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立从混乱的冲击里回过神,上前亲切叫到,“奶奶。” “奶奶的眼睛和耳朵都不好,你和她说话大声点。”陶运昌淡淡地向谢立解释,他觉得房间里的酒臭味,已经把谢立的味道盖过了。 谢立大声喊了奶奶。陶奶奶拉住他的手笑,脸上皱纹和斑点堆积,算不上面色健康。但她显然喜欢谢立,拉着谢立坐沙发,说,“小运头一次带同学来,奶奶给你倒酸奶。” 说着想去厨房,陶运昌拦住她,说,“我做饭,您歇着。”又对谢立说,“要喝水来厨房自己倒。” 谢立点头,被陶奶奶拉着问问题,陶奶奶听力差,有的谢立讲两遍都听不清,就答非所问地说,好,好。 谢立看老人嘴唇干裂,情绪高涨,像是盼着他来太久。怕她口干,谢立转向厨房倒茶。 厨房逼仄,两个人擦肩都会碰到,谢立见陶运昌走来时马上让步,因为他抓着一条活鱼。 谢立在碗橱前倒水时,好奇地望向陶运昌。 圆形砧板上一滩水渍,陶运昌握刀的手灰白干燥。那活鱼挣扎跳动几下,陶运昌一记重刀拍昏,刀口一斜,膛肚挑开,刀子入腹划上两下,脏器刮入碗。逆着刀从尾部刮鳞,快又轻巧。那双大而瘦削的手上滴血未沾,鱼也走的干脆,似乎没有丝毫苦痛。 陶运昌意识到谢立视线,头未抬,只把鱼放水槽洗净,问他,“好看?” “好看。”谢立急忙点头, “杀生有什么好看。”陶运昌擦净手,便换刀切豆腐。刚才冷硬的刀法,变得柔韧,手上的力道细微,腕上肌肉流动,仍旧熟稔灵巧。 谢立又看傻,端着水忘记走,感叹,“像大厨一样。” 陶运昌轻笑说,“做饭是兴趣。”又说,别挤里面,挡路。” 谢立只好走出门,还不忘转身称赞,“简直是专业的!” 陶运昌又切好葱姜,晾干香菜,起锅浇油煎鱼。等待时他初次思考,或许做饭才是自己的唯一兴趣。小时候不是没想过,像谢立一样学学绘画或是音乐。可他家连饭钱都凑不拢,艺术简直远如梦。 做饭是不要钱的兴趣,至少不用他花费材料钱,也能让奶奶快乐。 有人称赞他因困窘而形成的兴趣,并不是糟糕的感受。甚至说,还带点开心。他总是很少开心的。 陶运昌倒水进锅,放鱼段,焖锅盖,冲水洗净手。抓起一个番茄少见地抛掷几下,从冰箱抓取几颗鸡蛋,轻松地备下一道菜了。
第46章 46. “暑假开始,笨狗还是给小立养。 听小立说,才知道陶建成的孩子是年级第一。小孩是可怜,希望他俩明年都能考进市里。” 2016年7月3日 陈美娟 27. 上桌三道菜。豌豆虾仁,鲢鱼豆腐汤,番茄鸡蛋。 陶运昌端菜上桌并未进堂厅,而是转身上窄梯,进了二楼。谢立打下手跟进,于二楼看见了陶运昌的房间。 那是像毛坯房一样的屋子。 一楼好歹有地砖,二楼全是水泥地,但胜在干净不至于太寒酸。进门一张窄床,床边叠放的塑料箱子里装有衣物。靠窗暖色的木书桌上干净到只有笔筒,一旁的铁架书柜载满了书,就是一眼望去像旧的,泛着黄。 陶运昌搬出一张折叠圆桌,找空地展开,置放暖汤,热菜,白米饭。略有冷淡的小屋里升腾出一些温暖,搬来三个蓝色塑料凳的谢立,心头酸酸软软的。 陶奶奶耳目不佳但腿脚算灵活,端了饮料上楼。三人落座后,刚动筷,陶运昌起身关门,落了锁。谢立奇怪但没多问。 