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立走进一家工作室买t恤,陶运昌站门口远望。 活动片区的中心有一面湖泊,人造的,不算大。雨和冰雹落在水面引起小波,又被风吹皱。陶运昌喜欢观察水晕的圈数,自然与数字让他平和。镇上有一片湖,但在镇北新区,四周围着商业区,热闹,喧嚣。让陶运昌信息过载。 此刻的湖面旁,南面是艺术片区,北面是市郊自建房,一切都天然,轻松。 陶运昌想,他可能是喜欢这里的。 可喜欢又怎么样呢。 他转身看向工作室里,谢立已脱下卫衣,穿一件波普印花t,好像变回了高中时游手好闲的混子。他和一个高挑的女孩聊天,女孩想要他的雕塑,放工作室做展示,谢立不同意,在瞎扯。 两人推拉一会儿,谢立才想起陶运昌。赶忙道别,女孩给他雨伞,说别忘了还。谢立谢过,又说,“那个木雕我真不能给你,你要摆戒指,我再给你捏一个女手。” “滚开,天天画大饼。”女孩送客时看到陶运昌,向他摇手问好,陶运昌也抬了一下手。女孩愣了愣,顺着那只放下的手望去。 美院的人多少对视觉敏感一些,她注意到这只手的线条。骨骼修长,指节均匀,不至于嶙峋但结构清晰。血管筋脉在棕灰的皮肤下隐显,野性而有力,就像。。。 谢立的木雕。 那个谁要都不给的雕塑手。 她的眼光逡巡在两人之间,挑挑眉看着谢立道,“怪不得这么宝贝呢。” 谢立讨厌朋友的敏锐,撞撞陶运昌说,“赶紧走。” 陶运昌没动静,只是望了望湖面,问女孩,“湖对岸可以过去吗。” “可以啊,冰雹刚停,现在雨也不大,你们开车绕一圈,离这三分钟,风景很好。”女孩推荐完没忍住戏谑道,“帅哥你有没有看过谢立工作台上的木雕手。。。” “别理她,你要去对岸我载你去。”谢立警惕起来,拽着陶运昌往雨里跑。 陶运昌摆脱他。打好伞,才追进雨里,拍拍谢立说,“别又淋湿了。” 共撑一把伞时,谢立的不知所措,他全放眼里。陶运昌好笑地赞扬道,“你观察力其实不错。” “什么?”谢立困惑道。 陶运昌伸出手摇了摇,说,“木雕很写实。” 谢立脸涨红,不敢多看陶运昌一眼,总觉的他会读心术,将自己无数次握住那只木雕手的秘密行为看穿。他支支吾吾地说,“只是练习用的,你不介意吧,哈哈。” “为什么不介意。”本来打着伞两人距离就近,陶运昌好像又靠近了些,让谢立轻易地紧张。“你练习什么用啊。” 谢立怕了他,头也更昏沉了,想站远一点逃离压迫感,低头看脚尖说,“就做木雕练习啊。” “喔。”陶运昌装作恍然大悟的模样,也不再面对面逼问,转身和谢立并肩,隔着很窄的空隙说,“以后别再做这种练习了吧。”又说,“人不能总活在幻想里不是吗。” 谢立怔住,抬头看陶运昌。陶运昌是冷峻的,游刃有余的,不会把谢立臆想的牵手当一回事儿,觉得冒犯也只提出善意的劝解。 或许他和昨晚一样,明明生气,但出于好心,也出于案情需要,仍然愿意忍受自己的出格。 谢立认为是感冒让他情绪低落,他妥协道,“那我以后不再做了。” 陶运昌闻言,意外地看着谢立说,“总算想通了,准备放弃?” “说不准。”谢立莫名觉得今天的陶运昌有些啰嗦,好像自己要不要喜欢他这件事很重要。 谢立又打了个喷嚏,晕乎乎坐上驾驶位,问陶运昌,“不说这些。你现在想去对岸的哪边。” “那栋正对着的灰色小楼,两层那个。”陶运昌收伞进来,心情不错似的,多说了几句,“住这里好像不错。” “对啊,我也想过在这买房,但我妈说没有投资价值。”谢立耸耸肩,驱车绕行湖泊。 方才的大雨变得淅沥,在湖面打出无数的小水晕,陶运昌的心好像也荡漾开,在这样安宁的郊野里,他初次对过去产生了后悔。他固守的周密和坚定慢慢瓦解,像雨水点滴敲碎平静的湖面,带来破绽和余晕。 车开至灰色小楼前。陶运昌观察这座小楼,属于居民自建的,很实用的楼型,门上贴着,“此房急售,两证齐全,有意者联系。” “你别看这是自建房,但在市郊,也不便宜。”谢立指着告示说,“我打过电话,价格不靠谱。” 陶运昌问价格,谢立说了一个数字。陶运昌听了若有所思。谢立好奇,想问他是否有意,但手机响了。 谢立接起来,是警员程宇,他按了免提。 “现在陶建成被归为疑似被侵害失踪人员,这个案子会交给刑侦,明后天有人专门联系你。”程宇说了大概,谢立问他有什么发现。 陶运昌则仍在观察小楼的建筑情况,从窗户外往里看。 “现在皮衣上和绳索上都只检验出陈阿姨的指纹,绳子上有一枚陌生指纹,比对过,不是陶运昌强调的,那位蔡老画家和王局长的。” 程宇顿了顿又问道,“你知道陶建成和陈阿姨是初中同学吗?”谢立闻言茫然,“我妈和陶叔?”他问同样走过来,有些困惑的陶运昌,陶运昌对着电话说,“还有什么线索?” “你也在啊?”程宇放心道,“那我一起说了。陶建成失踪的最后出现地,就在蔡老画家给陈阿姨借住的房子,所在的小区里。” 