥手。 他瞅了眼墙上的挂钟,时间还早,先去食堂吃了口饭。他回来后不久,还没再次去白翎的病房拜访,后者先一步敲响了他的房门。 “白老师。”南弋赶紧将人让进来坐下,泡了杯热茶递过去。在一个行业浸染太久,心态难免陷入某种惯性。比如,他惯常以一种悲悯的带有责任感的医生角度来对待病人。但最近一年,南弋在调整,他更多的时候,能够带入同病相怜的对等共情。 “南医生,”白翎没有太过寒暄,她说:“我是邵禹的养母,上一次没有表明身份,非常抱歉。”
第69章 事不过三 白翎的开场话题令南弋产生了片刻的错位感,他突然不知道该把自己摆在什么位置上。他原以为,这场聊天可能会在后半部分扩展到他们之间除去医患关系之外,相关联的那个人身上。但他未曾料到,白翎会直接跳过在医院里最应该被探讨的话题。 “您言重了。”南弋谨慎地答复。 “南医生,”白翎选择了比较亲切的称呼方式,“突然说这些,我是不是有些唐突了?恳请您理解一个做母亲的迫切心情,虽然我没有生育他,但……”她放下手中的热茶,很认真地说道,“我很在乎我的儿子。” 南弋略微困惑,他非常体谅白翎爱子心切的心境,但从优先级来看,似乎并没有什么事情比她的治疗更紧迫。 “南弋,”白翎没有给他更多的思考时间,“这些只是我一厢情愿的想法,我希望邵禹觅得良人,幸福顺遂。但我明白,感情的事是不能够有一丝一毫勉强的,不应该受到任何因素干扰。所以,你千万不要有负担,更不要在乎我生病的事情。今天正好凑巧碰到你,不然我也打算给你打电话约个时间见面。我希望在疗程开始之前来谈这件事,不然我病恹恹地躺在床上说话,不合适。” 南弋宽慰道:“不会的,目前靶向药的针对效果不错。刚才我在食堂遇到肿瘤病房的戴主任聊了一会儿,他对您接下来的治疗持乐观态度。” 白翎点了点头,表情上没有明显的变化,就好像比起对邵禹的挂念,她自己的病情并不足道。抑或者是,病人对医生的惯性话术产生了质疑性免疫。 南弋在心底叹了口气,诚恳道:“您有想要沟通的事情,可以随时找我,不必太多顾虑。” 白翎苦笑了一下,“谢谢。我今天只是以一个关心儿子生活的普通母亲的身份来找你,如果你们之间确实互有好感的话,我想说一些事情给你听。我说完了,接下来的路怎么走,如何选择,是你们年轻人自己的事,我不会再参与或干扰。要是完全只是邵禹单方面自作多情,也请你直接告诉我,我会规范好自己的行为,绝不再逾矩叨扰。” 白翎的语速不快不慢,她在表达清楚后,直直地望向南弋,使他的迟疑无所遁形。 论揣度人心,白翎比他不仅有性别上的天然敏感优势,亦没有白白多吃几年食盐。 南弋在沉默片刻之后,败下阵来。 他坦诚道:“您请说,我洗耳恭听。”这一句,没有迂回敷衍,相当于正面承认了白翎所给出的第一种可能性。 白翎凝重的目光闪了闪,泄出一丝如释重负。 “我下午出去,是和我的家人,吃了一顿饭。”白翎重新端起南弋给她续了热水的茶杯,抿了一口,“我说的家人是白家,我的母亲和哥哥,我很久没有见过他们了。”她解释道。 南弋缓缓颔首,示意他在聆听,不做打扰。 白翎的视线从南弋面上移开,虚虚地落在玻璃窗上,好似望向窗外的风景,仔细端详却又没有明显的焦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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