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病人看着对方一口一个饺子,吃得快却不粗鲁。 “你怎么没回家?” “刚下手术。” 盛西铭说道。 小病人又暗搓搓地看他,咬下一口饺子。 病房里只有吃东西的声音,外面却隐约传来烟花的声音。 不一会,就吃完了。 大部分都进了盛西铭的胃里。 这期间又有好几个电话来催,盛西铭只接了盛家老太太的,恭顺地回到马上回,肯定赶得上年夜饭。 “盛医生,要是我的病好了,我们还能一起吃饺子吗?” 小病人小心翼翼地看着他,语气里含着试探和期许。 盛西铭露出一丝笑意,说:“可以。” 小病人的眼里升起了希冀和光,是生命的动力,是求生欲。仿佛烟花一样,一点点绽开在眼里。
第148章 番外四 我的一个病人朋友(盛西铭篇) 年关过后,小病人就可以出院了,只要他能按时吃药,复查,乐观估计,是可以多活几年的。 很多时候,人其实无能为力。 小病人来和他告别,盛西铭依旧记得那天天气很好,小病人穿了一件蓝白格子的衬衫,他身量只到自己的肩膀,看上去过分瘦弱了点,眉宇间萦绕着一股挥散不去的病气,却又和他明媚的神色形成了强烈的反差,很像是蜡烛快烧光时最后的刻意。 “盛医生,我要回去读书了,如果运气好,我还能活过一岁的话,我就回来请你吃饺子。” 他笑嘻嘻地开着生死的玩笑,就像一个什么都不懂的恶劣的小孩。 要是普通人,一定会忌讳他的口无遮拦。但是盛西铭是医生,早就见惯了死亡,也看多了人在疾病癌症的折磨下,会有什么样的扭曲和挣扎。 所以他只是平静地点点头,说:“好。” 小病人从口袋里拿出手机,说:“那你总要告诉我你的联系方式吧,放心,我平时一定不会骚扰你的,我只是怕你忘了。” 盛西铭顿了顿,拿过了手机,输入了自己的号码。 他原则上是不应该给的,医院有公共的号码,但是他说不上来为什么,那一刻就心软了。 小病人拿到了手机,欢天喜地地道谢,然后也不再磨蹭,大大方方地走了。 盛西铭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对方说不骚扰,也的确说到做到,只不过偶尔会发条短信来,说说多伦多的天气,学校,食堂,公寓的琐碎,还有身体。 盛西铭顾忌着对方曾经的心理波动,客气地回了些知字片语,对方也只是发短信而已,也许是把他当成了一个可以吐槽的树洞,不像是朋友,只是一个倾诉的口子罢了。 春天很快过去,迎来盛夏。 盛西铭因为一场学术交流,要代表医院去多伦多一趟,他在多伦多下飞机时,脑子里就闪过了一个人,只是惊鸿掠影,很快就过去了。 只是世事有时巧合得难以置信,讲座的地点,居然是那个小孩的大学。 他们在灰白建筑楼下碰到,小孩看起来健康了些,又或许是错觉,皮肤没像之前那样苍白,眼神也终于有了年轻人的朝气。 他抱着滑板,靠在柱子下,和一个男生讲话。 看见盛西铭时,立刻跑了过来。 盛西铭第一次听见小孩直呼他的名字,有些微微的怪异,但又算不上冒犯。 小孩执意要请他吃饭,盛西铭原本是要和一些同事学术界的好友一起的,但小孩这么亦步亦趋地看着他,他也就同意了。 小孩走在他身边,笑容里面是掩饰不了的开心和满足。一路上就只听见他小嘴叭叭叭的讲个不停,盛西铭左耳进右耳出地听着,心想对方这样看上去,比医院里不知好了多少倍。 吃完饭,小孩又提出要带他去逛校园。 盛西铭有事,回绝了。 小孩趴在桌子上生气,又眼巴巴地看着盛西铭,说道:“那晚上呢?我带你去唐人街吃好吃的,还有博物馆——” “博物馆晚上不开门。” “多伦多好玩的地方有很多,我可以都带你去走一遍。” 小孩急切地说道,在看到盛西铭嘴角淡淡的笑意时,突然就晒红了脸。 他依旧是那个不近人情,却对小孩子特别温柔的医生。 可也是对方不经意之间流露出的一丝无奈,让人想要得寸进尺地去揭开底下深埋的秘密。 或许是宝藏,或许是深渊。 盛西铭想,在这里,小孩应该还是一个人,因为他看上去很孤独,这种孤独在看见熟人时不可抑制地流露出来。 他也许可以在这里多留一天。 小孩的身体不允许他做过分劳累的事,所以他们只是在多伦多的美术馆逛了一圈,又到了唐人街,去了一家中餐馆。 小孩熟门熟路地给他介绍美食,老板娘是个中国人,对小孩很热情,看样子应该是常客了。 小孩的胃口的很小,不知是因为生病还是原本就这样,在他拿筷子的时候,盛西铭看着对方瘦骨伶仃的手腕,问了句:“你现在多重。” 小孩想了想,报出了一个数字。 盛西铭作为医生的本能上线,有些严肃地说道:“你要多吃点,这个体重太轻了。” 他不知道这句话又让小孩心里像是吃了蜂蜜柠檬一样,又酸又甜。 恃宠而骄的性格让他一点也不懂得收敛,反而抱怨道多伦多总是下雨的天气,还有难吃的食物。这家中餐馆是他试遍了一条街找到的唯一能吃的。 