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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珏觉得，会渡他的不是佛，应该是老和尚，世界上也只有老和尚愿意渡他。 尽管他那会儿脾气很爆，一言不合就会歇斯底里的宣泄怒气，甚至好几次差点动手打了老和尚，老和尚也没怪过他，只是一如既往的，慈悲又怜悯的望着他。 原来世上真的有不需要任何先提条件的宽容，这是段珏从老和尚身上学到的。 老四对段珏好，是因为段珏救他，给他新生，赵晖对段珏好，是因为他们志趣相投，互相帮扶多年，只有老和尚对他的好是最纯粹的，不问过去，不需要任何理由，段珏一度认为老和尚不是死了，是真的修行到了一定境界去当神仙了。
“段珏？段珏这个名字也不错。” “段珏，你执念太深。” “段珏，你不要把自己困住。” “段珏，你性子太浮躁，要沉得住气，稳得住心性，我这里有几本经，你可以抄抄试试。” “段珏，我要出去一段时间，你可以帮我照看一下这地方吗？每天擦擦佛像就可以。” “段珏，饭还是得按时吃的。” “段珏，你在因果之中。” “段珏，人固有一死。”
睁开眼睛，看着院中萧条落败的景象，段珏恍惚间又听见了老和尚的声音。 其实最常来的时候也就是开头那几年，后面他忙着在后街站稳脚跟，渐渐的就来的少了，但老和尚的态度并不会因为他来的频率发生改变，来了就说“来了”，走了就说“走吧”，没有丝毫变化。 这也就导致，老和尚是死了好几天他才发现的。 老和尚走的很体面，穿着从没变过的那身灰布衣，安安静静的端坐在床上，像以往任何一天一样，如果不是闻到了腐烂的气味，段珏只会当他依旧在闭目冥想。 当时的段珏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哦，原来在意的人死了是这样的心情。
老和尚没有家人，段珏就在后山挖了块儿地把老和尚埋了，他不知道这些信佛的人对死后有没有什么特殊的要求，也好奇过要是把尸体送去烧了会不会真烧出个舍利子来，但最后也只是简单的埋了，仅此而已。 那之后他来汴和寺就更少了，除了那个固定的日子，只是很偶尔才会过来小住几天，老和尚的坟头长满了草，还有几朵花，有的时候会有蝴蝶飞过来停留，段珏会站在远处看，但不会去清理，老和尚何等的菩萨心肠，连一只蚂蚁都不舍得踩死，要是知道自己的坟头草能长这么高，估计也只会笑着感叹一句这幅老骨头还有点用处。 看了看手中被掐成渣的嫩芽，段珏突然有点怀念扫把抽在身上的感觉了，记得有一次他在躲避的过程中不小心被凸起的树根绊了一下摔倒在地，二十出头的人被像个小孩似的提溜回了厢房，老和尚一边数落他，一边替他处理伤口。 回忆是个装满水的气球，只要捅破了一点，就会疯狂的，前仆后继的奔涌而出，让人毫无抵抗之力。 只是无论如何，现在该下山了。
段珏洗干净了被汁液染绿的指尖，沿着后山的小路晃悠悠下了山，由于三轮上次棚坏了还没修好，他是骑摩托过来的，一路上风刮的脸皮都要掀掉一层。 时间还是有些晚，赶到学校的时候宋晁已经等了有一阵子，刚听见摩托车的轰鸣就迫不及待的回过了头，表情算不上很开朗，但很快就被惊讶取代了。 “你剪头发了？” “是啊。”摘下头盔的段珏甩了甩脑袋：“怎么样，还不错吧。” “是还不错……不过怎么突然想剪头发啊。”宋晁绕着车转了一圈，想要三百六十度观察段珏的新发型。 其实也就是剪短了一些，刘海堪堪触到眉毛，多了几分清爽和利落，有这张脸扛着，宋晁觉得哪怕是光头都会好看的。 “没什么突然不突然的，觉得该剪了就剪了呗。”段珏冲他笑笑：“你别太着迷。” “谁着迷了！”宋晁马上翻了个白眼，扶着段珏的肩膀跨坐上摩托后座：“快走快走，我等你好久都饿了。” “你戴好。” 段珏把头盔递给宋晁，等到他戴好并且牢牢抱住自己的腰后才甩了甩脑袋，嗖的一声，摩托在教学楼前的空地上划出一道漂亮的弧度，直奔后门去了。 ----
第 63 章 还没完全踏进后街，隔着一段距离段珏就感受到了不一样的气氛。 他对后街实在是太熟悉了，任何变化都能第一时间察觉，心里咯噔一下。 难道是老金来了？ 终于吗？ 要不要先把宋晁放下？ 段珏抿了抿唇，还是没有松开车把手，一路狂飙进了后街。 看见不远处聚集在一起的人成分极其复杂，段珏松了一口气。 不是老金，是老金的话不会选在大马路上，也不会是这种气氛，往简单了想，更不会蠢到直接在后街，他真是紧张过头了。 但随着摩托车的缓缓靠近，段珏的眉头拧了起来，似乎意识到了现在正在发生的也同样不是可以轻松解决的小事。 “怎么了……？”宋晁摘下头盔。 段珏没回答，越过人群一眼看见了不远处高高竖起的白色横幅，上面写着丑的惊人的四个大字：“还我儿子！” 这四个字，以段珏的审美水平来评价，简直是不堪入目，多看一眼都会造成不可逆性损伤的程度。 而且这白底黑字是怎么个意思？死人了？ “你坐着别动。”段珏一边叮嘱宋晁，一边向人群骚动处走去。 还未完全靠近，就有人注意到他来了，纷纷让开一条道来，一旁瘦高个的男人扒拉了一下段珏的袖子：“珏哥，你可算来了。” “怎么个事儿。”段珏离着那横幅还有些距离，占着身高优势也看不见里面的情况。 “来了对老头老太。”瘦高个回答他：“闹一下午了，没人听得懂他们说的什么。” “嗯。”段珏猜到是谁了，神情淡漠的点点头：“怎么没让人赶走。” “这……哥你去看了就知道了。”瘦高个挠挠头：“有点不好搞。”
