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运昌看这那张线条扭曲,色彩冲击的宣传画稿,用指节敲了几下桌面,顿了顿,起身说,“那你打车自己回去,车费报销,我开车先走一步。” 没等测绘回话,陶运昌便厘清最快捷的出园路线,找到车子,向市南大学开去。 由于时期特殊,市南大学美术馆里并不热闹。走过绘画区,便到了雕塑和装置的区域。有的装置通了电,循环往复地在空旷安静的场馆发出摩擦声。 临近闭幕,以往本会在作品前讲解的学生都回了家,多数看客往往是先看过作品,再自行找一旁的作品解释。 陶运昌一眼就看到了谢立的雕塑。是几个等人高的,动物与人合成的玻璃怪物。小怪物们笨头笨脑的,有的拥有海洋生物的脑袋,禽类的手,人的腿。虽说怪异,但几只大眼睛透亮着,有种看穿人心的奇诡。 注释卡上作品名称写着《脆弱》。虽然注解上印着“人与生态之间保持平衡的脆弱”但陶运昌看着这些透明的,鬼魂一样的怪物,却觉得谢立似乎想表达另一种东西。是种近乎天真,又十分挣扎的体验。 陶运昌在场馆转了转,他对哲学与艺术本无兴致,很快就出来了。走到停车场门口的大路边,陶运昌远远看见那辆曾停在镇北监狱门口,接过自己的蓝色日产跑车。没一会儿车上走下来穿着背心的沈榷,和身着宽大卫衣的谢立。 沈榷不知道给谢立喝了什么,谢立只喝了一口就全部喷出来,水呲的沈榷满身都是。沈榷气的半死,对着谢立大骂,谢立发出有意制造的,奇怪的大笑。 那种陶运昌从没有听到过的,没心没肺又有点诡异的放声大笑。 这个瞬间陶运昌突然感到释怀。那些沉重的,令人恐惧的,成为谢立重担的东西似乎已然消逝。雕塑作品显得伤感和滑稽又怎么样呢,生活不是做艺术,生活只是它本身,谢立能过好,他也就彻底放下了。 陶运昌这天回了家,环顾着家里的一楼。这里依然维持着陶建成失踪那天的模样,他连动它的兴致都没有。 可今天见到开心的谢立后,他又觉得生活即使无望,也不能完全敷衍地虚度。陶运昌摸出电子尺,对家中尺寸做了测量,将每一层房里的物件打包,分类,晚一点联系了收旧货的师傅把破皮沙发,麻将桌,汽修工具全部卖了。 最后和几个工友商量,一齐把家里简单装修一下。至少二楼应该拥有地板,阁楼也不再漏雨,他会得到一个能够待客的前厅,尽管现在还并不拥有客人。 陶运昌甚至提前网购了茶叶,那盒五年前谢立从自家窗台抛出来的礼物,他想任何客人都会喜欢上这个味道,与自己最初被吸引时一样。 装修施工的都是自己人,因此打理起来非常快。硬装做好的当日,陶运昌带了一瓶红酒去告知陈美娟。 陶运昌和陈美娟相熟,大致是在一九年后半年,她住回镇南之后。最初只是因为陶运昌很守信,归还了陈美娟欠款。并且履行了约定,未与谢立有任何往来,让陈美娟多少欣赏,建议陶运昌偶尔到家里吃饭。 本来都知道这算客套话,但是陶运昌真的会隔三差五过来,给陈美娟带一些佐餐酒和食材。他说陈美娟是他的恩人,陶奶奶在世时常说,要善待有恩之人。 陈美娟本来觉得别扭,给邻里看到不好,所以每次陶运昌一来就把一楼厅堂大敞开,但陶运昌坦坦荡荡,又很会做吃食,渐渐陈美娟也不再说什么,任由他去了。 这日的餐食吃饱,陈美娟贪杯,喝的有些晕,陶运昌放下筷子突然道,“陈阿姨,我前段时间看见谢立了。” 陈美娟还有些意识,皱眉说,“你不是答应我再无往来吗。” “我只是远远看了看。”陶运昌喝着白水道,“他现在过得应该很好。”他低下头想了想说,“我总来找您,是有私心,潜意识里希望您对我有所改观。但见到谢立之后,就觉得这些都无所谓了。我重修了房子,也想不再停留于过往,一个人正常过。“ “小陶。”陈美娟斟酒,对陶运昌举杯,遂倒进嘴里,叹息说,“阿姨真的对不起你。” 陶运昌摇摇头,淡然道,“不会的,我很感激您。” 奇怪的是陈美娟闻言,突然抱着酒瓶直接喝了起来,放下瓶子后竟落下眼泪,慢慢地泣不成声道,“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陶运昌见她满面泪痕地望向自己,眼神虚空,面色泛白。 心下虽觉奇怪,却只当她是醉了。 (卷二完) 作者有话说:
第二卷 !拜拜!走向光明滴 第三卷 来啦!
