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白水鹜人不一样,在登山的时候,他很少显露自己的情绪。之前在安纳普尔纳峰差点被协作昧下登顶记录的那一次,何棠江也没见他露出过激的情绪。 他只是跟着他们再登了一次。 这些让何棠江几乎忘记了白水鹜人和自己相差无几的年龄。他们是同龄人,为什么在白水鹜人承担更大的责任的时候,自己就真得像一个参加商业队伍的游客一样,安安心心地待在大本营,享受他和夏尔巴协作辛苦带回来的成果呢? 何棠江知道,如果一直这样,自己永远无法成为一名登山家,永远只是一个“游客”。 “是你亲口说的。”何棠江直视着白水鹜人比起来,“‘即使不去登山,死亡也会来临。而在它来临之前,我想认真去做自己热爱的事。’大本营里这么多出色的高山协作与向导,即便没有我,齐名还有其他人指导。但是如果这次不跟着你们一起去,我一定会后悔一辈子。” “后悔什么?”白水鹜人看向他。 “后悔我为什么不跳出温暖的保护壳,用自己的双手去丈量山峰。” 白水鹜人笑了,那张苍白的脸几乎与周围的雪山一个颜色,那双黑色的眼睛却炯炯发亮。 “好。” 他最终答应了下来。 然后何棠江又花了更多的时间去说服导演和制作组。毕竟,他现在还是齐名的绑定搭档,整整一天的时间离开齐名去做别的事,还是要向摄制组(金主爸爸)汇报的。 “去昆布冰川维修路绳?” 导演一开始不是很理解他的想法。 “我们不是花了钱请了夏尔巴人吗,你去做这个干什么?” 在他眼里,维修路绳、探查路况这样繁琐,而且又与登顶毫无关系的事,是不值得浪费时间的。其实他们和那些以为花钱就能请人把自己抬上山的老板们,并没有什么不同。 何棠江咽下本来想说出口的话,换了一种说辞。 “每年攀登珠峰的人中都会出现死亡人员,而这些死亡人员有三成都是在昆布冰川出事。如果不想我们的队伍里也发生这样的意外,我觉得事先对昆布冰川的情况进行调查,是必要的。” “那也没必要你去啊……”一旁的导演助理还想说些什么,却突然被导演大手一挥,拦住了。 这位蓄着一头长发,扎着马尾的导演目光炯炯看向何棠江。 “真的这么危险?” “是的。” “你要亲自去?” “对。” 导演大手一拍,露出笑容。 五分钟后,何棠江带着两个头戴式装置和Gopro走出来导演的帐篷。 “谈成了?” “滕吉?” 何棠江没想到,会是滕吉在这里等自己。 “我听白水说了,就想你应该会在这里,只是没想到你会这么快就说服了他们。”滕吉看向何棠江的目光显得复杂,似乎有一种吾家有儿初长大的感慨,“从个方面来讲,你都进步了许多,‘江河’。” 何棠江笑道:“我只是说出了他最想听的话,顺便达成了我的目标。” 这次摄制组花费重多,怎么可能会错过任何一个“惊险”、“刺激”的镜头呢。然而这些危险镜头,不能让四位明星演员涉及,让一般的登山者参加又没有噱头。正好节目第一期播出后,何棠江在网络上引起了一波关注,让他“涉险”才能为节目组带来更多的收视率。这才是何棠江能够说服导演的原因。 滕吉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 “哪怕你知道,他们是不惜用你的安全来换取他们自己想要的利益。” “各取所需。”何棠江说,“而且如果我连昆布都过不去的话,又怎么能够去登顶?” 他并没有失去信心到,认为自己会在昆布冰川发生意外。 “况且还有白水呢。” “哦,还有白水。压力真大,如果白水和我一起担当高山协作,我岂不是会没有饭碗了。”滕吉又笑了起来,甚至不介意开起玩笑。 “放心,抢不了你饭碗,白水鹜人那家伙就绝对不会去替人背厕所。”何棠江话一出口,就感到不对,“……呃,抱歉,我不是——” “抱歉什么。”滕吉走过来,揉了揉何棠江的脑袋,“我应该感谢你们不愿意做这些事,这样我们才有工作。好了,现在跟我走吧。今年的路绳我也参与休整了一部分,我会将一些情况告诉你和白水。” 自从说错话后,何棠江一直就小心翼翼跟在滕吉身后,跟着他进了白水鹜人的帐篷,听着他讲解今年昆布冰川几条较大的冰缝以及几处路绳的设置,半晌,他才发现,腾吉真的没有生气。 即便换做其他任何一个人,何棠江那句无心之失,都会戳到他们的自尊,但是滕吉却没有。 他又想起了齐名之前对滕吉的嘲讽,心里突然恼火起来。 别人讥讽你你不在意,被人嘲笑你你也不在意,让你做卑微的工作你更是愿意俯首屈就。明明是生长在雪山中一块顶天立地的岩石,为什么要俯首弯腰,任由路人一次次践踏自己? 正在与白水鹜人谈话的滕吉似乎注意到了何棠江的视线。 “怎么了?” 他笑了,露出圆圆的酒窝,想要伸手去勾何棠江的脑袋。 “哼。” 何棠江却脑袋一扭,溜出了帐篷。 滕吉:“……我招惹他了?” 白水鹜人放下路线图,淡淡道:“是啊,你招惹到我们了。” 