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小子。” 下一刻,何山继续说。 “因为就与呼吸一样。它的存在本身,已经是意义。” 那一天,何山明白,与他们这些为了尊严、荣耀等世俗价值而登山的人不同,何山登山,没有任何功利性的目的,对于他而言,山就是信仰,只不过这份信仰是需要亲手去触及的。 对于这样将登山融进自己生命里的人,叶廷之没想到,有一天自己竟然会收到他的喜帖。 “你要结婚?” 那是叶廷之毕业以后,第一次与何山通电话。 “你想清楚了?结婚不是小事,你以后还登不登山了?你的家人怎么看待?我劝你认真想一想。” “我认真想过了,学长。曾经我也以为,除了登山,我不需要其他陪伴。可是我没有想到会遇到一个支持我理解我的爱人,你放心学长,我们沟通过了,在我们的孩子成长到一定年龄之前,我不会再出国。” 叶廷之很少听何山谈起他的父母,大概猜到何山与原生家庭的关系淡漠。而对于即将成为何山未来妻子的人,叶廷之却并不看好。 “如果她不同意你去登山怎么办?如果生了孩子以后,她以孩子为要求,禁止你再从事任何涉及登山的事物呢?趁现在还来得及,何山!我不是要拆散你们,我只是想让你明白,不是什么事都可以两全其美。” “……我想争取一下,学长。” 叶廷之最终没能劝服何山。后来何山的喜宴,他也没好意思去。作为一个曾经想要拆散这两个小夫妻的学长,他怎么好意思去喝人家的新婚喜酒呢? 然而,事情似乎并不如叶廷之预想的那样糟糕。 新婚的第一年,何山在工作之余依旧抽时间挑战国内的山峰,看样子他的妻子并没有阻止他的打算。第二年,何山的孩子出生了,何山暂停了一切登山活动,专注于家庭。 这个时候,叶廷之又打电话给他,然而这一次的劝说却不一样了。 “我劝你放弃登山,至少也要放弃挑战高危险性的山峰。” 电话里,传来何山无奈的笑声。 “学长究竟是怎么想的?一年前劝我不要结婚专注于登山,现在又要我劝我放弃登山。” 叶廷之咬牙道:“我还不是为了你!现在木已成舟,我还能劝你抛妻弃子不成?何山,你已经是个有家庭的男人了,有妻子和儿子,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一旦你在山上出了事,他们就是最直接的受害人。登山,已经不是你一个人的事。” “我明白。”何山的声音有些低沉。 叶廷之听出了他话音里的窒闷,又想起了多年前与自己与何山的探讨。对于一个将登山当做呼吸的人,不允许他登山,不就等于将他的灵魂一点点窒息吗? “你……认真想一想吧。” 可叶廷之万万没想到,自己会成为那个强迫何山做出抉择的人。 拿到母亲的病情诊断的时候,叶廷之回家颓唐了整整一周,一周后,他给何山打了一个电话。 【那是我最后悔的一通电话。】 何棠江翻到这里,日记已经只剩最后几页。他坐在叶廷之空旷的出租屋里,将这十多年的来龙去脉,通过一本不厚的日记本逐渐去了解。 关于最后那次登山,叶廷之记载寥寥。 除了反复出现的“后悔”这个词,再也没有其它具体描述。 【母亲去世后,我已经没有牵挂。我要去山上找他,是我把他带到山上的,我一定要将他带回来!】 叶廷之最终也没能将何山带回来,他花了十三年的时间找到何山的遗体,但是最终也将自己留在了乔戈里峰。叶廷之最后为什么还要去K2呢?十三年里,他数次出生入死,上上下下k2,熟悉那里的每一条路线,多次死里逃生,才奇迹般地找到了何山的遗体和遗物,为什么在带回何山的遗物后,还要去K2呢? 何棠江心里其实一直有这个疑问,然后,他在日记里找到了答案。 【我没想到他是这样的表情。当年在山上与何山走失,确定他无法生还后,这十几年来,我想过无数次他最后时刻的场景。想过他会后悔,会憎恨我,会愤怒,但是我没想到他是笑着的。十三年了,这个笑容依旧固定在他的嘴角,就好像他还活着。我想起出发之前他对我说的话,这次登顶之后,他要回家告诉妻子,他可以为她放弃登山。】 何棠江的瞳孔猛地缩紧。 【我不知道最后时刻,他是否有在幻觉中看到家人。但是既然何山想回家,我就要送他回家。】 所以,叶廷之是真的想将何山的遗体从海拔八千七百米的高峰背负下来!他要送何山回家,即便何山原来的家,早已经不复存在。 最后一个字迹晕开,黑色墨痕向纸张的四周扩散。 何棠江连忙伸手去擦拭,却发现字迹晕染得越来越多,他这才发现是自己在流泪。 他放开笔记本,用掌心撑着额头。 何山想回家。 将登山视作生命的何山,在最后放弃信仰,选择与家人相守。 他没想过抛妻弃子,也不是不在乎家人!他们母子没有被抛弃,他的生父也不是一个冷血无情的人,他是,爱着他们的。 何棠江手忙脚乱地擦干眼泪,连忙拨通一个电话。他要告诉老妈这件事!告诉她,她曾经最爱的男人,并没有辜负她!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通。 “喂,妈,是我!我想告诉你一件事……” “小江?”电话里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我和你妈妈在逛商场,她在试衣间,要不,你等一会?” “艾叔。” 何棠江的激动,被这个男声浇了一盆冷水。 他这才想起,在经历了绝望、麻木和憎恨后,他的母亲早已抛下何山,选择了新的人生。她已经不在原地等待那个离开她生命多年的男人,有了属于自己的新生活,这个时候将何山的真相告诉她,合适吗? 何棠江一时陷入沉默。 “怎么了,小江?” 直到电话那头换了一个人,他才回过神来。 “你艾叔说你找我。怎么,暑假打算回来了?” “妈……” “怎么一副委屈样,谁欺负你了?还是比赛输了?” 顾萍知道何棠江会去K2大本营一趟,何棠江也几乎每天都和他报平安,因此这个早已经默认儿子继续坚持他自己所选道路的女人,虽然总挂着一份关心,但是并没有太过担心自己的儿子。因为何棠江,已经用事实让她安下心。她的儿子是有分寸有能力的,他会一步步去实现自己的目标,不会去冒险做他能力无法企及的事。 何棠江感慨于母亲态度的转变,同时也不免试想,如果当年何山不是因为叶廷之急切的恳求而瞒着顾萍出门,如果两人有就登山的事情认真商议过,是否,他的家庭会不一样? 顾萍不一定会要求何山强制放弃他的信仰,何山也会考虑到家人而选择更稳妥的登山方式。或许,何棠江真的能够像禹山山那样,在一个对登山无比宽容和熟悉的环境中长大。 “妈,没事,我就是想你了,给你打个电话。” 何棠江最终,没有选择告诉母亲真相。他在心底默默对何山道了声歉。 再等等。 等我有能力去攀登乔戈里峰,等我找到你,我会将你最后的心声传达给老妈。 你会理解我的,对吗,父亲。 作者有话说: 何山的事情总算解释清楚了,以后再有心急的新读者看到前四章,就急吼吼地骂何山将顾妈妈当做生育工具(doge脸,大家可以理直气壮地去解释了。 心累~ -- 这一周可能会隔日更,等阿歪忙完之后会立即恢复一周五更的。
第95章 感谢命运 “这里是三号营地, 听到请回答,听到请回答。” 留守队员在三号前进营地的帐篷里反复发送无线电信号,却迟迟没有等来回复。 “副队长!”他转身跟登山队的二号首脑汇报, “还是没有消息, 我们要上山营救吗?” “再等一会。”七彩山登山队副队长白马向下压了下手臂, “再等十分钟, 如果还是没有消息,我们申请搜救。” “可是现在风雪已经越来越大了!”发送信号的队员不安道,“万一他们在山上遭遇了什么不测……” “我知道!”副队长白马打断他,是攀登的荣耀重要,还是性命安危重要,很多时候登山者们很难做出决策,“再等十分钟,十分钟后他们还没有消息, 我们就判定这次登顶失败。” 帐篷里没有人再说话, 狂啸的风雪好似巨人发出的怒吼, 不断围绕敲击在帐篷上。风雪在一点点变大, 留守队员们的担忧也逐渐加深,五分钟,六分钟……时间在度秒如年的难熬中经过十分钟。 副队长这次终于坐不住, 率先站起身, “向大本营宣告登顶失败,派出所有营救人员……” 他的话还没说完, 对讲机里突然传来簌簌的声音。 “这里是‘江河’, 我们完成登顶, 正在下撤。三号营地, 收到请回话, 我找不到你们的坐标。重复一遍,这里是‘江河’……” 帐篷里整整安静了数秒,过了好一会,发信员和副队长一跃而起互相击掌。 “成功了!他们成功了!” 他们像是比自己完成登顶还要兴奋,两人雀跃地击掌的同时,连忙给“江河”发去回复。 “这里是三号营地。我们的位置还在原处,我已经打亮信号灯,你看见没有?” “这……里是‘江河’,没有看到灯光。” 对讲机里的信号又模糊起来,可能是风雪干扰了信号。 副队长着急地又发去回复。 “请确认你们的海拔位置。” “收到。我们现在海拔高度,五千……” “五千多少?你们在哪?”副队长的声音已经着急起来。 “……零二十。” 这次过了有一会,“江河”才再次发来回复。 “海拔5020米。” 副队长脸色一变。 三号营地在海拔5120米处,对方发来的位置明显低于这个高度,他们已经错过三号营地!错过三号营地,距离下一个可以扎营的地方,足足还有三百米海拔,在这样的风雪中,每增加一米的距离就是增加一分危险,何况是下撤三百米! 而登顶的两人为了轻装上阵,出发的时候并没有携带扎营装备,只各自携带了一个羽绒睡袋,然而羽绒睡袋在这样的环境下很难保住体温。即便他们停留在原处钻进睡袋,然而睡袋依旧暴露在风雪之中,迟早会因为失温而体力耗尽,那可是非常危险的! 副队长决定顶着风雪出去救人,至少也要把他们拉回三号营地。可就在这时,他又收到了对方的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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