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立糊弄完,在后门和管家通了话,紧闭的铁门就移动开了。 皮卡车驶入了后院,被引导泊在保姆房旁边的车库。陶运昌打量着四周修剪得当的园艺,期刊里才会出现的建筑,以及对谢立熟悉热情的家佣,拘谨的同时也感到不真实。 “快来,我们去蔡老的画室!”谢立从侧门招呼陶运昌,熟悉的好像是在自己家。 陶运昌跟着谢立乘电梯上了三楼,期间并无人阻拦,且有家里的阿姨和谢立攀谈。陶运昌有种怪异感,他不知道谢立又演的一出什么戏,但这次却莫名地不想配合。 谢立敲了敲走廊尽头的双开木门,里面隔了很久才传来低沉的“请进。” 陶运昌随谢立推门走了进去。 偌大的画室临窗的位置坐着一个老人,留着灰白胡须,七十岁上下,称得上矍铄。他拿着画笔在全开的画布上描绘着窗外的一颗老树。画面用色跳脱,不拘于形状,用笔杂乱无序,让陶运昌头痛。 “小立来了?”老人见着谢立,慢慢从绘图状态里走出来,显然很开心。但他又似想到了什么,望向窗外沉默少许,竟然眼眶有些湿润,不知是伤心还是见到强光的生理反应。 “蔡老师。”谢立赶忙贴心地迎过去,问候他,“您最近身体还好吗。” “不算好。”老人放下画笔叹了一口气,神色哀伤地对谢立说,“美娟竟然比我这个老头先走了。” “我就是怕您太难过,想来看看。”谢立坐在了老人旁边,又拉过陶运昌说,“这是我朋友,学建筑的。” 陶运昌听他下意识胡扯,不满地皱了皱眉,没看谢立只是上前颔首问了好。 老人点点头,对谢立说,“也就你这孩子愿意来看我这个老头,家里有年轻人心里还是高兴。” 说完起身离开画布,带着谢立和陶运昌,打开了画室里储藏画稿的仓库。明黄的灯光从头上泻下来,照的室内温暖而清楚。老人缓慢地翻找道,“你今天来了,我就送你一个礼物,以前是要给美娟的,但是她。。。哎,不提也罢。” 陶运昌站在一边观察这个储藏室。里面多是装裱完的成稿,也有放在一边单纯的草稿。老人在草稿那一块一张一张画找着,最终取出一张肖像画,上面积着薄薄一层灰,老人草率地拍掉了。 画上的人是陈美娟。样貌比故去时约年轻十岁上下,她穿着一件蕾丝白上衣,微笑着,显得纯洁又温柔。并不像陶运昌过去在镇上麻将馆里,总是看到的,妩媚又有点神经质的漂亮女人。 老人把画递给谢立,怀念道,“这是我第一次见到美娟的时候。” 谢立站在明亮的储藏室里,看着这张陌生的妈妈,莫名地打了一个寒战。他不太喜欢这张肖像,沉默地接过后,只恭维道,“蔡老师画的好。” 老人留恋地看着画,摸了摸框檐说,“这是我最喜欢的一张美娟,就送给你了。我和美娟,也是朋友一场。” 谢立望着仓库里堆满的画布,里面有很多女人的肖像,都是清雅的,柔美的,就好像手上这张陈美娟。剩余的则是一些卖价很高的抽象画,混乱,跳跃,有狂暴的视觉冲击。 “蔡老师,我们出去聊吧,王秘书说您还没吃饭呢。”谢立本能地想离开这间储藏室,他有意引着老人出去,却并没有留心陶运昌。 陶运昌看着两人攀谈出去的背影,转过身,走到了储藏室的角落。 如若定睛细看,才能发现墙上浅浅的灰线框,是一扇很矮的隐形门。 陶运昌试探地轻轻一按,竟然推开了。 展现于眼前的场景,让陶运昌后来的很多年,都在无数的恶梦中翻身而起。他把当天的每一个细节都在脑海里跑上无数遍,幻想着怎么才能不打开那扇门。 但当时的他已然来不及后悔了。 矮门里也是一间画稿储藏室。昏暗的光线下,一眼望去大约有十来列画框。整齐排布的画面上,全是不同的衤果女。她们都被绳索捆绑着,呈现出痛苦的表情。 而第一排画上的第一个女人就是陈美娟,她流着眼泪,样貌可怜。 陶运昌颤抖着低头走进去,犹豫地翻开第一列的每一张画。一列接近十张。 全部都是破碎的,没有遮蔽的,陌生悲惨的陈美娟。 陶运昌呆滞地环顾了仓库,痛苦地闭上眼,沉默地,快速地,离开了这间储藏室。
第11章 11. 谢立好一会儿才发现陶运昌没有跟出来,他返身回储藏室找人。 刚到门口就见到陶运昌冷漠严肃的脸。陶运昌快速地关上储藏室的门,贴近谢立的耳边轻声说,“走。” 谢立被他吹的有点痒,打趣问道,“看画上美女入迷了?” 陶运昌眼眸沉沉,深且迷茫。谢立意识到不对,捏住陶运昌的手肘担心道,“怎么了,不舒服?” 陶运昌没有拍下谢立的手,反而顺势带着他往画室门口走,说,“没事。” 蔡老站在画室门口等两人,并无不耐烦的模样。待陶运昌和谢立走到面前,才发现陶运昌似乎有意的,微微侧身把谢立挡在了身后。他以为陶运昌有话要说,就问,“小陶方才在储藏室看得久,可有喜欢的画?” 陶运昌面色恢复,说“我觉得左数的第四张画很特别。” “你形容一下吧,我年纪大了,都记不清位置。” “是张抽象画。您画了十六道墨线,贴了四十多条红色麻线拼成一把长刀。”陶运昌描述清晰,谢立听着,脑海浮现出模糊的画面。 “那张画让我觉得恐惧。”