陶运昌严肃道,“除了陶建成有拍到相关的人吗?” “没有,那是个老小区,后门的监控是摆设。”程宇有些遗憾,又说,“现在几乎可以确定,陈阿姨和陶叔失踪有关联。” 谢立头脑胀痛,问他,“可我当时查陶叔失踪的最后消失地是市火车站。” 陈宇赞同说,“是陶运昌提供了蔡老画家的房屋地址,才抓取查到的。” 谢立想起那份房屋赠予协议,陶运昌似乎翻过。他郁闷地向程宇道谢,挂了电话,迷茫地问陶运昌,“你知道陶叔和我妈是旧识?” 陶运昌点点头,细小的雨水落在他身上,空气清新,似乎人也看得更清楚。他说,“知道他们有纠葛,但不知道是初中同学。” 谢立感觉只有自己被蒙在鼓里,恨恨地问,“你怎么知道的?为什么不告诉我。” 陶运昌见雨又变大,撑起伞,走近谢立,谢立想退,却被他认真的眼神定住。 “陶建成说自己找过陈阿姨很多次。当时你也在场。穿灰色羽绒服,左胸口有一个蜘蛛侠贴纸。牛仔裤卷起来,米色运动鞋。” 陶运昌看着完全茫然的谢立道,“六岁时知道的,是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
第18章 18. 谢立说他记不得陶叔当时说的话了。 头的沉重转换成痛感。谢立想说,但我记得那时候的你。有点矮,很神秘。可话未出口,眼前一阵发黑,站不大稳。 陶运昌反应快,支住谢立摸他前额。放开手,把身上的夹克脱下,要谢立穿上。 谢立知道在发低烧,嘟囔着穿上。衣服上还残存温度,让发冷的谢立感到暖。 “先去市里,我妈的公寓里有药。”谢立迷糊着指挥,想去开车,陶运昌拿过他的钥匙,问,“到公寓要多久?” “三十五分钟吧。” “那我来开。”陶运昌将谢立塞进副驾,规划路线重新上路。 离开前,他在后视镜里瞥了一眼灰色小楼,并未有留恋的意思。 阴雨天的祸不单行总是常事。 车从厂区开出十分钟不到,竟在人迹罕至的市郊抛锚。陶运昌下车探查情况,大致是被尖锐物爆了胎。后备箱掀开无备胎。他倚着车门打救援电话,接听人员说,他们所在的路段即将下冰雹,短时间不便到达。 陶运昌透过副驾驶的窗,看发烧沉睡的谢立。他靠颈枕上像昏死过去。陶运昌心焦,小跑着去街边找援助。 所幸运气不再坏。 临街走五百米,树荫里出现了一家家庭旅馆,一间超市,还有一方小诊所。 陶运昌问谢立能否步行,谢立见他冷淡,硬说可以,歪歪斜斜进了诊所。医生说只是普通感冒,给谢立开了药,告知他可以在病床上躺一会儿。 谢立嫌弃床小,不干。问陶运昌,“旁边是有旅店吗。” 陶运昌说有,又说条件一般。谢立拿着药,晃晃悠悠道,我得去旅店睡一觉再走。 陶运昌没意见,去隔壁旅馆开了一间双床房。 旅店简陋,是民居改造,谢立刷卡进去,正对一扇大窗,一个住宅常配的晾衣阳台。十多平的小房间勉强塞下两张床,过道逼仄,电视下挤出一方窄桌。 陶运昌环视卫生间,很厌弃。他进屋没多久消毒喷雾全用光。谢立无暇顾及卫生,吃完药,窝进被子呼呼大睡。 谢立头挂冷汗,被子盖的紧,呼吸重。陶运昌望向窗外。下午一点不到,天黑如傍晚,空气都是湿的,房间里有霉味。拉上窗帘,听见远雷惊起,不一会儿暴雨又落下来,像是砸下储存了整个冬天怨恨。音量愈大,谢立反复翻身,睡的不安稳。 陶运昌靠床头闭目细思,脸上满是疲惫。他很久没有这么累过。监狱里听从命令,工地上埋头做工,皆是规律的,往复的麻木。 如此无痛无痒地生活着,直至与谢立重逢。 想到谢立让他痛苦,让他劳累,让他自传式的记忆开始超载,让他得靠药物维持平和。 可是。 没有可是。 陶运昌说服自己,不能再次和他深交。 陶运昌没想到会这样睡着。 醒来时雨还在下,他轻按太阳穴起身,谢立却窝在角落,做让他更为头痛的事。 谢立坐在床沿,拿着一整瓶白酒,咕噜噜往嘴里倒。 下酒菜是一包虾片,超市寻常可见的品牌,桌上还有一瓶白酒未开,谢立手上的已快见底。 陶运昌心火上窜,压抑着走过去问他,“你知不知道你在生病。” “睡了一觉,退了。”谢立喝的沉默,没有往日的滑头,他嗓子有点嘶哑,轻声说,“我就是心里闷,难受。”他抬眼,眼在苍白的顶灯下闪烁,积了一汪水。 陶运昌想起这个月的种种,窜高的火淬了,挨着他坐下,扭开另一瓶白酒,一样往嘴里倒。 谢立瞥一眼,劝他,“别喝多。伤身体。” 陶运昌冷笑,“你不怕伤身体。” 谢立说,“因为我不宝贵。”他摇了摇空瓶,发了一会儿呆说,“妈妈留不住,陶叔找不见,你嫌我。四处讨钱做蠢事,我很烂,还生病,没有用。” 陶运昌看他,薄薄的嘴唇下撇着,是失落,沮丧的模样,他轻笑一声反问,“那谁珍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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