段珏不需要开口，只需要抬起脚步，就会自动有人为他分出一条路来，因此没走几步就看见了躺在路中间像两条死鱼一样瘫着的老人。 无赖嘛，段珏见多了，老四的爸妈对他来说除了讲话难懂一点也没什么两样，但要说真像从前对付那些人一样对付老四爸妈，那也是万万不能的。 首先就不能把人给弄伤了。 今天天还是挺凉的，躺在地上一定也很不好受，所以老四父母看到段珏的一瞬间马上弹了起来。 “马上找老四过来。”段珏偏头对着身边的瘦高个吩咐，然后侧身躲开了朝他扑过来的两个老人。 他没发话，故而也没有人敢出手阻止，那两位扑了个空后似乎很是愤怒，半趴在地上，回过头指着段珏骂骂咧咧。 要说脏话这东西还真是神奇，不分国度不分语种，是唯一一种即使完全听不懂也能完完整整感受到的神秘语言。 段珏倒是无所谓，老头老太骂他，他就像上次那样开始编瞎话回击，那两人听不懂，就更加愤怒了，只见老太太眼珠子滴溜溜的转了好几圈，突然又往地上一躺，手脚并用的开始在空中扑腾着，同时开始放声嚎叫，哇哇大哭。 这架势有种诡异的熟悉感，在很久之前，后街还是这个治安混乱的城市里尤其混乱的一块，那会儿的人为了达成目的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站在别人店门口撒尿，随时随地躺下开始打滚，随机抱着一位路人的大腿开始痛哭流涕，都是常有的事，因此段珏一点儿都不惊讶，他抬头环视周围的人，也大多是“哇噻好久没见这场景了真刺激啊”的表情。 除了被挤在人缝里的宋晁。 他拧着眉，看着有点不适的样子，显然被这一通撒泼震惊到了。 不过看他没有要继续靠近的意思，段珏也就没管，低头继续观察还在蹬空气的老太太，思考了一下，干脆直接盘腿坐下了。 他这一坐，旁边陆陆续续有人围成了个圈，坐着蹲着都都有，把老头老太太团团围住了。 老头愣了一下，开始手脚口并用的表达着什么，表情十分狰狞，但是没有任何作用，因为根本没人听得懂他在说什么，段珏反正也听不懂，索性就装傻，低着头啪嗒啪嗒玩手机。
不远处的宋晁感受到兜里的手机嗡嗡震动了两下，掏出来一看是段珏的消息。 -[段某人]：一会儿吃什么？ -[段某人]：好饿啊。 -[段某人]：[可怜][可怜] -[招]：你还有心情想这事？？ -[段某人]：你不想吃饭吗？ -[段某人]：我想吃坎儿锅。 -[段某人]：你觉得呢？ 宋晁能说什么呢，他还能拦着段珏不让人吃？ 段珏的心是真的大，那老头已经加入了老太太，两人一齐在地上打起滚来，好几次都滚到他脚边了，这人愣是连眼都没抬，专心致志的跟宋晁闲聊，从晚饭扯到过两天好像要下雨记得带伞，说奇怪也不奇怪，因为他们平时聊天也无非是这些内容，但是当下这个时机聊这个就很违和。 慢慢的，围观的群众开始觉得没意思，逐渐散开了，毕竟只要段珏没有进一步的动作，那俩老人除了躺在地上撒泼也玩不出什么新花样。 然而当那两个老家伙想站起来转移阵地的时候，原本坐着的人纷纷站了起来，堵住了去路。 那两人看起来愤怒极了，几次恨恨的瞪向段珏，恨不得用眼神把他活剐了，又挥舞着拳头，尝试吐口水，但始终还是不敢上前。 段珏依然连头都没抬，拿着手机站起来后，拍拍屁股上的灰，微微偏过头吩咐：“把横幅扯了，再问问老四还要多久才能过来。” 话音未落，远处一阵令人耳膜极度不适的声音渐渐传来：“哥——哥——！！！！” 段珏面无表情的掏了掏耳朵。
周围的人少了，宋晁四下看了看，想要凑上前到段珏身边去，还没完全靠近就被一道模糊的身影撞歪了。 老四一个滑跪扑到段珏脚边：“哥啊啊啊啊啊啊啊——！！！！！” 被围起来的老头老太见到老四来了，一下子更激动了，瞬间也不忌惮段珏了，争先恐后的扑了过来，一家子整整齐齐围在段珏脚边，同时开口的时候吵的他头都发懵了。 被撞开的宋晁正站在一旁揉肩膀，目光和段珏对上之后，抿直了嘴唇，眉心微微收拢。 段珏马上把腿从老四怀里抽出来，快步向他走来，牵起他的手：“老四撞到你了？疼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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