三人碰完杯,谢立迫不及待地尝菜,陶运昌猜到他会先吃番茄炒蛋,便勺了鱼汤给奶奶。谢立尝一口,停下来,开始换勺子挖,没一会儿半盘番茄炒蛋都空了。陶运昌好笑,也给他勺了鱼汤,说,“我小时候,奶奶常说喝了补脑子。你快多喝。” 谢立瞪他。尝完鱼汤后,没忍住,又舀了两碗。 “胃口真好。”陶奶奶赞叹道,拿公筷给谢立布菜,谢立不客气地道谢,哗啦啦全吃完。 陶运昌见谢立要添第三碗饭时,阻止道,“知道你喜欢,别撑着。”他按开墙上一台很小的液晶电视,调到新闻台,说,“关心一下思政吧。” 水泥墙上挂着的小电视像个窗口,粗糙的喇叭在报道脱欧的公投问题,狭小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 谢立问,“你现在还背新闻?” “不算背,看一遍记得的就讲给奶奶听。”陶运昌想了想说,“你也看,看完把要点转述给我。” “看电视还要动脑子啊?”谢立哀嚎。 “怎么这么懒。”陶运昌收拾碗筷笑道。谢立帮忙,被陶运昌推开说,“吃完了就走,我还有事。” 谢立气他赶人逼问,“什么事,带上我。” 陶运昌见他一点不介意简陋的环境,无奈里多少动容,按下谢立的手说,“那你等等。” 话音刚落,楼道里传来沉重的踏步声,陶运昌手上的活停下,面无表情地看向门口。脚步声停在二楼门前,安静了几秒,蓦地响起一阵猛踹声,脆弱的老木门颤抖像将落的树叶。 “小崽子开门,你它马做好东西也不给老子送!”门外传来闷声怒吼,那人见房内无动静,开始拳打脚踢,旧式门栓几乎承受不住。陶运昌望着担忧的奶奶和傻眼的谢立,呼口气走到门口,拉下锁开了门。 门刚开,迎接陶运昌的就是一巴掌,把他脑袋扇歪,实实在在撞上了墙。 “老子喊你在里面也敢不理,反了你。”陶建成一身酒气熏的陶运昌想吐,他捂着脑袋冷冷看他。 “卧糙。”谢立哪看的下去,三两步要上前帮忙,陶运昌没等他过来,一脚就踹回去,陶建成吃痛缩在门口骂骂咧咧还想纠缠,陶运昌立马关上门,搬起放衣服被褥的塑料箱,重叠起来抵上门口。 陶建成继续撞击,门外断断续续传来脏话,谢立这才反应过来,迟疑道,“这是,你爸?” “嗯。”陶运昌打开书桌抽屉,拿出谢立见过的,熟悉的药膏随便在头上抹了一点。谢立自己受伤眼都不眨,见陶运昌擦药心一抽一抽的,问他,“现在怎么办。” “他发一会疯就累了,会睡在一楼,不用管。” 陶运昌坐回电视前,也不知道有没有在看,陶建成的撞击,几乎把陶运昌的体面撞破,房间陷入沉默。 谁都没开口。陶建成果然持续不久,骂着人脚步渐远,谢立舒了口气,问道,“现在我们怎么办。” “我一会儿去藤编店看店,顺路送你回家。”陶运昌望一眼圆桌,剩菜全凉透,杯盘收拾了一半,陶奶奶示意他们去忙,她可以收拾残局。 “我要一起去藤编店。”谢立坚定地盯着陶运昌。陶运昌别开眼看向天气预报,明天是多云有雨。这天的新闻无人记得,但房间里的一切却没人会忘。 陶运昌行事,无把握的总是少,可今天他还是动摇了,他没看谢立,换台道,“你不介意这些?” 谢立愣住,但只是很短的几秒,立刻确认说,“不会。”又怕语气不够让陶运昌相信,又说,“真的。” 陶运昌叹气,“我家就这样,学校里都清楚。”他从奶奶那里取了店上的钥匙,又恢复了平日无所谓的态度。