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被困了五天,饿了就嚼伸手能够到的草根,渴了就喝石头上的泥水。 沈月岛体力不济,又正是怕饿的年纪,不知道昏死过去多少次,被阿勒掐着脖子叫醒,醒了就和他说:“小队长,我梦到我去吃自助,好多好多肉啊,我吃得肚子快炸了。” 他已经明确感觉到身体到了极限,向他发出最后的信号。所以什么都不说,只是抓着阿勒的手一直哭。 身体里没水,哭不出泪,也睁不开眼,就颠三倒四地嘀咕:我们的房子还没盖好呢,我还没带你去我长大的地方看过,怎么就这样了呢…… 阿勒告诉他,自己抓到了一只跑过来的兔子,往他嘴里硬塞进一块血淋淋的生肉。 那块肉支撑沈月岛等到了救援。 可等他在医院醒来,看到阿勒胳膊上的纱布和透出来的血,才明白,哪有什么兔子,他的小队长割了自己的肉喂他。 沈月岛第一次知道什么是痛彻心扉,原来心痛到极点时全身都会疼。 他抱着阿勒的手臂,哭到崩溃,哭得嗓子都哑了,像只可怜的濒死的小马,哀戚地伏在他膝头,轻吻着那处凹陷进去的“坑”。 “你干什么这样,我宁愿和你死在一起,都不要……都不要……” 阿勒捂住他的嘴,不让他再说了,手掌温柔地抚摸着他脸上的伤,眼中浓烈的爱意要汹涌地喷薄出来,将沈月岛团团包裹。 可真说出口时还是最简单的那句: “你跟着我,我就要把你保护好。” 即便在互定终生时,他的笑都是淡淡的,声音也淡淡的。 如同释迦河中最干净的河水,如同贝尔蒙特最强壮的雄鹰,沉默地站在那里就能顶天立地,说出口的誓言即便是豁出命都要兑现,好到让人想一辈子和他在一起。 沈月岛也以为自己能和他一辈子在一起。 可不到半年,家中就传来噩耗。 父母弟弟被迫害致死,叔叔们被诬陷入狱,偌大的沈家,曼约顿的地产巨头,顷刻间就只剩下一个十八岁的沈月岛。 他别无选择,只能割舍阿勒,孤身回到曼约顿,撑起摇摇欲坠的家。 分手那天的细节已经记不清了,他说了多少绝情的话也记不清了。 只记得阿勒掉了很多很多眼泪,跪在地上哀求他留下来或者带着他一起,那么骄傲的一个人,流血流汗不流泪的勇士,为了他却伤心绝望成那个样子。 那时沈月岛就觉得自己是要遭报应的,只是没想到,报应会来得这么快。 长达七年的药物治疗,让他对阿勒的很多印象都变得模糊。 只记得他有一双灰绿色的眼睛,骑在马上射箭时只需要一秒来搭弓,是被丢弃在草原上的孤儿,亲手修建的第一座房子是准备和沈月岛一起组建的小家。 然后就是他们今生见到的最后一面。 在阿勒的送葬队伍里,沈月岛看到他的黑白照片被驮在马背上送往贺兰山。 还是那样淡淡地笑着,看向他终其一生都没有抵达的远方。 沈月岛离开草原两个月后,老额吉打电话给他,说阿勒在去往曼约顿的路上发生车祸,大巴车坠下山崖,二十多名乘客全部遇难。 找到的残缺的遗体中,一块都没有他的。 - 起风了,头顶的红枫簌簌作响。 落叶打着旋儿翻飞,落到沈月岛手边。 他不声不响,安静地凝望着湖边那棵孤零零的柿子树,回忆汹涌地在脑海中奔流,尽是他无处诉说的开头和断章。 近些年他已经很少想起和梦到阿勒了。 许是因为这半个月停了药,模糊的记忆才开始不受控制地反扑。 往年这个时候,草原上的柿子也该熟了,不知道今年还有没有机会,回去给他摘一些。 “铛——铛——” 教堂的大钟再次敲响,惊飞一群窝在屋顶的白鸽,带出秋风阵阵,掠过柿子树的枝芽,掠过沈月岛的长发,掠过绿油油的草坪,来到霍深指尖。 他站在二楼窗口,看向沈月岛的方向,手中拿着他喝过的杜松子酒。 仰头一饮而尽后,霍深关上窗户,拉上窗帘,锁好门,最后走向浴室。 衣服一件件脱下来,散落一地。 终年不见天日的右臂上,露出一块向内凹陷的萎缩的“坑”。 他站在镜子前,摘下眼睛里的精密虹膜塑片,乌黑色陡然褪去,一双灰绿色的眼睛沉默地注视着镜中刻在眉骨上的旧疤。 【📢作者有话说】 霍深:听说我死了? 小岛:那、那……谁让你不告诉我的! 霍深:你伤我伤得那样深,我还没有罚过你,凭什么告诉你?