第68章 67. 小小一方书桌上,黑封皮与部分的彩色日记本,整齐地堆叠在左侧桌角,多色的分类索引片层叠错落。 右侧仍有部分毫无注脚的彩色日记本堆叠着,桌上散着三色水笔,眼镜盒,以及一只不运作的,贴有泛黄翘边汽车贴纸的塑料闹钟。 陶运昌听见隔壁细碎的脚步声,从案卷间抬头。他放下眼镜,捏捏睛明穴,暗亮手机,时值21时42分。平日这个钟点,他已歇息。 环顾这间旧屋,可以看到式样稚嫩的少儿家具和为了掩饰其明亮色彩,有意遮盖的大幅球星海报。床边挂着一张软木板,贴着花花绿绿的球鞋,潮服的剪切画。 柜子与床间的矮柜上有一把蓝色电吉他,金属支架和乐器上都落满灰尘,它的主人或许在当时,对其还算重视。可现在已与废品无二。 这是属于一位矛盾青少年的,被遗忘的房间。 “看累了?”陶运昌合上手中的彩色日记本,偏头望向找他的谢立。谢立小脸苍白,眼睛又红红的,在暖黄的台灯光影下,有点脆弱可怜。 陶运昌走近些,俯身看谢立问,“怎么哭了。” “妈妈。”谢立黏黏糊糊吐出两个字,又说,“以前不知道她这么担心我。” 陶运昌抬手欲揽他,但只有很细微的动作,就快速放下手,后退至礼貌距离说,“我和你说过,陈阿姨很爱你。” “她写了好多次骨痛钻心,我从来都没发现过。”谢立幽幽道,“还有心脏的问题,去世前几个月,心绞痛我也不知道,还经常嫌她烦。”他吸吸鼻子,眼泪又打转。 陶运昌递上手帕纸,到底揉了揉谢立的头发,说,“往事不可追。”他静静地等谢立平复一些,直至对方开始盯着自己傻看,才转移话题问道,“你看了日记,有没有什么线索?” 谢立嘴角下沉,难得地严肃道,“有两个特别奇怪的地方。”他摊开一本年限记作2018的日记,翻到9月23日那一天,展示给陶运昌,陶运昌的面色也蓦地冷下来。 “陶叔失踪的这天,以及往后的23日,妈妈的日记本都是空的。”谢立的声音在温暖的小房间中响起,却让人觉得冰凉。“如果我没记错,她辞去市里工作,打算回镇南住也大概在这个时间段。” 陶运昌反复翻阅几张空白页,想了想问谢立,“你当时找失踪的陶建成时,记不记得陈阿姨是什么态度?” “你怎么知道我找过陶叔?”谢立惊讶地望向陶运昌,窘迫里有些躲闪。 “休学,去找一个没用的人。”陶运昌语意是责怪,可口吻却温和,“你说,怎么有人能这么傻。” 谢立低着头眼神乱晃,试图掩盖不好意思,支支吾吾说,“这都。。。不重要了。我记得当时陶叔失踪,妈妈对我休学并没有评价。”思及至此,谢立也有了疑虑,“这的确不对劲,当时你还在看守所,陶叔住院,我去探病,她特别反对,甚至对我破口大骂。” 陶运昌托着下巴想了会儿,没顾及谢立。等他回过神,看到谢立呆呆地盼他回应时,才想起什么,拉下脸质问,“我当时是不是要你别去医院看陶建成?” 谢立突然被指责,有点委屈说,“陶叔当时情况也不好。。。” “和你有关吗?”陶运昌转身清理桌上所有笔记,在房间里找了个纸袋一本本往里装。 “他是你爸啊。” “和你有关吗?”陶运昌停下动作,冷冷问谢立,“我的话你到底听不听?” 谢立偏开头,不吭声,但见陶运昌神情冷漠,又有点慌张地讨好,“小运哥,我错了。” 陶运昌似有一瞬的停顿,但又立刻恢复如常,从谢立身侧走过说,“别再这么叫我。” 谢立追上他,对收拾陈美娟化妆台上笔记本的陶运昌,指着手中日记的另一页道,“你等一下,还有一处非常奇怪的地方。” 陶运昌忙着手上的活,有点不耐地说,“讲。” “有一个叫何超的人,被妈妈提过很多次,好像经常找她要钱。“ 陶运昌闻言即刻转身,皱着眉凑到谢立身侧,翻着日记本问他,“有几次?什么时间段?” “陶叔失踪之后,间间断断有六七次。金额应该很大,她总骂这个叫何超的。”谢立被他的紧张影响,迟疑地说,“会不会和失踪有什么关系,不过妈妈后来打牌也经常被要债。。。” “不正常。”陶运昌盯着谢立折角的几页,观察半晌,竟掏出手机,直接拨通了程宇的电话。 程宇先抱怨他这么晚来电,但听了陶运昌的线索也严肃起来。他说会尽快告知侦查组,又要陶运昌把日记本悉数带回。 陶运昌一一应下,又和程宇说了一些猜想,方才挂断。 谢立坐在一边,听着电话,翻了翻陶运昌整理好的纸袋子。日记本有序分类地放着,陶运昌看过的本子上贴有明确的索引,就像过去他的教辅参考上一样。只不过以前他的索引是为了给谢立看,而现在的是为了给刑侦队,总之都不是他本人所需。 往往在琐事面前,陶运昌只要存在,总像是竖起一堵高墙,给予周遭信赖和遮蔽风雨的可能,让难觅的安全感,踏实地笼罩在谢立心头。 那双棕灰的大手拎起袋子,陶运昌示意谢立离开,问他,“没问题我们回镇南?” “这么晚了,找个旅店先住吧,今天还喝了酒,没法开车的。”谢立锁上门,公寓的廊灯坏了一盏,他看不太清陶运昌表情,只说,“记不记得我问过你泡温泉的事?那家温泉旅店离我的车抛锚处也不远,我有会员卡,可以凑合过一晚。” 陶运昌没有应答,只是跟着谢立向电梯走。当轿厢里的明灯打在陶运昌脸上,谢立才看出他面有不悦。 谢立刚想开口问,陶运昌却眼眸沉沉道,“你经常和人去泡温泉?” “对啊。”谢立承认的大方,“那家店很大,有私汤和公共池,我和同学一般都去公共池。” 电梯到了一楼,叮的一声后谢立想了想,严谨补充说,“好像我只和沈榷在套间里单独泡过。” 他根本没当一回事,摸出手机正常打车,全然没瞥见身后陶运昌阴沉的,晦暗不明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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