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庭秋感受到程辞的抖动,他其实知道这是关少卿的手笔,他安抚般地对程辞说道:“或许不能。” 程辞脸上瞬间布上沮丧,眼眶微红,眼帘轻合,视线落在别处。 “我可以将视频和话题下了,但是别人的议论我管不了。”这样的程辞总是会让沈庭秋内心触动,他说,“我也无法去扭转他的口碑,和他所处的局面。” 沈庭秋本不用管这件事,这是看在程辞的面上,他所做的。 “怎么会有他和户语家的那种视频?”程辞苦涩道,他眼眸低垂,看着一个昏沉冷清的地面,嘴巴一张一合,像是自说自话。 无法言说的感受,是对现实的无可奈何。他不知道为什么庭芳怎么那么苦,也不知到底是什么源头要置他们于死地一般。 他眼眸里蓄满了玻璃碎片,庭芳踩在上面,脚上的伤口血液流露,点缀出无数花色。 一道突如其来的闪电印在地面,划破了程辞对庭芳身影的浮现。 “有些东西是事实没人能改变。”沈庭秋淡淡地回答,他抬手摸了摸程辞的脸庞,程辞的脸很凉,就像这启夏阖春的雨一样没有温度。 门外响起了轻微雷声,伴随着沈庭秋的声音。 “你要学会接受很多事情,那是不能接受却又不得不接受的。”这个三十岁的男人以他的经历告诉了这个二十三的男人现实的苦感。 树木东摇西晃,漫天的花瓣飘飘,雨珠打在上面,压着花瓣掉落在地面。 道路坑洼,积起水滩,花瓣飘荡起来,就像彩色小船。猛然间,一片被踩踏而出的狂浪幻影将船掀翻。 “老板。”有人敲响了门框边缘,“井千源要见您。” 程辞顺着声音抬头,看见了门边的男人,那个总在沈庭秋身边的神秘的黑衣男人。 男人很有分寸地低着脸,没有探到屋里的半分景象。 他对沈庭秋有着臣子对君上般的谦卑,有着百姓对上苍的敬望。 他沉默的等待让程辞有些无所适从。 程辞偏头,避开了沈庭秋掩在他脸庞的手掌。 沈庭秋这才转过身,宽阔的背挡住程辞的身体,他问那个男人:“他找我做什么?” “说是要在茶楼里修个台子。”男人淡淡道。 修个台子?什么台子? 程辞思索着,突然间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 随即巨大的悲哀犹如这忽如其来的雨,将要灌满无数田地,淹没数不清的路径。 沈庭秋面对着光立在暗房,隽秀的姿容多了分冷厉,清淡的目光在男人的身上定格几秒。 “你告诉他,随他。”沈庭秋说道。 他没有要见人的意思。 “好的,先生。”男人道。 沈庭秋摆摆手,示意男人下去。 男人离开后,空气里的气氛一下子冷得凝固。 沈庭秋发现程辞的眼睛里的他是那样的陌生。 片刻后,又恢复了正常,四处继续响起咚咚的乐声。 雨水打在园里的花花草草上,很多叶子不堪重负地弯了腰,随着时空的重新流动,枝叶一瞬间又弹了回来,上面的经络被洗涤得翠绿透亮。 逐渐地,外面的雨幕朦胧了后院的景物,连带着沈庭秋的脸都不那么清晰了。 “沈庭秋你不解释一下吗?”程辞那张柔和的脸板着,看起来一点威慑力都没有,倒是有一分可爱。 程辞垂落在身侧的手拳头紧握,语气不好:“你个坏东西背着我做什么了?怎么和井千源扯上了关系。” “上次做了一个交易,不然哪能那么快来救你。”沈庭秋坐回了躺椅,捡起了工作清单,轻声说。 “你做了什么交易,说的台子,是戏台子吗?” “是。”沈庭秋扫视着文件内容,满不在乎地说着,“我将望天路的茶楼借了出去。” 程辞愣了愣,空气里忽然间就没了说话的声音。 静默片刻后,程辞垂眸道:“抱歉,都是我的错。” 如果不是因为他,沈庭秋又怎么会答应井千源的条件。 沈庭秋侧目,瞅着程辞,程辞就像个犯了错的孩子垂头站在他身边。 “你做错什么了?”沈庭秋问。 程辞的敏感心性,因为他的一句话又将责任揽到自己身上。 看着他忧郁的模样,沈庭秋妥协般地将程辞拉到自己腿上,他告诉他:“你什么都没做错。” “茶楼借了就借了。”沈庭秋接着说。 “可是……” “与我而言,只有利益,对于你所想的,你也不用过于忧虑,我只借给他一年,一年翻不出什么浪花来。”沈庭秋说,“真怕影响太大,你便要更加努力。” 程辞最怕的是户语文化的风头更甚,原本无人问津的戏曲传统发展更是举步维艰。 那才是作为一个戏曲人的根本,不仅仅是传承,更是要有居安思危的意识。 程辞骨子里的东西,他所坚持的,于这个时代而言,其实非常可笑,大家都将他当作了笑话。 就像一个人老老实实排队的人,被一群不排队的人嘲笑傻子一样。 深知这一点的沈庭秋,也曾觉得程辞可笑。 大家都在笑话他坚持古板传承,他还一个人站在一方默默坚守,像个小丑一样表演给别人看。 沈庭秋笑他独自一人的模样。 