第5章 最后一场烟火 下午被沈月岛睡了过去。 准确地说是又昏迷了。 医生交代他切忌劳累,他就很少让自己费脑子去想一些事。 他是个惜命的人,因为这条命早就不属于他了,而是他的小队长用手臂上的肉换来的。 他对阿勒留下的东西都很珍惜,天珠手串,还有他自己。 某些层面讲,他本就是阿勒的遗物之一。 阿勒是在来曼约顿的路上遇害的。 他看到了新闻,知道沈月岛受了欺辱,想要不顾一切地将他的小伽伽带回去,可直到最后也没能把他带走。 阿勒刚去世时沈月岛疯过一阵,醒过来后就变得很惜命。 他怕死,更怕到死都没有回到草原,没有帮阿勒盖好那座房子,让他只能像个没有家的孤魂野鬼一样,永远飘荡在贺兰山上。 一旦想起有关贝尔蒙特的往事,脑子就会不受控制,思绪如同奔流的河水扯着他向前,没一会儿沈月岛就在湖边昏了过去。 还好轮椅固定得稳,霍深又来得及时,看到他的头垂下去就赶来了,把他抱回卧室。 一直到晚饭沈月岛也没醒,薄薄一小条躺在床上仿佛没了呼吸。 霍深坐在床边处理文件,等他睡沉后拿出药箱,给他的十指换药。 指甲掀开后血就很难止住,药粉被沁得很湿,沾在纱布上,每次撕开都钻心得疼。 他给沈月岛换药时很小心,都是趁人睡熟才动手,边轻轻吹气边小心地将纱布揭开。 睡梦中的人会疼得皱起眉,偶尔哼哼两声,委屈地撇撇嘴,但怎么都醒不过来。 霍深看着他那副和年少时相差无几的撒娇模样,总是会陷入短暂的恍惚。 狠下心来想让他疼一点,可也只是想想,到底是下不了手。 等十根手指都换完,汗水已经将他的衬衫浸湿,他又冲了个澡才躺到沈月岛旁边。 天色暗了,月亮顺着曼约顿的夜空爬上来,悬挂在圣约克教堂的尖顶上。 透过卧室的落地大窗,能看到月亮完整的航线。 柔得像纱一般的月光里,霍深让沈月岛枕着自己的臂弯,轻轻拨弄他脸边的长发。 分开这七年,他想沈月岛了总是会看月亮。 因为他的马跑不过城市里的车,他的背担不起曼约顿吃人的漩涡,他的爱无法附在沈月岛的长发上陪伴他去往自己可能终其一生都无法抵达的角落。 但无论何时,无论何地,他和他的小岛倚在窗前凝望的,都是同一个月亮。 月亮读得懂相思之人的所有语言。 “嗯……” 怀里的人哼叫着扭过头,用脸蹭他的手臂,想要翻身。 霍深把他摆成侧躺的姿势,刚一转过来毛茸茸的脑袋就枕到了自己胸膛上。 这是沈月岛年少时最喜欢的睡觉姿势。 “队长……阿勒……” 他捏着霍深的衣角,模糊不清地喃喃。 潮热的呼吸濡湿了霍深的耳尖,热得他从脊椎麻到小腹。 霍深不理他,他就一直叫,眼泪无声地滑下来,委屈地撇着嘴巴,看起来那么可怜。 霍深就又没办法了,沈月岛从以前起就很会哭,他又偏偏受不住这个,每次沈月岛一拿那种受了大委屈扁着嘴强忍着不落泪的眼神看他,他就疼得心口憋闷。 无奈地低下头去,顶顶他的鼻尖。 “怎么了,和我说,不要哭。” “小马……它朝我尥蹶子。” 说着又吸一下鼻子。 霍深吻了吻他的头发,像年少时那样哄着他:“因为它和你一样,都是小伽伽。” - 秋天的白昼已经开始缩短,手机震动声响起时天还没亮。 被子里伸出一条结实的麦色手臂,霍深一边拿过手机按下接通,一边拉高被子,盖在枕着他胸膛熟睡的沈月岛肩上。 “说。”嗓音里带着晨起的沙哑。 “唔……”怀里的人先出了声,揪住他睡袍带子扯两下,“干嘛啊……” “没你事儿,再睡会儿。” 温热的大手从他肩头捋到腰窝,沈月岛就又舒服地眯着了。 霍深将他露出来的一只耳朵给捂住,这才开始和对面听得战战兢兢的人对话。 电话讲完,他从床上坐起身,被子被带得从沈月岛肩头滑落。 霍深看到他侧脸到肩头之间的曲线,仿佛堆叠起的柔滑绒毯,让他忍不住想深埋其中。 然而他最终只是抻平床单上自己留下的褶皱,下床拉上厚重的遮光窗帘。 - 早上照例先打半小时拳,再去骑一圈马,嘱咐小亨留意沈月岛的动静。 小亨的学校最近发生一起伤人事件,一直在放假,他成天无所事事,不是去马场逗马,就是拿着个小铲子在草坪上滑草。 滑到第二十圈的时候还没听到沈月岛摇铃——霍深在他床头伸手就能够到的地方安了串呼叫铃,方便他醒来或有事时叫人。 小亨收起滑铲,决定上楼看看。 开门前先敲了两下,没人应。 他疑惑地挠挠脸,推开门发现里面一片昏暗,进去摸着黑找到遥控器开灯,一扭头就见沈月岛靠坐在床头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不知已经这样看了多久。 “卧槽——你醒了怎么不吱一声啊!” 散着头发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像个鬼一样,他吓得差点蹦起来! 沈月岛还是没吱声,眼神在他脸上定了一秒就再次垂落,盯着虚空中的某个点发呆。 屋内的灯光安安静静地笼在他的深蓝色睡袍上,他的脸色比昨天还要苍白,几乎能看到下颌上爬着的几条淡青色血管,仿佛裂纹遍布但又很难真正碎掉的瓷器。 不知怎的,小亨觉得他现在一定很伤心。 吃饱喝足万事不愁的小屁孩是不懂他们这些人会因为什么伤心的,沈家的事吗? 可他从醒来到现在都没问过沈家一句,好像也没有多在意。 小亨帮他拉开窗帘,让光照进来。 “你要多晒太阳,这样好得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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