滕吉:“呃?” “夏尔巴协作不是被呼来喝去的工具,而是在雪线之上与我们生死相托的兄弟。”白水鹜人看向滕吉,道,“没有明白这一点的人,永远都不配登上珠峰顶峰。” 滕吉与他对望好久,半晌,开口。 “就算你这么说,下次高山协作我也不会给你打折的,白水,毕竟我可是还要养家糊口啊。”在对方要暴起揍人之前,他又长叹一口气,“而且我没有生气的资格。之前‘江河’的队友说的没错,只要可以做到,钱也足够多,我们甚至愿意将他们背到山顶。这就是夏尔巴。白水,如果哪一天,我不再为了赚钱而登山,我可能会对这些人说出那句话吧。” “……说出什么?” 滕吉笑了,双眼因为自信而闪闪发亮。 “在山上,没有人会比我攀登得更好。” 也没有人会比我,更热爱这些山峰。 作者有话说: 感谢夜礼服假面的两颗地雷,么么哒! ----- 终于,在国庆假期最后两天更新上了。送上一款奥利奥,希望大家喜欢。
第118章 珠穆朗玛(四) 所谓的冰川, 其实是一条被冰封的高山河流。 昆布冰川从洛子壁延绵而下,凝固的河流流淌经过珠峰大本营时继续南下,一直延绵到海拔四千九百米处, 前后延续了数十公里。作为从南坡攀登珠峰的必经路线, 每年春季登山季, 昆布冰川都是横亘在登山者面前的最大挑战。 我对这座冰川早有耳闻, 然而当我亲眼目睹它的庞然时,仍然不由自主为其所惊叹。 它就像一条咆哮着从峰顶俯冲而下的冰色巨龙,张牙舞爪,每一块被冰峰的水花都是它晶莹剔透的鳞片,层层叠叠的冰笋、蜿蜒密布的冰缝,这条巨龙伟岸的身躯上有着伤痕,有着裂隙,还有不可阻挡的利牙。 因为冰川在加速融化, 几乎每年都以39厘米的厚度再变薄, 一些区域的攀爬变得更安全。从大本营到C1营地的这一段路程, 我们几乎没有遇到什么难题。然而, 我们就被拦在了一道巨大的裂隙之前。 裂隙上,之前夏尔巴搭建的梯桥已经有一半不见了踪影,另一半挂在裂隙的另一端摇摇欲坠。 “最起码扩大了三厘米。”白水鹜人目测了距离后, 对我说, “冰缝变得更大了。” 听见他这么说,我就想起了昨天晚上躺在大本营温暖的帐篷里睡觉时, 听见的那些奇怪的声音。 嘎吱, 嘎吱, 轰——轰隆。 那听起来像是巨人在舒展着他生锈的筋骨。现在我知道, 那是冰川移动的声音。 一夜, 或者两夜的时间,昆布冰川的中心线发生了巨大的位移,导致这条横亘在海拔六千米处的冰峰变得更大,成了一条阻拦在我们面前的悬崖。 悬崖深不见底,我试着小心翼翼地往下探头望去,看到冰缝的白色一点点变得幽蓝,再向更深处则是一片漆黑,偶尔能听到怪异的叫声从冰缝底下传来,仿佛延绵的冰缝之下潜藏着某种不知名的生物。 听说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前苏联曾经在挪威边境进行过地表深钻项目,一直向下挖掘到了地表下一万四千多米,发生了很多恐怖诡异的现象,为此外界还一度谣传苏联人打开了地狱之门。 不知道“恐怖冰川”的这个冰缝,和那个地狱之门比起来,哪个更吓人一些 。 我盯着冰缝出了一会神,再转身却注意到夏尔巴向导们已经放下装备,准备开始修理路桥。 “我能帮什么忙?” 白水鹜人回答我说:“你可以帮他们检查系着梯子的绳索是否牢固。” 我这才回头望去,发现夏尔巴们正在将两个一米多的金属梯首位相连系在一起。为了不显得自己无事可做,我连忙凑上前去帮忙系绳,系到一半才想起来问。 “我们是要用这个过冰缝吗?怎么过?” 队伍里的夏尔巴知道我和滕吉是朋友,态度都非常友好。听到这个问题,他们相视而笑,不嫌麻烦地回答我。 “将梯子将在冰缝上,爬过去。一个梯子不够,就两个,两个梯子不够,就三个。” 我听得目瞪口呆,看着身后那挂着一个摇摇欲坠梯子的巨大缝隙。没有任何路绳,没有保护措施,这群夏尔巴就打算用自己简易制作的加长版的梯子,跨过这道将近三米宽的冰缝! 白水鹜人这时候走了过来,主动开口说:“我们要选一个体重最轻的人先过去固定好保护点。” 我蹲在原地,有些紧张又有些期待地看着其他人报出体重,最后快要轮到我的时候,白水鹜人说可以了,他已经选好了人选。那是一个黑黑瘦瘦,身高还不到一米七的年轻夏尔巴。看起来比我还年轻。我想了一下刚才他报出来的体重,觉得自己还是有竞争优势的。然而白水鹜人根本没给我竞争的机会,他在挑选第一个跨过冰缝的人选时,我就不在候补名单里。 很难说清楚,此时我究竟是什么心情,是松了一口气,还是失望。 人选确定了,梯子也搭好,夏尔巴们便齐聚到冰缝旁边,准备开始跨越。 白水鹜人这时候走到了旁边,和我一起观察,他的雪镜倒映着珠峰峰顶的日光。 “他们总是这样不顾危险地行动吗?”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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