陶运昌说的平静,语气并不如话里所言。 “小立,你这位朋友有些特别啊。”蔡老耷拉的眼皮下闪出光,混浊的眼珠意味深长地盯着陶运昌,“年轻人别只关注暗面,像小立一样开朗些,路会走的更宽。” 陶运昌无话可再说,谢立便跳出来圆场。他拎着画走在前,说一些近期的创作趣闻,逗的蔡老很是开心,一直到餐桌上笑声都没中断。 陶运昌席间只挑拣了几样素菜,也食之无味。他没有怎么看谢立,也没有注意蔡老。储藏室的细节不停地闪现出来,这种窒息的感觉只在七年前有过。 谢立余光瞥到陶运昌,意识到反常,也没有去过问。只遗憾道,“蔡老师,我朋友下午还要去市立大学听讲座,可能要先行一步。” “这样吗,那我也不留你们了。”老人点点头,但又想起什么,喊来秘书去取物。 “小立,美娟走了,老师也没什么表示,美娟过去来市里,一般都住我市中的一套小房子,房子老,但在市中心,还算有价值。”蔡老模样真诚,对谢立笑道,“这房子,我给你上学用吧。想要出国,或者买一个好一点的工作室,随便你。” 谢立吓一跳。这本该是他最快乐的环节,但礼物超过预期太多,陶运昌也不知为何脸色欠佳,这礼反倒收的略有不安。 王秘书走近蔡老,告知谢立文件都已备好,有空即可办理手续。谢立没接文件,摆摆手说,“蔡老师的礼物太重,我收不起。” “小立,我老了,很多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走的,想到可以帮你一些,我也开心。”老人挥挥手要秘书把文件放在谢立手边,又说,“拿着就好,快去听讲座吧,你朋友似乎也不太满意今天的菜色。” 说着与二人道完别,在秘书的陪同下起身离席了。 谢立拿着赠予文件和一副陈美娟的肖像站在后院里,等着陶运昌把车倒出来。 陶运昌停稳车,谢立将画框随手扔进拉货箱,翻身上了副驾。陶运昌赶时间似的把车开出了蔡宅。 车速出了私宅片区后趋于平稳。谢立把手上的文件往置物槽一扔,取了一粒薄荷糖塞进嘴里,含含糊糊地嚼碎,“我妈给这老头灌了什么,竟然给了一套房,总觉得蹊跷。” “少和他接触。”陶运昌说的郑重,谢立问他为何,还说老头在圈子里人脉很广,陈美娟也叮嘱过自己要维护好这层关系。 陶运昌车速快了很多,若导航不提示,几乎错过去大学城的路。他沉默地打了转向,“这个人,比较危险。” “一个老头有什么危险的,他和儿女都不往来。独居老画家,还指望他倒腾什么。”谢立轻笑,看看后货箱,“不过那肖像真不咋样,我妈看了定要翻白眼。等会儿我得扔了,留着晦气。” 陶运昌将车泊入了紧急停车线,谢立莫名其妙,问他何事。陶运昌想了想说,“我建议你把画烧了。” “烧了?烧给我妈啊?” “只是毁掉,不想要再看。”陶运昌捏了捏太阳穴,闭着眼,语气茫然。“都烧了就好了。” “我无所谓,晚上我们去郊野烧吧。”反常的陶运昌让人困惑,可谢立总选择相信他。他递给陶运昌薄荷糖,陶运昌取了,吃了。 车开往市大学城。 谢立开窗,听到车轧过水洼水渍的迸溅声,雨积新叶上被风吹起,沙沙作响。空气带着泥腥味飘散着,拂上谢立的面。 “春天快到了。”谢立看着远处市立大学,文理大道被绿荫遮蔽,有三两学生收起伞,迎接微微放晴的阳光穿叶而过。 “上月四号立的春。”陶运昌眉上的忧郁也渐渐被风带走,被灌进车厢的春带走。 泊车,做电子登记。两人准时步入市立大学建筑系的阶梯教室。 这间教室在一校区的公共活动区,有一整面的梯形落地窗,雨后的阳光照进来,临窗窗框的影子落在座位上,光斑柔和。 谢立对讲座不感兴趣,找了个居中靠窗的位置坐下来,淡淡的阳光照在身上,让他有些困。 “我坐没有光的前排,影子干扰记录。”陶运昌指了指桌面上横七竖八的窗框影子,撇下谢立走开了。 谢立只想晒太阳无心跟上,他趴在桌子上懒洋洋地发信息。 陶运昌坐定后才发现,这场讲座并不如沈榷告知自己的,是一场建筑施工方面的讲座。主讲的是中央大学建筑系的教授,教案投影着“空间与理念——青年建筑师的创作与实践。” 主讲教授一栏还另有两位外国讲师的姓名,应该会有连麦的程序。 陶运昌环顾四周,学生们陆陆续续地落座,阶梯教室几乎坐满。他摇着头笑了笑,明白了沈榷的意图。 陶运昌在开讲前虚虚望向谢立的位置。谢立头枕在手臂上,在阳光下睡得很香。 陶运昌位于光线昏暗的前排,勾了勾嘴角。 讲座持续了两个多钟。谢立的睡眠断断续续,最后一次清醒周围已经散场了。阶梯教室里人几乎走完,只剩下一小圈学生围着教授问问题。 谢立凑过去看了看,陶运昌正在左手画图,和周围人讨论空间结构的问题。谢立听不懂专业术语,但觉得陶运昌站在年轻学生里并不违和,气氛易见的融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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