方才的无奈只露出边角,便迅速被塞回去了。 待楼下动静全停,谢立随陶运昌下楼。本来高大的陶建成,狼狈地缩在破皮沙发上打呼噜,突然响起的鼾声轰鸣,谢立吓一跳,陶运昌像是失去了感官,唯有脸上的嫌恶看出他知晓陶建成的存在。 “走,别管。”陶运昌拽过谢立的手臂,时常温热的掌心鲜有的凉,谢立任他牵着,两人从昏白的,酒气盖住饭香的混沌房间里逃出。在黑暗里走远些,陶运昌才又感到了夏夜暖风和谢立身上浅淡的香气。 是脱离那股死气的,鲜活的味道。他不想放开那只细瘦的手臂,热烈的温暖传过来,像一条救生绳索。 但是他还是在夜里放开了他。 谢立失落道,“楼长,不能继续牵着吗。” 陶运昌走在前面,他步履快,独行好久,才回过头对谢立说,“抱歉,没让你吃顿好饭。” “这还不好吃?比外卖好吃。”谢立笑道。 “是吗。” “是啊,我恨不得天天来。”谢立跟近一些,讨好道。 陶运昌放慢脚步意外道,“你愿意天天来?” 谢立怕他担心伙食费,赶忙补充,“我交饭钱!” 陶运昌苦笑。但夜太黑也看不真切,他问,“你觉得我在意的是饭钱?” 谢立知道陶运昌其实是嫌自己烦人,只好沮丧道,“那我一周来一次总行吧。” “天天来吧。”陶运昌望着蒙了雾的月亮,即使知道明天又是一场大雨,但他还是喃喃地说,“天天来吧,谢立。”
第47章 47. “楼长其实是暖的。” 2016年7月5日 谢立 28. 陶运昌承诺了定会兑现。 谢立近日都会去一班等人。放学铃响,陶运昌的余光,瞥见后门口谢立躲闪的身影。他侧侧身,挡住了谢立的视线。 苏鑫依然执着,频繁约陶运昌去他家,陶运昌仍是婉拒。他很清楚苏鑫和自己是一类人,尽管家世天差地别。学习之于他们总是最简单的事,苏鑫叛逆,欲逃离家里掌控,陶运昌没有叛逆的资格,但离开镇南是他从小的梦想。他们都得背负属于自己的沉重。 陶运昌瞥一眼谢立,他正在后门归还沈榷游戏卡。陶运昌知道是近期新出的冒险游戏,谢立跟他承诺不打了要戒断,但还给沈榷的眼神明显很不舍。 陶运昌作为楼长,隐蔽的私心里,常常包括将沈榷和谢立的宿舍分开,最好再把谢立安插在身边,让那些笨拙又幼稚的傻事只有自己看到。 但他看见自己的手腿淤青一片,便知道都是痴心妄想。 苏鑫失望地道别,沈榷也已离开。陶运昌知道逃不过,慢慢走向后门,谢立斜靠在门上等他,流气懒散地和一班人打招呼。 陶运昌从不在意同学对他的舆论。贫穷也好,家暴也罢,只要考完高考带奶奶离开镇南,一切过去都轻的像风。 可谢立,谢立带来甜蜜,也带来沉重。 但陶运昌终是选择了靠近。 谢立见他走来,先是欣喜,很快转为惊讶,而后又变为愤怒。陶运昌见他咬牙切齿拽着自己淤青的胳膊问,“谁弄的。” 好像电影里黑老大看到忠心的属下受伤,那种夸张的表情,陶运昌轻笑道,“我爸。” 谢立的脸色又转为尴尬,陶运昌拍拍他的肩说,“走,今天吃什么。” 谢立还没从陶运昌受伤的愤怒里走出来,不甘心道,“你以后打不过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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