明知一人力气有限,根本撑不起大梁,却还要坚持,沈庭秋笑的是这点,这个远离众人一大截,在后面苦苦支撑的男人,别人都在讥讽他,都在抛弃他,他还在付出,不是很可笑吗?真是太傻了。 这人能坚持多久呢?沈庭秋想。 这样的人,迟早有一天自己也会感到厌烦,也会思考自己这样做是否值得,也会受不了别人嘲笑的眼光与言论。 沈庭秋忽然想到了课本上被歌颂的一个歌剧院演员,和在网络上被嘲笑的歌剧院演员。 一个将东方神韵带到世界的人,却被万人嘲笑,流落深渊。 一个明明功德至上,该享受荣耀的人,却因大家的无知而被|轮流嘲讽。 他其实是一个创造性的人,京剧给了他创新音乐的可能性,他也回报了京剧创新的途径。 可并不是所有人都认可他的路径,但不可否认又有很多人通过他认识了传统文化的戏曲。 程辞一直坚持,也终究会走向那条道路,如果程辞不再坚持,在中途改变了模样,那程辞还是程辞吗?他还会看见这样与众不同的他吗? 答案是不会,那样的程辞与他而言不过就是茫茫人海中一个普通的过路人罢了。 如今的程辞兜兜转转,磕磕绊绊,依旧还在那条路上走着,即使遍体鳞伤。 这是沈庭秋喜爱的程辞模样。 所谓的见色起意,其实都源自他的魅力。 —— 程辞应该相信沈庭秋,沈庭秋对他说过让他给予他信任。况且事情因他而起,他又怎能去抱怨沈庭秋的做法。
第四十二章 风吹雨来花将残(三) 沈庭秋行事自有分寸,而他所要做的就是沈庭秋口中的努力,世事无常,他需尽心尽力。 外出闯荡一圈之后,程辞更是明白初心可贵。 —— 窗外电闪雷鸣,雨越下越大,哗哗的声响。 雨水打在窗户上,就像脸上的不断流下的泪,划出一条条痕迹。 电视里播放着警告,像是末日里准备好逃亡的预兆。 庭芳看着视频里的自己,露出一丝笑,他轻笑。 原来那晚他的直觉并未出错,关少卿怎么会再次触碰他呢,明明他是那么的肮脏。 庭芳看着视频里迷离的自己。 白色绸缎的睡衣落在他身上,抵不住妄念。 视频里那两个男人的脸被遮住了,但是庭芳还是认得出,那是地狱里吃肉的恶魔。 庭芳想,他怕是永远不会明白关少卿这样做到底是为了什么,单单是为了生意吗?可是他需要用这样送人上床的手段,即使用这样的方式可以省很多力气去谈成生意,可是怎么就不能对他明说呢?他不会不愿的。 雨水打在玻璃上,犹如庭芳的满脸清泪。 庭芳打开窗,猛烈的风卷着雨鞭打着他,然后袭进了他所谓的家。 窗台上有了一片白色花瓣,不知是什么花,是白日里的梨花,还是夜里的海棠。 但庭芳已知它必然成了残花。 花瓣沾满水珠,它在哭泣,就和他一样,残花也有眼泪,可是关少卿却不知道。 这世间没有人知道他也会流泪,因为这世间没人爱他。 卧室里的窗户可以打开,庭芳却不愿意跳下去,他其实拥有过无数跳跃的机会,就像现在。 但是他总是对这个世界有丝眷恋,他知道他死后的那个世界没有关少卿,这个曾经给予过半分温暖的男人,在他的青春里留下足迹的男人。 庭芳不愿留有遗憾,也不舍得。 关少卿有什么呢?庭芳不知道。但他总是孤独的,庭芳时常想,这个世界上只有他是真心爱他,他除了他,便什么都没有了。 不然他怎么不回家,总来找他。 爱固然会使他心残身消,他还是那样的心甘情愿。 庭芳笑,笑自己是这个时代的王宝钏。 十四岁那年的春天,他遇见了他,认定他为他的夫,那么死亡降临前的今生他都是他的夫啊。 窗户只有上方的两扇可以打开,隔着窗棂,下面的玻璃完全封死了。 庭芳勾着腰去捡那片残花,雨水拍打他的脸颊,湿了他的脸,他的发,他的衣裳。 外面闪过一道银蓝雷电,震耳欲聋,照亮了遥远的天际,也照亮屋内的一切。 电光闪过关少卿的脸,他就在这庭芳将死时进入屋内。 庭芳伸长手,指尖用力地去夹住那花瓣。鬼使神差的,他越来越往外,楼下的大道车流不息,晃花了他的眼。 暴风雨里,他像树上的花摇摇欲坠。 关少卿快步上前,拉下了庭芳,那电闪雷鸣才刚刚消散。 庭芳无力跌坐在地上,雨水从他长发上滴答落在地板上,一大片的白色长发贴在身上,还有一段垂落在地。 关少卿关上窗,那风吹雨打顿时被隔绝在外。 他逆着光居高临下,面无表情地看着地上的他。 俄而,关少卿蹲下身体,将清冷洁白的人框入怀中。 “我没想死。”庭芳靠在关少卿坚实温暖的臂弯,挨着他的胸膛,可是他听不见他的心跳,他喃喃道,“我只是想捡那朵花。” 关少卿抬眸,那哪里是一朵花,那分明只是一片花瓣。 它正在被风席卷,被雨捶打。 “我只想捡它。”庭芳再次说道。 关少卿低头看着怀中的人,身上的冰凉染到了他身上,他抬手摸了摸滴水的长发,又抚上了脸颊,冰凉的皮肤上,有温暖的液体落到了他的指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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