盛西铭当然没问为什么家里没人照顾他,在医院里也是,在国外也是,明明看起来衣食无忧,却把自己形容得仿佛无家可归。 这是别人的家事,他不该多问。 只是医者本性,说道:“身体是你自己的,你对他好,他也会对你好。” 小孩似乎有些不高兴。 吃完饭后,两人在街上漫无目的的走,盛西铭本来就不是会去主动取悦别人的人,何况小孩那个性格,和他家里顽劣的弟弟妹妹那样,一哄就会蹬鼻子上脸更过分,不如冷静一下。 他们走着,路过了一家首饰店。 小孩突然来了兴致,走进去,都是一些廉价的银饰品,在国内可能无人问津,但是好在样子做得独特,小孩看上去很感兴趣,在饰品柜上挑挑拣拣,最后选了一个泰银戒指。 老板出了一个高得离谱的价格,小孩傻乎乎地就要给钱,被盛西铭拦下了。 最后,小孩拿着戒指,一脸惊奇地说道:“想不到医生也会砍价。” 盛西铭回怼:“是你太蠢。” 小孩说不过他,只能冷哼哼。又十分高兴地欣赏着自己选的戒指。 盛西铭在多伦多呆了三天才回国,最后一天,小孩逃课来送他去机场,机场有很多人,也有很多情侣,在拥抱吻别,或是家人,他和小孩就显得有些奇怪。 小孩突然塞了一个包装过的盒子给他,并且强硬地嘱咐道:“你现在不准打开,等上飞机了,不,等到国内了再打开。” 像是一个礼物。 盛西铭问:“是什么?” 小孩脸红,说:“干嘛要告诉你,说出来就没意思了,不告诉你。” “能带上飞机的吧?” 盛西铭装作怀疑地晃了晃,小孩气得要打他。 两个人闹了一阵才安静下来。 盛西铭看着他有些沮丧的神色,说道:“按时吃药,不舒服了及时去医院。” 三句话不离他的病。 小孩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难过,总之就是吸着鼻子,很别扭地说知道了。 盛西铭上了飞机,等飞机起飞后,才拿出了小孩的礼物,他看着这个盒子许久,还是没打开。 这一放,就一直被他放在了抽屉里,直到小孩身体情况恶化,从国外回来。 癌细胞的第二次扩散转移。 已经不是切除器官可以消灭的了。只能通过不断地化疗,打针,吃药。 这时候,情况要比想象得恶劣得多。 盛西铭这也才看到了小孩的长辈,但似乎又不是亲人,只是一个照顾他的老人,那老人看上去对小孩很用心,对着医生说着小孩的倔强,明明国外有同样的治疗条件,却一定要回国内来。说什么死也要死在这里而不是多伦多。 盛西铭看着手里的化验单,最终什么也没说。 他重新成为了小孩的主治医生,和科里的同事开会,讨论治疗方案,但是癌症在国内的发展已经是经历了一个成熟并且停滞的过程,有些事,他们仅仅只能维持现状而已,而真的到了并入膏盲的状态,维持现状都是一种奢求。 所有注射的药物和营养,都会被人体排斥,抗i议,受苦的是病人自己。 而这样做,换来的并不是康复,而是最后时光的蹉跎和痛苦。 小孩日复一日地衰弱下去,像一朵逐渐枯萎的狗尾巴草。 盛西铭每天都会去查房,一天甚至会去上好几次,就是为了确认小孩是不是还在。 他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感觉,像是有什么东西随着不可抗力在崩塌。不是惊天动地的那种,是像蚂蚁腐蚀着木头那种,一点一点,要经年累月之后才能看出,里面到底被蛀空了多少。 小孩说,盛医生,我还可以活多久? 他问这个问题,像是在问中秋节还有多久。 小孩又问,盛医生,我今年还能和你一起看烟花吗? 盛西铭可以回答,但是他不忍心了。 他作为医生,应该要告诉病人实情,可是这一刻,他撒谎了。 “可以。” 小孩楞了一下,笑起来。 “盛医生,我想吃糖。” 盛西铭以为是因为点滴的关系,从白大褂里,拿出哄小孩子的水果糖。 小孩一只手拆不开,盛西铭剥开了,才递给他。 这个动作,就像他第一次见到的那样,只不过现在对方换成了自己。 他也成为了被盛医生温柔对待的小病人。 “那个盒子,你打开过吗?” 盛西铭才想起了那个被自己遗忘在抽屉里的盒子。 小病人脸上露出一丝了然,又有些轻松。好像是虚惊一场的那种神情。 “那——可以还给我吗?” 小病人脸上带着笑,眼里却仿佛要哭了一样。
第149章 番外五 我的一个病人朋友(盛西铭) 没过半个月,小孩就进了重症监护室,又没过半个月,小孩从重症离开了,去了另外一个地方。 到现在为止,盛西铭也无法完整地表述出那个字眼,这个字,在一个鲜活而年轻的生命面前显得太残忍。 他没有等到新年,连中秋也没有。 在应该团圆的日子里,小孩还是一个人。 他的丧礼有人操办,排场还不小,琐事都办得井井有条,甚至比起小孩生前一个人,显得十分热闹,来往的人,丧乐声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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